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簌》织轨

33、叁叁 北氏空冢

　　封禁区划的范围比北氏驻地的范围大许多，隔离出一段聊胜于无的“安全区”，也给搜查救助的队伍预留出临时驻地的空余。
　　因挤压到极限的赶路速度，羽簇进入封禁区的时间，比其他队伍早至少两刻钟——通行限令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圣王单独隔离出一条通行便道，却也将各区域支援队伍的行动一齐限制，大家都得从那个临时征调的驿站出发。
　　黎川因边界离得远，需要穿行更长、或者说更脆弱的通道，在时间上还额外有些优待。
　　而到了封禁区外围，只由净师组成的搜救队伍也只会优先改造临时驻地、保证后勤，再缓步展开探查、救援工作。
　　因明亓北氏本就是天师传承的宗族，却不明缘由失控、折损大半——只看那浓郁的祟孽，任谁来都说里面死干净了，只有圣王认为可能还有极少数人存留，坚持搜救——所以除了鎏景出不了人，牧果怀瑾黎川都只带了擅长净化鳞血、救治伤患的祝仪药师，还有几位能抵抗祟孽侵蚀的武师。
　　这些人在有初步探查结果后，再展开搜救工作室没有问题的。
　　只是对一无所知的祟孽聚集地进行探查，却有些为难。

　　这几乎是拿着饭往嘴里怼了。
　　羽簇叹气。
　　她感觉自己一对上圣王这些长辈就好容易叹气，明明最难哄的该是那些胎种口中救下的鳞血吧？
　　物躯磨损，精神受创的鳞血都哄好了那么多个，还是没办法应对这些个师长。
　　羽簇思考的时候手里不太能闲下来，她又不耐烦学那些天师做法、只是用术法赶路也要掐诀捏印的。可手上还带着手套、不好去摸胸腔里的碎骨，只能把玩起衣扣。
　　好在今天这身衣服口袋很多，也留了几个给她把玩的形状奇特的扣子。
　　羽簇就这样走着路，无聊地摸索起这一身简衣旧又琢磨了什么小心思——还被口袋里的东西咯着了膝盖，一摸竟是一小瓶糖丸，还能闻到一点儿安神、补气的药草香。
　　“唉——唉——”羽簇叹着气，将身上所有口袋都摸了一把。
　　最后在帽子里摸出来一个颇有辨识度的香囊，左手臂上的口袋里有一小板缓解灵体不协调的药，腰包里翻到一个装满了素材的药包，小腿上的口袋里左边找到一瓶三净水原水，右边找到一瓶止血、除晦的药粉。
　　“简哥两份，莫荆容一份，简清絮和喜以知两份，游生姨一份，孔西雀都有一份。”羽簇叹着气，“到底多担心我啊。”
　　“唔。”羽簇顿了一下，将东西收好，拿起水壶喝了一口里面的糖水，“这个也能和七九姐的心意一起算一份。”
　　羽簇有了这些东西把玩，却也没有浪费时间。
　　在明亓北氏驻地内部不适用天理地经构建通道，但她也会模拟缩地成寸神通的天师术法。踏步之间羽簇的身形影影绰绰，明明只是在祟孽之中行走几息，却已离开封禁区入口数里。
　　此时她收起水壶，脚下踏出一步。
　　那些原本蛰伏的伥就汹涌而上，从隐匿的烟色雾气变化为浓郁的血红，翻卷着缠绕上入侵者的精灵。

　　食痕从大敞的胸口中溢出。
　　贪婪的恶咒祟孽吞咽了那些伥，牵扯出隐匿的场。一方的祟孽就足够交缠翻涌出争斗、撕咬的凶狠狂乱象。
　　鳞血莹蓝透色、灼灼闪烁的眼睛在血雾中隐现。
　　“我要做的事可还有那么多呢，诸位，劳驾。”
　　“勿视。”
　　胎种伸出一只手指按在裂开的口前，自这蔓延百里的血雾之中消失了。
　　“勿听。”
　　那些孽构成的雾气迅速变换，分明是阳罡盛大的辰时，被激化、交缠在一起的孽却向着恶咒转变。
　　浓黑掩盖了封禁区。

