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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未展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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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未展眉
月明星稀冰寒夜。朔风吹皱了千帐营灯,将大营融入了水墨丹青的一笔。
黑影悄无声息地折过星星点点的烛光,顺着风舒展身型滑向一处小帐。忽地一只袖里箭破空袭来,黑衣人半空失力,脚尖点上袖箭意图借力而起,却未料那袖箭端末连有细链,细韧如丝,肉眼难见。如长眼般死死咬住黑衣人的脚踝。
桑原使了巧劲绷直细链,一掌向细链直切而下,那锁链便好似对那圈中猎物使了个千斤坠,直直将人自半空拉下。
那黑衣人虽是失了先机被逼落于地,却仍是从容一旋稳稳落地,丝毫不见狼狈之态。桑原暗估对手实力,不敢大意,接连又是一掌平平拍出。这一掌起势无奇,半路却又生出三招各有三变,一掌竟是成九个方向像那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攻去。今日大营遭窃,极有可能是内鬼作祟,此人此事黑衣蒙面夜探军营,形迹可疑,定与遭窃一事有关,他自得将其拿下,呈送陛下,听候处置,只是此人身份不明,若贸然出击引来侍卫,恐乱上加乱。速速做出打算,要亲手将人制住。
那一掌九式的一招“一夫当关”本是攻守兼备绝难脱逃,只是桑原掌式一出,掌劲未吐,忽闻身后呼呼风声作响,不得已矮身让过身后横飞而来的飞轮,那一掌自然也就是有名无实,出而未发,谈何伤力?那黑衣人不闪不避另一手飞轮出手斜向削过,旋身抬腿送上两脚翻身落地。一招一式间端的是行云流水,翩若惊鸿。殊不知他方才半空受困之际飞轮出手,有片刻差错现在已是命毕于掌。
桑原几招过后已明了对方虽是招式精巧身形灵敏,然上身功夫不济,当下弃了武器一手鹰爪向那人天灵盖抓去,一手直戳对方双目。那人侧身抬腿踢开一手,不料桑原立时变抓为勾,以一臂之力勾住对方一腿,握手成拳一拳打在那人脚心,黑衣人横飞出去,伏在地上,闷咳数声。
桑原趁机欺身而上,顺势向那人心窝掏去,蓦地听得一声带了些许娇嗔的低呼“非礼!”竟是个女子的声音。桑原始料未及,手上招式一顿,那人瞅准空隙,拍地起身透入暗夜之中。桑原原地驻足片刻,摇摇头反身离去。
“公子……”蓝烟跌入帐中,只见幸村独坐于床沿,虽看不清神情,已透出一股清冷之气。蓝烟抹去嘴角血迹,挨到幸村腿变,空张了口半晌脑中才生出一出“公子,要加衣么?”
幸村低低咳过两声,微微仰起头,“是我害了你。”
“公子……”蓝烟苦笑一声,心知瞒他不过。“公子,往后,蓝烟不能再服侍您了。”她平复内息起身熟门熟路的摸黑拿过外衣为他披上,眼角不自觉地落下红泪,溅上指尖,满心愁绪,难以消解。
她从不奢求这个男人能回应她的倾慕,她从不放任自己生出小儿女家的缠绵心思,但她仍愿意为他倾心倾力付出一切。这不仅是因得他身上承载的海国几代子民的复国之梦,更是因为她透过世间流传的种种传说,靠近这个半生传奇的男人,却只看到了他的疲倦与孤寂。心字成灰,情字难写。看到他眼中千山暮雪漫山荒月的凄凉与苍桑。虽然他的心劫她看不清读不懂更难以言喻,但她却不能不去心疼。她一心一意全心全意地对他好,只是想要给予他些许暖意。这世间人人都在逼他,他自己亦如是,她又何尝不是?可她仍想要为他挣出一丝喘息释放的空隙,稍稍吹散他眼中浮华背后的灰烬。可如今,身份暴露已成定局,她纵是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也只能离去。公子啊,蓝烟不在,你可知道要对自己好?
昨日一场大战,军中将士无不疲乏,真田思量过后决定先休整一日,再带领大军进城。一一交代过后才有了空闲前去探望玥,这几日军务缠身,一连多日未曾去看他,如今的空,思念之情更是澎湃汹涌。
蓝烟小心翼翼地候在帐中,真田一进帐便大步流星向幸村走去,竟是对她视而不见。蓝烟更是忐忑,一面又心存侥幸妄想桑原害怕失职遭罪而未向真田禀告,自己或仍有机会留在公子身边伺候?
