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话本》三笛木

5、烟花易冷，指尖微凉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闯进那条小巷，没有看见那场暴乱，是不是，我们就不会遇见，不会遇见，也便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情。不会有那些事情，是不是命运就可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但是，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生命或许更加没有意义，所以，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邂逅，因为你，天空突然澄澈得如同水洗过一般。

　　十八岁那年，我得了大病，医生说，那是不治之症，生命时限只有六个月，所以我的生命正式进入倒计时。家人努力维护着家庭的和睦，不争吵，不喧闹，因为他们觉得要在我生命的最后的时间里面，尽量给我幸福。

　　我依旧照常的上学，上课，努力表现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努力不皱眉头，不让旁人察觉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只是有时候难免被同桌发现沾满血的纸巾，于是我的病变得天下皆知。老师和同学的关怀接踵而至，常常让我应接不暇。

　　所有新鲜，都随着时间流去，变成人们觉得理所当然的常态，于是我的病的新鲜度也只在学校维持了不到一个月，起初时常有人到我家看我，但渐渐地便没了踪影，因为一个关于我的病会传染的谣言在学校里面不胫而走，于是我辍学了，每日赋闲在家努力和病魔做着战斗。

　　父亲忙着工作，母亲忙着弟弟的中考，虽然努力顾忌我的感受，但还是在很多时候都让我感到了疏离。我总是在想，他们是不是已经对我绝望了。高昂的医药费，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是不是让他们觉得无能为力了。

　　两个月后，我开始自己去医院，自己找医生，自己拿药，自己做好所有的事情。

　　这一天，天公不作美，在我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由于离开家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自然是没有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所以没有带伞在身边。无奈之下只得躲进一条小巷暂时避雨，等到雨停歇了再走。

　　望着屋檐滴落的雨水，我的心里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丝寒冷，那种深入骨髓的冷在心里游窜着，渐渐地身体没了知觉，重重地跌倒在了墙角处。意识朦胧中，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棍棒相接的碰撞声，谩骂声，雨声，混在一起进入我的耳朵，使大脑还残留着一丝的清醒，用来看清不远处的一群人拼命的厮杀。

　　那个时候，我看见你湿透的衣衫在身体旋转时抖落的水珠闪着耀眼的光芒，你的头发湿哒哒的搭在额头上，视线模糊中，你有着好看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倔强的嘴唇和硬朗的棱角。你眼睛里面有着不屈服于命运的固执，像战无不胜的战神一般，全身上下泛着温暖的霞光。

　　当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当世界静止得只剩下你孤傲的背影，当雨水慢慢渗进我的眼睛，一双温暖的手，将我紧紧拥进了胸膛。我听见你强而有力的心跳和你因为打架后厚重的呼吸声，还有，你温柔的话语。

　　你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别怕，我会保护你。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对于我来说有多么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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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那场暴乱，我便不会再遇见你，感谢那场雨，将你再次带进我的生命里。你知道吗？抱起你的那一瞬间，当你脖子上的那条项链从衣服里面掉出来的时候，我有多么开心吗？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八年前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八年过去了，我依旧记得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是你，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如果没有你，便不会有我。我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等着与你相遇。我把你藏在心里，便不怕任何风雨。

　　再遇见，果然是上天注定。我想，我早已爱上你。

　　我看着你熟睡的脸庞微微泛着红晕，我知道你在发烧，全身滚烫。原谅我没有钱送你去医院，原谅我的房间没有任何的暖气，原谅我的贫穷不能让你舒服一点。我只能用自己的身体给你取暖，至少这样你会好一点。

　　你睡了很久，房间里面的那个破旧时钟的时针转了两圈，于是两天后的中午，你终于醒来了，当时我高兴坏了。你逆着阳光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头顶上，但你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却露出了纯洁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微笑，那个时候，你好像天使一样。

