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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挽狂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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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挽狂澜
翌日,苍溟与冰国为争夺凛州展开第一次正式会战。经此一战,苍溟大军无人可敌的神话由此传扬;经此一战,曾经的冰国传奇鬼骑兵全军覆没;经此一战,真田弦一郎成了往后征战岁月中所有敌人的噩梦。凛州之战后被当时与后世史学家以各种浓墨重彩勾描宣扬,然,无人知晓的是,那一战,日后的天下共主近乎穷亡解沮。
第一波步兵的冲锋显是敌不过苍溟的箭雨攻势,速速败下阵来。穴户心中测算着地形方位,挥旗下令,日吉即刻会意,一夹马腹当先率军冲向敌阵。不料行军半路,马匹突地尽数陷入地表,动弹不得。穴户大感不妙,已是无力回天。原是苍溟后退十里后,立时将原营地表面土层挖去,灌以湿泥加水调和,又用松土薄薄覆于其上所致。穴户虽已算得地形变动鬼骑兵受敌范围势必增大,却万没有料到这对峙的短短数日,敌方已悄然改变了土质。人体踩过尚不足以塌陷,马匹重量远过常人,一时陷入泥泞,身披重甲的骑兵将士全然成了引颈以待的羔羊,任人宰割。
正惊怒之际,忽又脑筋一转,这里附近方圆数十里均无水源,苍溟必定是用了随军所带的将士饮水来造这人为沼泽,如此一来,后勤所储水源一定少之又少,好一场豪赌!即已看破此节,自己倒也不妨博他一博,即便没有了鬼骑兵,仍有身后冰国众将士一统抵抗外敌!
两军混战中的两件相交,战场中的二人相持不下。“真田弦一郎,若你以为冰国只有鬼骑兵,那就大错特错了!”穴户毕竟年轻,功力不及真田深厚,对峙之时紧咬牙关以内力相抵,模糊不清地挤出话来。
“原来尔等所谓的兄弟情谊竟是如此淡薄,倒是朕高看了。”
“切。”推开对方借力跳开一步,一招一剑入魂紧跟而来,想到这招式,穴户狠狠一笑,原本清隽的面容也显得狰狞,“与其说些不入流的风凉话,还是关心下你们的后方吧。你们的淡水不多了吧?即使凛州被攻克,没了淡水,你的队伍照样撑不过峡天谷。”
真田眼角微微抽搐,面色不改,心中却是千层惊涛拍岸翻涌。此番为一举斩灭鬼骑兵,铤而走险,可谓自断后路,若大营遭袭,失去饮水,在这萧瑟荒凉之地要如何生存?更何况,玥同莲二都在后方,倘若留守兵力抵挡不住……后果不堪设想!此二人,他万万不可失去!
“哼,自身难保,仍异想天开,真是可悲。”真田一声冷哼满目冰冷的鄙夷,令穴户不由心生不安。既然长太郎会去突袭苍溟后方,苍溟或也已秘密潜派队伍截阻粮草……
见他似心有所悟,真田仰天长笑,痛快至极,剑锋直指穴户,“既都无路可退,不若全力一战,鹿死谁手,自见分晓。”穴户已是怒极,见了他这般不屑姿态立时高喝一声举剑出招。如若我今日战死沙场,凤,你一定要带着我的生命一同好好活下去……
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他的灵魂已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年轻的将领随意地擦去脸上的血迹,以一种绝然的姿态昂首冲向血色弥漫的前方。
话分两头,前方战事正是如火如荼,后方倒是一派安然。莲二寻了个惬意的姿势“读”着书,纤长的手指抚过行行凹凸,下意识地伸手一探,却是空无一物,省起军中水源紧缺,似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
真田不在军中,这主帐实是空荡了些,真田将这沧冥大营同他那捧在手中的玥公子一并交给了自己,只是他一个目不能视的盲人,如何与口不能言的公子交谈?陛下一向深谋远虑,倒是将这小事忽略了。正独处一室一人独自发呆,冷不防听得帐外一声夹杂着恐慌的通报“丞相!”
柳眉微颦,仍是和颜悦色的淡淡语气“何事?”
“敌……有敌人袭营!”那传报的小兵一时紧张竟有些口吃,废了半天劲方挤出话来。
“什么方向?”