幸村亦是多日不见真田,然此间种种纠缠却是难断,此刻相见,只觉心中渺然,眼见蓝烟神情闪烁,但颤心惊地陪在一侧,更是苦笑。他又害了一人。救了真田,害了蓝烟,甚至是害了立海……原来他是这般自私任性之人,看不清自己背后种种利害关系,就一意孤行地将旁人的辛劳付之一炬,就一厢情愿地要求别人为他的愚昧付出生命的代价。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要如何做一个君主,如何纵横天下。也没有人能为他分辨孰是孰非,平衡利益得失。他虽已年近而立,中有五年空白,前尘往事亦算不清楚。何况那时的他早已认定自己会在皇兄的庇护下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王爷,睥睨江天独霸天下的字眼从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因而当他那没有见过几面的父皇将皇位传给自己时,他所有的并非是激动惊喜,而是无边无尽的愧疚……
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不该是他的,他不过是代替伤重的皇兄杀了不动峰的两员大将,不过是身披皇兄的铠甲带领海国大军踏破了不动峰的大纛。而后就荒唐地借由皇兄墨漓将军的称号做了海王墨漓。从此,墨漓这个名字,就成了一种罪恶与背叛的象征,烙在了他身上。
可他心知自己不是。这些荣耀本都该是属于皇兄的,是他抢走了皇兄心心念念的皇位,粉碎了皇兄的宏图远志,是他的一时天真,导致一切开始走上万劫不复的不归路。是他,导致了海国的灭亡……倘若从一开始继位的就是皇兄,就不会再有那些动荡不安,那些陌路癫狂,没有那灭国之灾!倘若,世间从不曾有他,如今金銮独立谈笑间指点江山的将不会是真田弦一郎!
登位后的他一直都无所是从,面对皇兄的愧疚和面对政事的慌忙压得他难以呼吸。皇兄不仅不降怒于他,反而尽心尽力辅佐自己。如今想来皇兄大抵是想架空他的权力,可这江山本就该属于他,实属应该。他确实不是个合格的帝王,他习惯了沉默寡言不问世事,习惯了风轻云淡与世无争,纷杂的政务与无尽的人事纠葛让他力不从心无力招架。他根本不是一个好君主,那些所谓的传奇说的并不是海王墨漓,而是墨漓将军。他所做的一切无法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君王,他只不过……是会杀人而已。而如今,本以为形同废人的自己再无力去杀人,却不想无形中仍是害人无数。
真田握着幸村的白玉般的手细细摩挲,不管是什么天气,这人身上依旧是冰凉如玉,待攻下冰国,便要再召集冰国精通方药之术者助他调养。为他拢紧衣领,握住他的手轻轻呵气,一面若有所思“如今天气渐寒,我叫人将火炉点上吧,那件山吹进贡的皮裘也拿出来,若是觉着冷了就先披上。”幸村抬头望向真田,似是尽力想要将他的一双鹰眸看穿。这个男人,怎能一面柔声悦色一面杀意涌动?这异于从前的话一出口,在场三人都是明白人,如何不知画外之意,真田面带冰霜,“来人,给朕将此女带下。”立时便有两民侍卫闯入帐内将蓝烟押注。幸村从真田怀中挣出,只觉方才靠倚的胸膛内传来的震动震得头脑发慌,推开真田就要上前,却被真田一把拉住。蓝烟心知逃不过,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凄怆哭喊道“公子!”