　　时间还是太赶了。
　　满打满算的三刻钟，都不够羽簇为了驱使食痕补充生气的进食时间。
　　所以大部队到了地方，明亓的驻地净师眼看着封禁区内部祟孽翻涌、愈发狰狞，又找不到理论上的领队羽簇，紧急联络上了圣王。
　　羽簇接到联络的时候，还在这一半是废墟的驻地里闲逛呢。
　　“羽簇？”孔位郦到不担心羽簇出意外，但有点担心她圆不了谎。
　　“唉，师姐。”
　　羽簇这头有一点水泥块破碎的嚓嚓声，还有一点拍打淤泥的闷响。
　　“没在驻地？”
　　“在呢。”
　　羽簇这头的声音停下了一会儿，然后是靴子敲在厚重梁木上的声响。
　　“这里面有点乱，我还没逛完。”
　　“很难处理？需要先回驻地修整吗？”
　　便携通讯器为了保证其他功能，在屏蔽杂音这事儿上做了取舍，正好羽簇那边环境古怪，有许多古怪声响，孔位郦调大了音量。
　　“啊，暂时还不用。”
　　羽簇露出一点像是笑的气音，通讯器放大后还能听见一点回声。

　　“我只是有个问题有些好奇，想请示一下圣王。”
　　无法探查、无法窥视的、极恶祟孽的巢内，某个幽宁的、说话都有回声的空洞角落。
　　“这些饵食之中残存的受害者，还能获救吗？”

　　“当然。”
　　圣王向孔位郦示意，接过了通讯。
　　“正是为了救下他们，才要劳烦羽簇和阿郦你们呀。”
　　女人的声音很柔和，带着让人舒缓的威严。
　　这几年万华五州、各地蛮夷都不太安分，圣王处理各州事务、抽不出空离开明亓；羽簇也同样受缚于黎川的天理地经，出趟远门风险太高。
　　是以羽簇入门两年半，还未能与这位长辈见过面——也是如今刑墨派正式弟子之中，羽簇唯一未见过的人。
　　甚至连通讯，也因需要构建灵阵的双方有过灵的连接，至今都只依靠他人建立的通讯交流，自然也没能通过拟画功能见过一面。
　　但同门之间的了解已足够多了，圣王自然知道如何安抚羽簇。

　　她用极温和，极坚定的声音这样说着：
　　“我初步探查的情报，相信羽簇已经证实——最外层的伥，在异变显现的最初就有工作人员探查，体量粗估能达到七丙子数。
　　“其中祟孽经由我动用天理地经探查后，产生了异变、可称为第二次孵化，后以器具探测：可探查范围内伥减少约三甲子数；达到场标准的祟孽超过了五甲子数；原本核的体量在三乙未数，二次孵化后再不能检测。
　　“根据曾经探查的情报，明亓北氏两支共计天师四十七、生人家仆一百一十五、家奴三百三十七。其中天师手中祟孽精怪体量粗估有三庚申数——与探查中伥、场、核的体量不符。
　　“今日夜半，这祟孽又进行了第三次孵化，内核应当又一次压缩、融合了伥，现今体量未知——而探查后引发异变，可假设其核融合了天理地经，我不能再次探查——孵化开始的时间封禁区守卫应当也转告你了。”
　　圣王的声音更进一步柔和下来：
　　“除了羽簇，我也通知了师叔和四时。不过鎏景那边暂时还离不了人；四时的胎种不会受到北氏驻地祟孽的影响，却太偏向杀性、存留了鳞血反倒束手束脚。
　　“都只能作为最后手段——封禁区外的灵阵在当日就已部署完毕，既是为了压制其中祟孽活动，也是希望其中还有救的鳞血，保留一份清醒、保留一分生存希望。”
　　封禁区外围确实已经铺好了灵阵，还是在圣王帮助下构建的，针对所谓“天理地经”的灵阵。
　　和协会驻地、或是手术室内使用的灵阵不同，因要保人、又要保孽，不能压制鳞血活性，又不能存留祟孽欲望，圣王主张铺开的是一种幻阵。
　　只针对胎种、只针对孽种，同时保证了覆盖驻地四十七亩的范围，用于安抚、迷惑驻地内祟孽的幻阵。
　　所以此次救助人选排除了羽簇、云枞以外的所有天师、胎种，那些前来帮助搜救的祝仪药师，不通其中关窍，只觉活动自如、还有灵阵相助。
　　所以此地溢满了伥，却没有任何异动，连生人进入都没有激起什么有效反击。

　　“羽簇，请你放心地、随心所欲、竭尽全力，救助那些还能存活的目标。”

