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朵小红花》一斤三两

1、第 1 章

　　高大的跃仙门在晨光中威严矗立，千万年来不曾改变。

　　门的一边是万千凡人向往的仙界，一边是连接人间的通天桥。

　　凡人走过这扇门，便可延寿数百年。

　　如若能成功拜在某个仙派门下，哪怕只是做一个小小的扫地童子，也已是常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只是通向通天桥的路途遥远艰辛，且苦难重重。若无仙人相助，凡人很难活着到达。

　　即使九死一生到了这通天桥前，过桥也绝非易事。

　　桥面狭窄陡峭，还时有幻境惑人。稍有不慎便会从桥上跌落入冥界，尸骨无存。

　　故此，千百年间踏上求仙问道之人多如牛毛，真正进的了这跃仙门的却不过寥寥。

　　一个断臂的少女伏在跃仙门前，精疲力尽，衣衫褴褛。

　　她瘦得脱了相，一双眼睛却倔强明亮，扬脸瞪着拦在门前的那人：“我已通过种种试炼，为何不得入这仙门？”

　　白衣飘飘的仙人看着她一脸可惜：“你这女子命运也甚是多舛。你十二岁前命格平平无奇无甚仙缘。十二岁之时遇见机缘，自此仙缘深厚，必定能成一番事业。只是好生奇怪，如今再看来，你却仙缘顿失，自是不得入仙门。”

　　“哈，那竟是机缘？”少女冷笑，眼中满是不屑和愤恨。

　　仙人叹口气。千辛万苦爬到跃仙门前却被拒绝，少女这也是自古以来的独一份。

　　世人皆以为走到这跃仙门前便能入门成仙，却不知入仙之人均为天道所选，成仙与否，早已是命中注定。

　　这少女身上丝毫仙缘都无，也不知如何竟能过了这通天桥。

　　仙人看着伤痕累累只剩一口气的少女，心中难得涌上一丝怜悯。只是仙界终不是她的归处。

　　“回去罢。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不要妄想。”

　　听闻此话，少女仅剩的手指陷入泥土，指尖渗出血来。
　　.........

　　少女原本姓宁，父母给她取名为钰，意味她是家中珍贵的宝物。

　　宁家虽是江南小门商户，家境尚得温饱，但父母都待宁钰如珠似宝，从不曾让她受过一点委屈。

　　宁钰就这样普通而幸福地成长到十二岁。后来在学堂遇见了富家子弟陆琛，从此情窦初开。她总是默默关注着陆琛，却羞于小女儿心思不敢上前搭话。

　　直到不久后，学堂组织宁钰和陆琛等一行年龄相仿的小孩游船，船却意外在湖中心沉没。

　　陆琛不识水性，眼见要溺水，宁钰拼了最后的力气将一个漂浮的木桶推到了陆琛面前，自己却脱力昏迷。

　　等到她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以魂魄的状态漂浮在空中，一边的床上躺着的正是她的躯体。

　　宁钰惊慌失措，奋力挣扎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却总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碍她的进入。

　　接着，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异世来的灵魂从自己的身体里醒来。

　　宁钰看着那灵魂用着她的身体，用着她的名字，和担心的父母相拥而泣，和前来道谢的陆琛畅谈。看着她画出从未有人见过的设计图，把宁家从一个普通的商户，变成江南数一数二的布衣大户。

　　宁钰不甘心被夺去自己的身份，她在父母耳边哭喊，在陆琛眼前哭诉。她跟着自己的身体，对遇见的所有从小看她长大的人求助，却没有人能看见或者听见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发现自己逐渐失去了嗅觉，味觉和触觉，就像真正的她逐渐被世界遗忘。

　　她想要离开，却发现似乎有一根绳子连接着她和身体，让她无法逃离。

　　宁钰只能被迫看着她的存在是如何被一个不知名的灵魂所取代。

　　她变得越来越沉闷，不再哭泣，也不再开口求助。

　　她沉默地听着父母夸她开了窍，长大了可以承担起家族未来；沉默地看着那进入自己身体的灵魂与陆琛逐渐互诉衷肠，红礼定亲。

　　宁钰起初无数次祈求上天可以让她回到身体里，后来无数次祈求上天可以让自己消失，再不看这一切。

　　可上天从不随她之愿。

　　六年后，在“宁钰”与陆琛成亲的三天前，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扭曲的轨道突然恢复正常，一切却变得失控。

　　宁钰太久没有与人交流，太久不曾尝过百谷味道，也控制不好自己的动作和力道。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宁钰却觉得无比陌生。