“后……后方。”
帐帘蓦地被掀开,莲二一向宁柔的面上也镀上了一层冷色。“走,同我去公子那里。”
“公子,这外间声响有些不寻常,可要蓝烟前去一探?”蓝烟翻开帐上小窗,只见留守士兵纷纷向后方**,神色间难掩紧张。
“公子。”幸村正欲回答,莲二却已到了帐外。幸村微微蹙眉,那一丝丝倦色也好似被画入了眉间。柳莲二都已赶来,怕是沧冥大营再次遭袭,情况不妙。
蓝烟见了莲二当先一福,幸村起身看向来人,只等他开口。“现下有敌人从后方入侵,莲二特来保护公子。”幸村起身时微微挪动了座椅,他听声辨位,面向二人速速说明来意。
幸村心中亦是讶异,前次冰国鬼骑兵突袭大营时他仍在病中,虽未亲身经历,亦知那次奇袭使沧冥损失惨重,逼得真田破釜沉舟只为全灭鬼骑兵。此番冰国背后奇袭,虽不再有鬼骑兵,只恐军中将士尤不能释怀,继而心生胆怯,使敌人有机可乘,则大为不妙。倘若大营抵挡不住,即便前线获胜,亦无法挽回颓势,沧冥危矣!走至案前,提笔一书而就“水源。”
蓝烟当即念与莲二,回首见幸村微微张口,又无声地说了“立海”二字,一时反应不及,睁大双眼不解地看向他,“立海!”他又无声地说了一遍,咬得极重,苍白的肌肤如同蒙上一层霜般寒冷,一向沉寂如死的眸中爆出雪亮的的锐利。蓝烟大惊失色,又不敢再问,慌忙看向莲二,正巧听莲二回道:“公子放心,全都安置好了。”蓝烟脑中一时反应不及,轻轻“啊”了一声,又觉失态,低下头不敢去看幸村。
幸村忙又书道:“战况。”口中却是“援军”二字。蓝烟此番反映到快,而心中不免犹疑,这“援军”二字是说沧冥还是冰国?若是援助冰国,攻克立海,为何不事先议定,此时冰国突然发难,若是伤及公子岂不本末倒置?若是援救沧冥……更是有违初衷……罢,且不论公子如何思量,倘若冰国士兵攻入营中,公子处境危险,向立海同僚请援助公子脱困才是正事,这般一想,又颇为为难地看向柳。虽说这位立海盲相目不能视,却也不宜对付,鲁莽行事只怕暴露身份。
柳秀眉微扬,神色肃穆不容有疑“我军将士已然前去抵挡,沧冥将士训练有素,定不会让沧冥蒙羞。陛下在前方号令三军,我等虽无才同去,也绝不会为陛下凭添负担。”他虽是个不会武的书生,声量也不大,却也觉掷地有声。
蓝烟咬牙犹疑时分,蓦地耳边一道细芒飞过,直直钉入柳的后颈,上前托住柳倒下的身体慢慢放低,心中不由惊叹幸村这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
“快走。”压低声音催促一声,蓝烟不敢逗留,立时从小窗翻身而出,体态轻盈,翩若惊鸿。
眼见蓝烟如一只蓝蝶般轻盈地飞出,玥神色漠然眼神空洞地坐回椅中,全身乏倦不已。幸村精市,你在做什么……你做了些什么……他忽地无声笑了出来,笑得双肩乱颤,一头瀑布般的云卷跟着擦上了双肩。荒唐,实在是荒唐,他竟然要救沧冥,竟要救那个男人,他竟无法眼睁睁看到真田弦一郎那个男人征服天下的野心夭折于此……他竟然,竟然荒唐到要求一心期求他报仇的立海来救他们的复仇对象……他本可以选择抽身而退,或是趁火打劫,不仅不可以杀了他,还可以击败他,击垮他,击溃他!可如今,如今,他却选择了拯救。说不上什么原因,或许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或是感动于一直以来的悉心照顾,又或是,对他口中心中的那个大同之世,心生了向往?不,他的心早已不复跳动,血液亦早已冻结,他对他的好于他只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与讽刺……
“公子!”蓦地被人从纷乱的思绪中叫回,方才发现帐外交战之声以越发逼近,蓝烟久久未归,不知能否赶及?他以手扣桌,示意那人进帐。
来人进了帐来,立时脱下头盔,却是张陌生面庞。极为年轻的脸,眉目清秀,眼角带笑,一副乖巧模样,一头灰发着实耀眼,生在他身上也不觉奇异,仍觉舒适。
此时这少年眉目舒展,恭恭敬敬地慢慢行上一礼,这才开口道:“小生凤长太郎,见过玥公子。”
“莫非军师大人不辞劳苦来到营中只是为与区区相互客套?”幸村同他一般微微一笑,虽是清悦,亦有些漫不经心。
“哈。”凤本想应声,半路省起他当时口不能言,又觉诧异,两声叠在一起意味不明地发了一声,迷茫不解的看向幸村,一脸纯然无辜表情,同那传闻中深谋远虑的军师形象大相径庭。顿了半晌方记起自己尚未答话,眼睛仍是直直看着幸村,喃喃问“你会讲话。‘倒也不似文化,只自己在一旁念念有词。
幸村微一颔首“你很年轻。“然而却他接得风马牛不相及。
“恩。”凤也跟着颔首,似是大为赞同,“年轻不是坏事。”
“会说话也不是坏事。”
“那是自然。”凤继续点头,困惑不已“可您隐瞒了,那就说明您在真田身边,一定别有目的。”他用的是敬辞,言语间却又毫不客气。
幸村空空一笑,眉间笼上一抹怅惘,声音不高,寂寥不减。“有时候,人不说话,不过是累了,不想开口罢了……”
凤挠头不语,幸村见了不免摇首,半是赞赏半是质问“你很聪明。”他挑眉一笑,笑意凝在眉尖,怎地也晕不开去。“那么你来此处,到底是为何?”他的笑意犹在,语调反是清冷如昔,不容含糊逃遁。
“这个……”凤羞涩地垂头,面上颇有些窘态,嗫嚅道“其实我是一人混入的,队伍还未攻入。那个……里应外合。”
“只凭你一人?”
