《彼岸花开成海》霍思荔

2、葬 礼

　　卓馨儿自杀的消息是霍绿绿在MSN上告诉我的。
　　是正是三月，迎春花在窗台上一簇簇地开着，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摆，嫩黄的花瓣，带着一点明媚可爱的透明质感。小区的樱花也已经开了，像一团团粉色的白色的云朵，一层叠一层，轻柔地凑着头窃窃私语，嬉笑闹腾。
　　霍绿绿说，禧雪，你知道吗？卓馨儿去了。
　　我没反应过来，正在电脑上修改一份服装设计图。漫不经心地说，哦，又去祸害哪里的人民了？是非洲还是南极洲？
　　霍绿绿回答：她，自杀了。
　　自杀？我放在键盘上的手久久地没有落下，足足有十几秒没有敲下一个字。我呆呆地盯着显示器，眼前开始模糊，好像透过磨砂玻璃，怎么也看不清显示器上的字。
　　卓星儿怎么会想到要在这样美好的春光里，结束生命。她才29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龄，褪去青涩，成熟妩媚。
　　她那样骄傲强悍的女子，怎么会自杀？但霍绿绿说，这是真的。卓馨儿，她真的去了。
　　卓馨儿离去的愿望很决绝。
　　她喝了很大剂量的□□，为了药力的发挥，她把药放在啤酒里，几乎喝下了整瓶的□□。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一点希望都没给自己留下。
　　在卓馨儿的葬礼上，我看到了她为之奋不顾身的男人，身材挺拔，眉目清朗。我在一瞬间，几乎站立不稳，头痛欲裂，目光恍惚，定了定神仔细看，才苦笑，不是他，但真是太像了。
　　霍绿绿站在我身边问，是不是太像“他”了？我默然无言。我们都知道“他”是谁，那是我们不约而同地刻意避免提及的名字。
　　他是林子航，是种在我心里的荆棘，是唯一的，也是全部的疼痛。
　　卓馨儿静静地躺在白色车矢菊中，更像是熟睡。宁静安详，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排小扇子在她眼睑出留下两道阴影。她还是那么美丽，只是没有了那些深不可测的眼神，没有了唇边若有若无讽刺而高傲的笑意。
　　我应该恨她的。但再这一刻，我恨不起来。她用自己的死亡来终结了一段爱情，来偿还了曾经的债。我终于相信了爱情的惨烈，也就在那一刻，我原谅了她。原谅了她让我与林子航最终两两丢失，原谅了她在我生命里造成的那些伤痕与无可弥补的遗憾。
　　霍绿绿在卓馨儿的墓前哭得很伤心，双眼红肿，喉咙沙哑，我递过去纸巾，她接过说谢谢。霍绿绿看了我好一会儿，接着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帮卓馨儿把林子航从你身边夺走，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我没有说话。这世界没有事情是可以“如果”的。
　　按照卓馨儿的遗嘱，她留下了一笔钱给女儿，而霍绿绿是监护人。她要带走那个叫晓航的女孩。她的葬礼很冷清，除了一个保姆，卓星儿已经没有亲人了。
　　那个叫古飞的男人，在最后一刻眼睁睁地看着霍绿绿带着孩子离开，才仿佛如梦初醒。他踉踉跄跄地追赶着霍绿绿的车，拍打着，想讨回自己的女儿。
　　霍绿绿终于还是让司机停了下来，她上下打量他讽刺地说，现在才承认是你女儿，不会太晚了吗？你身上能掏出10块钱吗？身无分文你用什么养活她？
　　车绝尘而去，远远地将古飞扔在后面。这个男人终于悔恨地抱住头，缓慢而无力地蹲了下去。她总在他身边，无论他如何奚落她，折磨她，她还是那样地讨好他，甘心情愿地大把大把地掏钱给他，让他尽情地去挥霍。
　　卓馨儿去了，那个跋扈而骄纵的女孩从此在另一个世界了无声息。
　　卓馨儿，虽然她任性又骄纵，又总自以为是，但因为她曾经告诉过我的爱情故事，因为她当时流了满脸的泪。包裹在她强悍外表下，也是一颗柔软善感的心。于是，我接纳了这个个性原本与我一点不搭界的朋友。
　　在川菜馆里，那瓶又辣又呛口的白酒，已经被我们喝得滴酒不胜。我的胃里翻山倒海，心里却是苦涩一片。卓馨儿爬在桌上哭了，她原本精致的妆容惨不忍睹，一片狼藉。霍绿绿也快醉了，她嘴里喃喃地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好东西。
　　我头也晕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模糊而又遥远，舌头与身体都不听使唤。然而，我还是摇摇头，大着舌头反驳霍绿绿：不对，我家林子航是好男人。这辈子，我认定了林子航，我要跟他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都要在一起。
　　霍绿绿骂我：没出息，傻。你就傻吧。
　　然后，我们跌跌撞撞地起身往回走，没走到几步就蹲在路边吐得哗啦啦地。卓馨儿已经不行了，我跟霍绿绿对望一眼，同时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家宾馆默契地走了进去。我跟霍绿绿都忘记了买单，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家规模不小的川菜馆是卓馨儿家开的。
　　慢慢接触后，我认同了霍绿绿的观点，她说卓馨儿家境优越，所以，她看似高傲，其实内心寂寞脆弱。
　　以后的日子，我，霍绿绿，卓馨儿就渐渐地混到了一起。那时的我们，怎么会想到，有一天，我与霍绿绿会形同陌路，会与卓馨儿阴阳两隔？
　　我一直以为我的爱情才是决绝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但我没想到，卓馨儿，这个看似骄纵任性的女孩，她对于爱情才是真正飞蛾扑火的不管不顾，不留退路。
　　我在暗夜里，想起那灿然的笑容，想起她灼目的艳丽，还想起她曾经给予我与霍绿绿的帮助，眼泪无声地落下。
　　几天后，我收到一个包裹，我看了看寄件人，手就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了。这是卓馨儿特意托慢递公司寄来的，时间是半个月后送到我手里。半个月的时间，还没有让她改变主意，看来，卓馨儿是真的厌倦了。
　　打开包裹，里面有一本影集。那个影集是我熟悉的，里面有我与林子航所有青春的痕迹。相同的影集，包括里面的照片，我曾经有过相同的一本。那时，我们是那么弩定我们会天长地久。我们说要留下每一年的照片，直到我们变成老头老太太。
　　打开影集，从里面飘落下了一封信，只有寥寥数语：对不起。影集是我悄悄带走的。他从不让我碰这个影集，只是一个人躲着看。把影集给你，也算我的一种弥补吧。希望不会太晚。请原谅。
　　我轻轻地打开影集，第一眼就看到一张照片，这是顾盼给我们偷拍的。
　　我与林子航牵手走在一片金黄的向日葵里，远处的背影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我们都微微地侧过头看对方，笑容那样的柔软温暖，眼神那样的澄澈透明，几缕发丝轻轻地飘在空中。我们，真的就如同被定格在了画面里的岁月。
　　我说，即使变老了。我也是你最爱的老太太。
　　林子航说，对，即使变老了，你也是最美丽的老太太。
　　那时的我们怎么会料到现在，怎么会想到最骄傲的卓馨儿会自杀？怎么会想到我与林子航会两两离散？
　　我一页页地翻下去，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幸福与挣扎，那些眼泪与离别，都仿佛幻灯片在眼前一一地掠过，10年的光阴就这样突然呼啸而至。从哪一年开始，17岁吧，对，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