　　她的异常很快被人发现。陆琛问她是不是生病了，父母也常常为她请来名医诊治。

　　宁钰想要告诉父母自己六年来的经历，却意外在父母门前，听到他们商量要找道士来为她招魂的谈话。

　　她突然对这身体和周围的一切感到深深的厌恶。

　　名字也好，骨血也好，记忆也好，全部都染上了别人的影子。一切的一切粘在她身上，像是跗骨的蛆，让她恶心又疼痛。

　　于是，宁钰丢下那以不能再算自己的名字、父母、家和曾是她年少幻想的陆琛，在成亲的前一天逃跑了。

　　她对人世感到厌烦，想断绝自己在人世的一切联系，于是给自己取名为阿绝。

　　没有姓，一如她自此之后无来处，亦无归处。

　　从此，宁钰不再是她的名字，那些美好的祝愿也不再属于她。

　　阿绝听说修仙可以飞升人世，还可得洗髓丹脱胎换骨，于是前往仙门求仙。

　　可世间寻仙问道之人何其多。阿绝无名无钱，又无前辈照拂，想要踏入仙门，只得选择最苦最残酷的方式——走通天桥。

　　这是一条任何凡人都可以走的路，也是一条极为凶险，踏上便不可停止的不归路。

　　阿绝对此倒无所谓。活着便是活着，死了也就死了。

　　所以她毅然踏上了这条路。

　　阿绝受过伤，挨过饿，耐过冷，陷入过或悲或喜的幻境，经历过人类的自相残杀，也见识过妖魔的单方面虐杀。但她都毫不在意，甚至颇有些以折磨这副身躯为乐的意思。

　　她之所求，唯有入仙门的那一颗洗髓丹。期望可以借此洗掉附着在她身上，她的魂魄中所有别人的痕迹。

　　一年后，当阿绝在失去了一条胳膊，和她同行的人都已经或疯或死后，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跃仙门前。

　　然后，得到了让她不要贪图不属于自己之物的警告。
　　........

　　“原来这天道，竟是个眼瞎耳聋的。怪不得这世道如此。”

　　阿绝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仰头了。

　　她把下巴搭在石头上，眼睛却死盯着那仙人，眼神里满是冰冷嘲讽。断臂处的鲜血滴落，洇出小小的水洼。

　　门童呵斥：“休得无理！”

　　仙人长叹：“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只是你命格如此。还是希望姑娘放下执念，莫强求...”

　　阿绝不听这仙人废话。所谓放下，不过是劝人听命的假慈悲之言，以牺牲他人换自己安稳的自私自利之举。

　　通天桥一边连接人世，一边连接仙界。可人世不属于她，仙界不接纳她。

　　于是阿绝选择了第三个选项——从通天桥上翻身坠入冥界。

　　既然洗不掉这痕迹，那就干脆全部毁掉好了。
　　........

　　冥界是只有死人方得以进入的地方。暗无天日，三途河水缓缓流淌，无数魂魄在河水中挣扎哀嚎，最终慢慢消散。

　　一旦进入冥界，哪怕是修为再高的仙人，也会被这河水消解身体和魂魄，再无可生之机。

　　阿绝在河水里醒来，任由河水溶解她的身体，记忆一点点模糊。

　　周围魂魄互相推挤着想要爬上岸去，痛苦恐惧的哭喊声穿刺性极强。

　　阿绝看着黑暗的天空发呆。

　　血肉分离，应该很疼，但好像又不太疼。随着阿绝自虐的程度加深，她的疼痛阈值不断提高，对疼痛的感知逐渐迟钝。

　　虽然感不到疼痛，但身体部位的消失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消失。

　　阿绝感觉很安心。

　　早知如此简单，她才不去费心走那什么骗人的通天桥。

　　在千篇一律的哀嚎声中，一阵突兀的铁器碰撞声和歌声由远及近。

　　一个长发男人穿着黑色长袍，两条锁链钉入肩骨，长长地拖在身后。随着他走动的动作，锁链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男人稳稳地走在水面上，有挣扎的魂魄想要抓住他的脚踝求救，手还没来得及碰上他的衣角，就化为一滩血水。

　　男人脚步不停，微笑着数着消散的人的数量。所走过之处蔓延开一片片血色。

　　经过阿绝身边，他惊奇地发现这里竟有一具如此安静的肉身，停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起阿绝来。

　　他半弯着腰，长发垂落在阿绝的脸上。阿绝可以闻见他身上的香味，掺着一丝血腥气。

　　阿绝面无表情地和男人对视。

　　男人笑得更灿烂了：“这么好看的花，枯萎了就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