　　羽簇将通讯声音调小，再次挂回腰上。
　　圣王所说都是真实。
　　祟孽会因受到天理地经的刺激再次孵化、而非崩解癫狂，必然已经使用了其为自身核的构建。
　　氏族行者曾以神胎称呼羽簇，是因为食痕之中的天理地经；而氏族会为羽簇驱使神胎而惶恐，则是因为她能驱使其中孽种 ，却还能克制、压制其中翻涌的欲望。
　　——是众生对被视为神迹、视为世间“天理”的、灵的聚合，永不停歇的吞噬欲望。
　　就是对行者而言，这都是必须借助三层以上灵阵，才能压制着、不滋生祟孽的欲望。
　　听说圣王如今日课是武师那边的洗髓伐骨，比竹编浣洗有效数倍、却痛苦百倍，还得早晚都练一个时辰，才能清心静气。
　　羽簇跟着孔位郦一起练过入门课，那时还是个刚刚养出点肉、将将四尺五那么大点儿的小孩儿，没几日将动作都学会了，就宁愿回去躺着吃被灵阵修剪精灵祟孽的苦。
　　可如此不稳定的祟孽聚合，短短两天内就三次异变的孽种，真的只需要那简单几层不够完全的幻阵、来自于圣王所持的部分天理地经协助，就能简单压制吗。
　　羽簇压着声音，无声的笑起来。

　　输你一招。

　　和圣王交流时，羽簇正坐在一间房屋的房梁上偷闲。
　　这三刻钟里她其实走遍了驻地的每一个角落，还一直被食痕抽取生气，早就累了。
　　用作房梁的木头号称百年风雨不腐、千层地震不断，不仅是上好的梁木，也是作用极多的素材。自带一点儿除晦效果，成长到可以用作两进小院的房梁需要近百年。
　　羽簇在协会申请的小院就用了这种地灵木，即便携刻的灵阵是从简清絮那儿白嫖，但只一根主梁就用了她近百个工时。
　　而按照课业所学的内容，北氏驻地的这间建筑应当称为“殿”。宽广、华美，用上这几根至少五百年灵木做梁柱，哪怕周遭的房屋被孽侵蚀破坏、水泥铸的墙粉碎一地，这里也保留了大半完好光景。
　　现在羽簇站了起来，不想下地踩那些泥水，又跳上断裂的墙头，取下来手套。
　　显色异常的手被孽强化了硬度，拍在梁木上，发出比靴底敲击更清脆的声响。那声音愈发响亮，一声声伴随木材碎裂的脆响，还有建筑结构宏大的崩塌。
　　“任我施为……”
　　羽簇看着这北氏驻地最后完好的建筑物崩塌。
　　“救我想救……”
　　羽簇发出一点嗤笑的声音，又想起来那个没挂断的通讯收声。

　　“放人进来搜救吧。”
　　羽簇跳出了废墟，踩在被食痕的场清洗过的一处地面，伸出手。
　　那些在张牙舞爪做戏的孽就乖顺下来，不再显现出恶咒的形态在驻地表面翻涌，只用嫣红的血雾在羽簇手指上蜿蜒。
　　离开了核的伥回归了状似无害的烟色，波动也逐渐平息，只是被羽簇破坏了最核心的封印阵，终究是泄露几缕死者残破的精神碎片。像是浮光镜中回溯人的记忆那般，飘散几片破碎风景。
　　今日羽簇要带手套，用于封印的戒指是用银丝绞成的脆弱结构、不方便佩戴。那些血雾无处攀援，只能自己细细构建出承拖花枝的节点，又在每一个细心缝制的口袋扣上一个个、一种种地开花。
　　羽簇拍了拍这一身花枝的根，从浓郁的、构建出通道的祟孽中捞出一个小孩儿来。
　　“这里祟孽的体量太大，我一时半会儿清理不完，封印也只能暂时维持。
　　“帮助加固封印，抽离核心的天理地经后，最后完好的建筑物崩塌，我优先救助了灵阵结构中最重要的素材。”

　　“圣王陛下，您、可、以、开、始、组、织、搜、救、了。”

　　羽簇怀抱着孩童，自血色消退的伥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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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出场人物：食痕，孔位郦，圣王。
被救的妹其实已经剧透过了但是名字还没在文中爆出来，容我卖个关子。
云枞在剧情中被忽视了，虽然是他本身身份各种尴尬，但正好证明他就是早古文学娇妻位啊（目移）。
标题幻视空军……倒也没错，不过主要是标题好难想。
这几天没有更新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也在于我阴间作息比如现在04:29:30，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