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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有容乃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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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有容乃大
丸井是做惯这些隐伏之事的,一闻得人声,当下拉过切原藏入一边树后齐腰的草丛中,也忘了方才的尴尬,双手按住切原双肩,只求他不得妄动。二人等了片刻,远处那一行人便到了眼前。但见一队人马约莫百人,各持了枪棒在手,身着玄色银纹轻甲,正是苍溟侍卫军的一贯打扮。领头一人猿臂蜂腰,神色肃穆,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是雪亮。切原认出正是真田的侍卫长桑原。平日里只任真田暗卫,想是因真田遇难,这才亮明了身份。
丸井虽不识得桑原,但那随行一众的打扮他却是在熟悉不过,眼见来人是苍溟救兵,心知要杀真田已是无望,不由心下黯然,手上劲力一松,放开了切原。切原见了救兵自是兴奋不已,也未察觉出丸井异样,便想现身。方抬起身子,却被丸井一把拉住。心中蓦地一惊,方省起自己险些害丸井送命。
桑原身为真田暗卫,最是心细不过,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二人在藏身处一起一拉,早已惊动了草木,桑原一双利眼哪里会放过,当即喝道“什么人!”这谷中并无动物,草木无风自起,鄙视有人暗藏其中。
完井心中一紧,只死死扣住切原,不让他起身,只求桑原快快路过,万毋停留。
桑原一声清喝见无人应声,便迈步向草丛走去,想要一探究竟。丸井见桑原步步逼近,一时间呼吸窒痛,细汗密布,却仍紧紧抓住切原不放,心中已有了将切原作为人质以求脱身的计较。眼见桑原逼上,伏在地面上暗自蓄劲,准备现行下手突然发难。拖地手中一空,连着心中也登时一空,茫茫然抬头看去,却是切原已跳了出去,拦住桑原“是本王。”
桑原本是收到他的求援才赶来的,此刻见了他自是欣喜多过惊疑。切原见他神情有异,忙道:“本王料想你等应当到了,便前来一探,陛下与公子虽都找到,然都是有伤在身,情况仍是令人担忧。快快随我去吧。”桑原颔首应声,随他而去,走开几步复又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去。“侍卫长还不快随本王来,那二位可还等着太医诊断呢。”桑原一听再也不敢耽搁,速速跟去了。
丸井默默看着自己微微展开的手掌,脑中轰鸣不断,此去一别,也不知可还有相见之日。我们,就这么分别了么?似是……连一句“再见”也未及得说啊……一个人喃喃了不知多久,不远处竟似乎又传来了人声,一时只当是自己听错了,蹲在路边又凝神仔细听辨过,不禁喜上眉梢。一下跳脱出来,连声唤道:“师兄!”不想仁王见了自己确实面色阴寒,正觉奇怪,冰冷的刀锋却已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师……兄……”
且说切原为了引开桑原只身现身带人离开,一回到小屋,正看见真田在给幸村喂粥,凤在一旁支着桌缘小憩,好一副融洽安宁的画面,出门前的冷硬僵局似乎只是幻影,那些背叛伤害,好似从未发生。切原见真田仍是一贯的面色冷凝却眼中含情,公子仍是清清冷冷却也来者不拒,霎时只觉恍如隔世,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梦耶非耶。
凤见了众人自然是笑脸相迎,只拉过老太医,也不向桑原等人解释身份,悠哉悠哉地将一众人赶出屋去。桑原见二人安好,也是放心,念起方才所觉异样,趁切原被留在了屋内,只身返回,正看到丸井与立海等人碰面,出手制住丸井。然一人无法与立海部众抗衡,脚下生风,一路向小屋赶去,那里有苍溟人手,自不必惧怕。仁王等人见丸井被虏去,纷纷提了兵器向前追去。
切原被凤留在了屋内,听罢太医的诊断,只说二人均无大碍,须好好休养便可。想着这二人,一人要去面对满目疮痍的朝政,一人要不露声色地潜伏,都是不愿绕过自己的主,哪里会听他的话,去好生休养呢。翻来覆去想着只觉胸中发闷,眼角竟有些潮湿,生怕被人看了去,悄悄退出房去。一开门,正巧看见桑原挟一人飞渡过河,一抹血似的红绡刺痛了双眼,当即哑声呼道“侍卫长手下留情!”