“您身无内力。”
“可我有护卫。”
“我武功不弱。”
幸村支颐看向他,幽深寂静的紫瞳一瞬流光“不错。你不仅年轻,聪明,还很有胆量。”
“过奖过奖。”凤一脸受宠若惊,那惊也惊入了眼底,倒是半点不见作假。
幸村垂下眼睑,幽幽一叹,似是在叹那春去秋来,万物肃杀,极轻极淡,亦极其无奈,竟有些不舍“可惜了……”
“可惜——我必须死?”凤蓦地插上一句,嘴角噙笑歪头看他,忽地又苦了脸“可是我很怕死。”
帐外的打斗之声愈演愈烈,正逐渐逼近营门,帐外一众侍卫想必早已倒地,留得帐内清静。幸村静静听着帐外不远处的喊杀之声,双眼似是不经意地瞥向小窗,若有所思般问:“若是他今日战死沙场,你可会难过?”
凤略一耸肩,既不问他所指何人,亦不生气,只睁大双瞳反问“您呢?”
幸村仍悠悠看向那小窗,帐帘翻飞间已可见身披铠甲的兵士相互厮杀的画面,良久才轻声一叹“我不知道……”
“我会的。”径自出神之际少年欣然点头大方承认,毫无犹疑。“但难过过后,我仍会好好活下去。”顿了一顿,又盯着幸村继续道“您说不知道,是因为您相信他不会死。”
他有些许迷茫地看着眼前坦然的少年,蓦地听清了他的话,微微眯眼,一瞬间杀气暴涨,面若霜寒,眼如冰刀,冷冷一句“黄口小儿。”直逼得凤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外间的拼杀呼喝声蓦地爆开,霎时激烈起来,帐内僵持的二人不由双双向小窗看去,幸村先回过头来,方才寒意惊人的雪亮明眸复又归于沉寂,凤心中大惊,背后冷汗涔涔。他清楚无误地知道,倘若方才没有这帐外易变,他必定命丧于此。
幸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末了复问道“你可会为他报仇。”
少年及其认真地摇了摇头,及其认真地回答“他一定会要我好好活下去。一心想着报仇的人不可能活得好。”
幸村本就苍白的脸色似又镀上了一层惨白的冷霜,对着少年竟心生一股艳羡。这份与年龄不符的豁达,自己穷尽一生怕也无法企及。一心想着报仇的人不可能活得好,一个弱冠之龄的后生竟能如此看开,相比之下,他们这些陷在复仇的泥潭中不可自拔的人,是多么的可笑与不堪。即便将来大仇得报,海国复兴,他们也能死在那淤泥中,连同尸骨都腐化在肮脏同罪恶中……
呼喝拼搏声似已临近在耳,一袭蓝影自窗外掠入,正是前去求援蓝烟。眼见帐内一陌生少年笑眼弯弯,当下护在幸村身边。“公子。”
“我居然真的动用了立海?”凤略显惊讶“你在帮真田……”
“你猜到了?”幸村面不改色,抬眼不避不让地反问,他动用立海力量来守卫沧冥大营,实在……实在是荒诞至极,时间紧迫,他无暇思考原因,更辨不清自己心情。
凤老老实实地摇头“我没有猜,只是一瞬的怀疑。猜别人很累,要猜对又很难,所以我不猜,我只看结果。”
幸村仔细打量一番这少年疑惑青年,心中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触。这个凤长太郎,实在是与众不同,短短几句,已给了自己太多的惊喜。“你走吧,替我谢过迹部。”
凤心知他已料到自己此番前来目的,也不辩解解释,只背手吟哦“点兵沙场麾纛翻,决胜前方意绝犹。扶摇万里齐云飞,帷幄妙笔写春秋。”
念罢,也不等幸村出声,接着又道“殿下让我带一句话给公子。”他虽已点出幸村身份,却不道破。
“什么话?”
“欲振立海,必得望归。”
“望归?”
“话已传到,事已至此,我亦不便久留,告辞。”语毕,又恭恭敬敬行过礼,又对一旁全神戒备的蓝烟一笑,带上头盔转身出帐。
帐外的搏杀临近尾声,人潮速速退去,参与作战的沧冥士兵眼看着突然出现的援军如海潮般退去,片刻间已不见了踪影。
前线的真田看着脚下少年的尸体,翻身上马,踩过血色霞光铺就的道路凯旋而归。
章三·挽狂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