　　我傻傻地对你笑，不知所措地抓着头发。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如此过。在大多数人眼里，我不过是个混混罢了，打架，抢劫，干着大多数人厌恶憎恨的事情，我知道我在他们眼里不是个好少年，但在你面前，我努力想变成翩翩君子的模样。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你笑着对我说，我饿了，有吃的吗？

　　我才回过神来，将熬好的粥盛给你，于是你大口大口的将所有的粥吃完。你吃完后满足地擦擦嘴便要走，我说我送你，你却说不用了。于是你再一次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你走后，我的房间门边被一声巨响打破，那个时候我很庆幸你走得那样果断。

　　如果你还在这里，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被这群人伤害。所以，原谅我没有留你。

　　大头带了很多兄弟来报仇，只因为遇见你那天我把他的几个兄弟打残了。我活了二十年，别的什么都没学会，一无是处的活着，只有打架这方面不会输给任何人，但这一次，我却输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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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折返你的家，但如果我不回去，或许你就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你再一次说了那句话，别怕，我会保护你。为什么呢？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回来的时候，你正被一群不良少年围着，我想我回来得真不是时候。我看见你手臂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渗出血液，你咬紧牙关以一敌多。

　　我实在不该出现的，因为不出现，便不会成为他们要挟你的筹码，我把你的世界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你们不过是打打架而已，却不知道你们时常是在用生命在搏斗，太过边缘的世界，我却闯了进来。

　　你朝着他们怒吼着，放了她！

　　我看见你眼里泛着泪光，你恶狠狠的眼神比地狱的式神还要可怕，而他们并不害怕，不屑着对你说，如果你拿命来换，我想我可以考虑一下。那个时候，你跪着被他们一阵毒打，却一声不吭。

　　但他们离开之后，你却看着我强迫自己的嘴角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种模样，让人好心疼。

　　你知道吗？第一次有人为了我拼命，所以对于你的情感，是一场触不及防的山洪，将一个十八岁少女的心防击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心动，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被一阵强有力地电流击中。

　　我恐慌着蹲在你身边，你身上的伤口让我不敢轻易去触碰，害怕一碰，便是鲜血淋漓。你突然握住我的手，微笑着一把将我拉入怀里。我想，你是第一个这么无礼对我却依旧让我讨厌不起来的人。

　　你伏在我的耳边，用微弱的语气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真的是……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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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吗，当看见你回来的那一刻，我真的是又惊喜又害怕。你是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看你的穿着和仪态可以断定你必然是衣食无忧的小康家庭长大的孩子，和我这种活在社会边缘的不良少年有着天壤之别。

　　可是你知道吗，是你让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愿望。八年前你将垂死挣扎的我拉回来，而现在，我将为你好好活下去。贫穷，打败了太多人，譬如我，譬如那些依旧游荡着城市黑暗中的少年，但从这一刻起，我将脱离那个世界。

　　因为你，我想要变得正常。

　　我依旧记得你那一天回来时手里提着的药，记得你细心为我处理伤口的温柔，记得你不设城防的笑脸，在这之前，从没人为我处理过伤口，也从没人对我那样笑过，只有你，一如八年前一样，笑的那样美好。

　　八年间，受过太多的白眼和鄙视，许多人对我这种混混嗤之以鼻，小时候乞讨的时候总会被人揪着耳朵轰出饭店，只有遇见你的那一次，你是笑着握着我的手给了我一大袋食物的，那个时候，你脖子间的项链比起现在要新得多，在大雨倾盆的夜晚下，都能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现在看着你的项链，在那个时候的事情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子里面的。是的，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这个时候，你都如此这般温柔，仿佛世界上不存在争斗，不存在阶级。可是平等，哪有那么简单。

　　虽然你，总说着没关系，但我还是在很多人眼里看出了我们之间的格格不入。

　　你知道吗？当和你走在一起的时候，旁人总会有异样的目光对我们指指点点，虽然你不在意，但我真的很在意。

　　那个时候，我便发誓，我这辈子一定要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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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美好。你不知道我的病，便不会像家人和朋友那样对我特别对待。这种平等的感觉让我很开心。我不介意你的身份，你不介意我的刻意隐瞒，我们这样，多好。