屋内三人闻得切原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呼,大为诧异,凤心有所感,立时冲了出去。幸村略略猜出几分,也要起身,真田也不阻拦,扶着他披上外衣同出门去,徒留老太医在身后念叨“万万不可。”
但见桑原正挟持了丸井站在屋前,隔岸一字排开的是仁王为首的立海一行,因被苍溟沿岸兵士所制,不得过河,只僵持在岸边过不得来。这厢切原想要扑上,却被几个喽啰小兵拦住,口中直道“王爷小心。”虽被切原大喝“放肆”却仍是纠缠不休。正在此时,只听一身冷斥传来“怎么回事?”登时所有人都敛了动作,回身给真田行礼。只留切原一人僵站在那里。
切原见了真田,愣了片刻,跑至他身前,就地“嘭”地一跪,当下便磕出了血,“陛下!求陛下饶他一命!”
真田眯眼打量完井几眼,认出正是当日挟持玥威胁自己放人的立海少年。立即生出不可饶恕的念头,此刻见切原不顾及身份拜倒在他面前,只冷冷皱眉道“赤也,莫要失了规矩。”说罢留了幸村在原地,负手向前走去。切原见真田无心饶恕,抬头见了幸村,又跪着爬到他身前,攥住他的衣襟,喘息不定地哀求,话语已是含糊不清,“求公子,求求公子!你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幸村只觉天旋地转,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稳住身体,微微扬起脖颈闭上双目,他曾一心阻绝二人,为的就是避免今日之争。避免这相思相望不相亲的结局。
却不成想,饶是他机关算尽,终抗不过天命难违。
对岸的仁王见真田幸村二人露面,担忧真田要对丸井下杀手,心急如焚,隔岸呼喊他姓名。丸井见真田面色阴沉地向自己步步逼近,切原又缠住幸村讨饶,自知求生
无望,只向对岸喊道:“师兄,莫要顾我,今次良机已过,尔等快快赶回,从长计议。”又转头对切原嗤笑道“你这厮当真好笑,小爷与你不共戴天,谁又稀罕你去
求情!快闭上你那狗嘴免得污了你小爷的耳!”他一怕自己深陷囹圄累及切原,二怕切原此刻头脑不清说漏了嘴,害了幸村,便尽数往难听里去骂,只是口中尚能逞
凶,眼中已渐渐湿润。
真田缓步踱到桑园面前,冷眼瞥过丸井,道:“怎么回事?”桑原因手中挟了丸井,也不便行礼,只道“回陛下,此人乃是
立海贼首之一,方才属下前来救援……”说到此处,略顿了一顿,余光掠过切原,斟酌了语句接道“便察觉此人埋伏在路旁,只不曾惊动。属下见过陛下后返身去
寻,正见此人与贼人会合,便出手制住,听候陛下发落。”
真田抬手示意他放人,丸井挣脱出来便欲拔剑,桑原哪里容他御前放肆,伸手往他肩头
一抓,丸井拧身一旋,被他一早等着狠踹了一脚后腰,丸井吃痛,向前一步踉跄,佩剑被桑原顺势抄走。还想反击,早已被苍溟兵士围住,有一个小兵冲得猛了,一
枪扎进了丸井左膀,知道犯了错,又慌忙拔出,丸井一身惨呼,伤口出鲜血登时喷涌而出。切原见了,就要只身扑上,喽啰们本想阻拦,但见真田并无此意,也不敢
动作,只好放他过去。
真田见切原虽被丸井恶语相向,仍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拔出剑护在丸井身前,一时气极。堂堂苍溟晟王爷,竟在战败之国的余孽面前失了尊严,简直有辱国门。正欲发难,脑中蓦地闪过二十年前画面。
那
一日,本是死里逃生的切原将军舍命劫狱,搭救身为冰国奸细的夫人,自己主动请缨带人追捕,切原将军也是这般守在爱人身前……那孤注一郑的神情,与当下的赤
也一模一样……将军的自裁谢罪,夫人的临终托孤,难道,难道他又要亲手,将他们的孩子也送上相同的道路?不!决不能心软!看赤也模样,不知不觉中已是用情
极深,不知被对方套取了多少机密,此等大逆不道的叛徒,焉能饶命!