真田起身按住幸村,语气微显不耐,摆手道“此女乃军中奸细,证据确凿,快快带走。”蓝烟早已哭的喘不过起来,梨花带雨面容憔悴“公子……蓝烟从没有对不起公子啊,公子,蓝烟从不想伤害你。”幸村看在眼中,心中悲恸一言难尽。蓝烟本是因他而死,是他在凤走后故意让蓝烟将各营搅乱,造成有人在营中寻找物件的假象,从而吸引真田等人注意嫁祸他人,亦好进行下一步计划。不想蓝烟晚间跟踪真田探听消息却被桑原发现,导致身份暴露。可她却仍要在真田面前做戏以证明他的清白,一个人为他付出如此之多,他却无以为报,反而只得将她推向悬崖。全身的血液都好似凝结成冰,全身动弹不得,心口闷闷地痛着,一呼一吸都仿佛被冻结在肺腑。幸村用力睁大双目看着蓝烟被拖出帐外,青葱的手指有些痉挛地揪着真田的衣袂,全身竟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
真田觉察出异样,见他双眼无神,全身冷颤,急急呼唤“玥!玥!”幸村一双星目怔怔看着一点,久久不曾呼气。真田知是寒毒又犯,当下坐下为他注入真气取暖,“玥,蓝烟内奸身份证据确凿,我不想你受伤害。”那人哪里听得进,咬紧下唇忍受着体内冰寒之苦,真田见他已将下唇咬出血来,扣紧他的双肩向他薄如蝉翼的唇狠狠吻下,唇齿间流连忘返,越陷越深,情动难免,慢慢离开青莲色的唇一路向下吻去……幸村慢慢呼出一口寒气,觉察自己全身血液复开始缓缓流动,感受着对方灼热的气息在自己胸膛绽放,无力地闭上双目。
“陛下,那女子一经拉出,就咬舌自尽了。”待真田走出帐外,侍卫早已等候多时。
真田本欲责让,末了只随意一摆手道“好生安葬吧。”玥与她主仆一场,好歹也是一路尽心侍奉,免了一顿严刑拷打给她一个痛快,算是仁义至尽。蓝烟入宫正直海国灭国,他半路将玥救回,自是海国人无疑。幸而这女子对玥未有加害,倘若玥有半点损伤,岂不是自己的罪状。只是……苍溟营中遭窃一事若是出自立海之手,那么昨日营外援军与偷盗之人便非一路人马,立海数次意图盗物,到底意欲为何?海国镇国之宝归一剑已为仁王柳生等人入宫盗走,为何立海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猖狂行事。他泱泱苍溟,暗中潜藏了多少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这苍溟中竟由得他们来去自如,为所欲为,成何体统!
这般想着,便眼也不抬直冲进莲二帐中,也不及通报,抬手一掀,帐帘被横风扯得嘶嘶痛呼。柳不动声色地按住桌上纸笺,一面起身行礼“陛下。”摸过镇纸押注,便要让位。真田却不计较,只让他复原位坐下,自己捡了临近座位就坐,直道“蓝烟一事你可知晓?”
柳毕恭毕敬,诺诺答“陛下宅心仁厚,臣业所闻。”
真田心知他面上做足功夫赞扬,暗里却对是说他故意未有防备,让蓝烟咬舌自尽而断了线索。莲二不满是在情在理,他不好多说,只略过不提。又道“听说昨日遭窃一事你已有收获?”
“回禀陛下,正是。莲二已查出,立海,迹部,风雅阁等各势力均在找寻一件宝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哦?究竟是何物?”
“望归。”
“望归?”从未听闻此物,不知是何处冒出的宝物?
“望归乃海国传说中开国名器,海国建立后却不知所踪。如今海国宫中宝物均归苍溟所有,故而四方觊觎。我已发信回京,询问宫中情况。”
真田微微颔首,莲二想得果然周到“这望归究竟有何神奇?怎从未听闻?”
“望归是一把剑。”柳停顿片刻,面上神色怪异,沉声道“一把倾国的剑。”
真田面上一沉,抵额低语“这世上当真有此神器?”他一向不屑怪力乱神,如今这一把谁人也未曾见过的剑却引得各势力兴师动众的找寻,那即便是不得尽信,亦不得不信了。
“海国建国已有百年,种种传说难寻其根,但也绝非空穴来潮。听闻海国开国皇帝因觉此物不详,故而又铸归一镇之,此后望归便消声灭迹,再无人见过,史书也未有记载,故而原先不为人知。如今乱世之秋,望归重现于世,或可翻天覆地,倒转国运。”不过一夜,柳已将各处资料汇总整理,此时道来,已是一丝不苟,烂熟于心。
“倘若世间真有此剑,万万不可被他人所得,阻朕千秋万世帝王伟业!定要在立海、迹部等人之前找到望归并毁去,以顺我独霸天下之路。”真田广袖横飞,蓦然转身,声音低沉却气势万千“传朕命令,寻找望归!”
正是,青锋倾城青衣醉,为国谓忧未展眉。
章五•未展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