　　即使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对方的身份，对方的一切，但只要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感到开心，这便是我最大的安慰，在剩下的不久的日子里面，每一天都有你的陪伴，我真的觉得无上欣慰。

　　上一次你说你去了码头当搬运工，还说搬运工虽然很累但是可以赚很多钱，还说赚了钱就给我买生日礼物，我说我不要生日礼物，有你就够了。那个时候，我竟然哭了呢，真是没出息啊。

　　而你只是擦干我的眼泪，温柔地说，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可是，我不久将要死去，你如何一直都在我身边呢？难不成你要陪我一起死吗？想到这些我便开始害怕。我想我爱上了你，爱上你这样一个在大雨里面拼命厮杀后将我紧紧地拥在怀里的男人，爱上你这样一个对我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男人，爱上你这样一个因为我而彻底改变的男人。

　　十八岁之前从不懂那些小说里面的爱情，常常对那些死去活来的情感嗤之以鼻，但现在，却深刻地懂得，原来这就是爱。

　　这就是爱，会让人害怕死亡，会让人害怕真相，会让人害怕离开，让人打破所有伦理的桎梏，所以关于你，我是不是该坦诚相待呢？可是我怕一旦真相说出来，我们就各自不会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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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生病了，你刻意隐瞒着，但还是无法瞒过我的眼睛。你随身带着的白色药品，你说那是维生素，可是我查了，那是绝症的抑制药物。

　　对不起昨天跟踪你了。所以我看见你一个人从医院进去，然后再出来。你病了，我为什么没有早点知道呢？可是早点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个时候，我总是埋怨自己的无用。那个医生说，动手术的话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那个时候仿佛世界瞬间陷入了黑暗，而我的心情，被冰冻到了临界点。

　　我该不该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你的事情了呢？

　　我该不该告诉你我并不害怕你的离开，因为我会跟着你一起离开呢？

　　我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事件。

　　你如往常一样来找我，你依旧笑着，装出没事儿的样子，可看着你的笑，我却心如刀绞。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你不顾一切与我相见呢。八年前你救了我，而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拯救你的生命。

　　我……真是没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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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呢？因为今天你的眸子总是在躲闪，总是凝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事情，还有你看我时，为什么眼睛像是湿润的呢？

　　如果你知道了，可不可以请你当做不知道呢？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生病这件事情。我害怕，你会和家人朋友一样让我感到疏离，你会懂我吧。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是最懂我的人，所以就算你已经知道，也请你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要说出来，那样，我们便还是当时的模样。

　　平淡，就好。

　　你带着我去了海边，你说，海是最让人感到平静的地方，所以一旦你不开心，你便会跑来。是的呢，我也这样觉得。可是你知道吗，在看海的时候，你哭了……

　　你说，我们一起死吧，死在这安静的海水里面，那个时候你抱着我哭得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所以我们终于坦诚相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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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说出那句话你会有什么反应，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离去一定时段孤独的旅程，而我只是不想你那么孤单罢了。生命与我来说最大的意义便是等待与你的再遇见，而现在这个意义已经实现，所以和你一起死去，与我来讲并不会害怕。

　　可你却看着我认真的眼睛哭了，你任风凌乱你的长发，扑进我的怀抱，然后踮起脚尖吻了我的嘴唇。

　　你说，对不起。
　　我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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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终究没能一起死去，我离开了你，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你的世界。不要找我，我会一个人静静的死去，可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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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走了，我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整个城市里面只剩下枯黄的落叶和你曾经的笑脸，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在哪里，只是我不敢去找你。

　　是该说我尊重你的选择还是我害怕看见你便会不争气地哭出声来呢，我想两者都有。但是，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因为没有你的世界，我活着便没了任何意义。

　　等我，我会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