微微昂首,拿眼睨着切原,道“赤也,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切
原方才心忧丸井安危,一时情急拔了剑,但此刻面对真田,他本就心中有愧,自不敢对真田拔剑相向,只是身后丸井势单力薄,又受了伤,也实不敢将武器放下,只
一味握在手里,好不尴尬。受真田气势所迫,情不自禁地退开小半步,本还想再退,又想起身后的丸井,终是咬牙站定“陛下!赤也记得,陛下曾经对赤也说过,哪
怕是已经杀红了眼,也要清楚自己是为何而把剑。当时赤也并不明白其中深意,但如今,赤也已经找到了答案——赤也拔剑,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为此,哪怕血流
成河,哪怕被千刀万剐,在所不惜!”仿佛是在逼迫自己下定决心,少年憋红了脸,眼神却是澄亮无比。
“所以,你不惜与朕为敌?”
“赤也不敢,若陛下不能放过他,赤也唯有效仿父亲,以死谢罪。”
“你……”原来他已经知道,不成想,当真是“子承父业”,重蹈覆辙。“你一个叛徒,竟还想威胁朕!”真田脸色愈发阴郁。
“陛下错了。”切原摇首道“我与文太相知相亲不假,但赤也从不曾透露过半分机密,赤也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赤也绝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
真田阴桀的鹰眼微微眯起,他曾经逼死了这个孩子的双亲,如今,他又要违背自己的誓言,再逼死这个孩子么?那么,他这二十年来的努力补偿,疼爱栽培,又是为了什么?
“倘若陛下开恩,绕过我们,赤也愿终生呆在这谷中,绝不踏出半步,决不泄露半点情报,倘若……倘若陛下要赤也的命,赤也也绝无二话。”切原双膝贴地,拜倒不起。
真田看着脚边的切原,又看过因震惊而面目呆滞的丸井,深深叹息“来人!把手好谷中通往外界的各个出口,终生不许切原赤也踏出半步!”话说得狠绝,但众人都明白,这已是大赦。切原再拜而下“谢陛下开恩!”说罢便起身去扶丸井。
“慢着。”真田短喝一身,负手冷笑道:“我只说饶你性命,可没说要饶过他!”
“陛下!”
“住……
玥?”真田本欲喝止切原,不料手腕托地被握住,生生被截住了话头。熟悉的凉意丝丝渗入皮肤,又因用力而产出了点点温热。不解地看向玥,却见他定定看着自
己,口中在说“不要”。幸村方才冷眼旁观,是因为对丸井已动杀心,无论他是否泄密,他要与切原在一起,立海就留他不得。然,见了切原面对一向敬重的真田无
畏反抗,内心却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切原与丸井,他与真田,某种意义上看其实很相像。只是他们的路早已选定,无从更改,而这两个少年仍有与命运抗争的机会,仍有抗争的勇气与气力。或许,在他们身上,能看到不一样的结局。既然他与真田注定无法拥有,何不给他们一次机会,也是,给自己与真田,一个希望……
“玥,你……”真田本想指责,然见了他憔悴的面色,倦怠的神情,省起他刚因自己之故受尽苦痛,二人之间已不复从前和睦,心头泛起一阵细碎的疼痛,半晌,见他始终不肯卸力,终于开口“这两个人,一同处置。”
丸井僵直的身躯缓缓软倒,切原连忙托住,却被他决绝,自己向着对岸跪下“师兄!”文太不能与师兄们共铸复国大业了,文太,对不住主上与千百袍泽弟兄!仁王见他此举,心中亦是大恸,然事已至此,已是别无他法。只能道一声“好自为之。”率部离开。
一
直不曾出声的凤此时走上前去扶起二人,丸井已是泪流满面,切原亦是眼眶通红。“哎,这深谷本是我盘算已久的隐居之地,不料倒被你二人抢了去。也罢,我便去
这崖上寻一僻静去处,时常下来探望你们,做个邻居,也是不错。反正只说不许你二人出谷,可没说旁人不得进入不是?”他这番话说得好似天经地义,也没有降低
声音,真田自然能听见,却也未曾出言反驳,只径直离去。
“公子……”切原如今已置身事外,见了一旁的幸村,心中想着他的身份,开口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唤了一声。说什么呢?千言万语亦是徒劳。幸村慰然一笑,略一颔首,跟随真田离去。
真田,你一定猜不到,就在方才,我与自己打了个赌。我同自己说,倘若你真能放过文太,我便会助你。助你,成就你的千秋霸业。
章五·有容乃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