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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贰肆 同舟 ...

  •   通常,立秋之后就是黎川的雨季。会逐日下几场短促的暴雨,再绵绵细雨月余。
      但五聚河祭祀时,已连下五日大雨。

      因孔位郦不愿浪费,司州府完全继承了游主程的城主府——只拆了牌匾,换成明亓那边送来的贺礼。司州府内避水的阵法稳定运作,紧急扩建的部分也顺利将城内的雨水引至江河之中。
      黎川主城内的建筑也多是新修建的,大雨倾盆之下,也就损坏了几处棚屋。
      但黎川其他地方做不到。
      不用观测天理地经,只是看看天时,也能看出多日连绵大雨是水患前兆。
      虽然早有准备,也提前疏散了蓄水区居民,孔位郦依然心绪难定。犹豫许久,还是带着天理地经来问祭祀的日期——
      简衣旧赶制的衣裳已经给羽簇试穿过,虽然时间紧凑还没调整细节,但也能用了。五聚河祭祀时间向来宽泛,只需在大暑之后、立秋之前举行即可。祭台和乐队也已备好,只要羽簇同意,提前一两日举办不成问题。
      但羽簇竖着手指,神神秘秘地问自家师姐:“想不想一举解决五聚河的问题?”
      孔位郦最讨厌她卖关子,一脸忍耐。
      羽簇便笑起来:“安心——我才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她手里晃了晃司州信印,宽慰师姐。
      “虽然有些可惜圣王陛下不能来,但今年的立秋会很热闹的。”
      此时雨才下了两日,莫荆容都未学会黎川的祭祀乐曲,怎么足够。

      莫荆容那日和羽簇吵完架就加急收拢一堆礼物出发,隔日就到达了黎川——毕竟带着冉继岁信印、又有孔位郦亲自接待,千里路途只需瞬息。
      只可惜这几日孔位郦在一边查账一边检查黎川的各项建设工程,抓着协会、刑狱、氏族一并忙碌,没有一方得空。
      黎川的司州事务再怎么忙,也不好叫他一个怀瑾从妃插手;协会里的人被发怒的简清絮挨个罚了,扔去加固预防水患的阵法。
      只有羽簇是得了闲的,可惜两人当初一照面就不对付,初遇即结仇——莫荆容自告奋勇要给羽簇送饭,都会被孔位郦欲言又止的婉拒。
      也因此,莫荆容到得早,却在司州府留了一天,才偷摸地来找羽簇。

      莫荆容到五金店时带着筝琴,是他改修乐曲后冉继岁赠送的拜师礼,用绢布和封布层层包裹着,很是珍重地抱在怀里。
      一并带着的则是一个小礼盒。
      是难得来一趟黎川、给同门带的礼物。大部分都已经送出,简衣旧和锦萝生的都托孔位郦帮忙带到,现在只带着给羽簇准备的那一份——嘴里还是不饶输,学着那日的羽簇指指点点:
      “明明整日不干正事的人是你吧。”
      羽簇被改良过的灵阵洗得浑身酸软,饿极了才爬下楼等着随便谁来送餐,懒得和他吵,糊弄着啊对对对叫云枞收走礼物,就将人又丢出门。
      气得莫荆容掏出破阵的灵器,强行撕开食痕表层的巢、闯入五金店。
      云枞正要听话将礼物放到二楼储物柜里去,还没走进屋,就被莫荆容抓住了肩膀扣下。
      “羽簇你没良心!好心给你准备生辰礼一句感谢都没有就要赶我走!”
      羽簇原本瘫在藤椅里,腰挂在扶手上,半个人都快掉出去,被他这样一嗓子吼精神了,满脸怨气地翻起来。
      “我生辰还有个多月呢,你没事儿找事儿是吧。”
      莫荆容在转去修习乐曲后也学习过几招擒拿防身,只是一向下手不知轻重。此时恼怒,扣人也不自觉多用了几分力气,叫云枞一向善于忍耐的脸都露出一点痛色。
      食痕伸来绞开莫荆容扣人的手,又拍了他一巴掌,卷走了那个礼物盒子。
      莫荆容收了手、就要继续骂骂咧咧,看到羽簇开始拆礼物才安分一些,慢悠悠挪了过去。
      “……荛馥花?”羽簇晃了晃那个香囊。
      莫荆容扬了扬下巴。
      “行吧,多谢。”羽簇扯了扯香囊的带子,好在她今日穿的短褂有衣带,拴了上去。
      黎川特产有一种带有灵力的荛馥花、就是羽簇找孔位郦讨要的那种,普通的晒干后就有驱蚊除晦的功效,泡水服用也能去除湿气,配合其他香料焚烧能用以消毒,还能用作祭祀仪式的焚香,算是最常见、常用的灵草。
      这个香囊里用上了怀瑾南部特产的鳞霍香,知道羽簇不喜那股味道,又用荛馥花配合白芷等香料调香,最后做出来的除晦效果不错,是用了心的礼物。

      收了礼物,羽簇也亲自上楼找出来一份回礼,不过不是生辰礼——莫荆容生辰在四月,早就送过了,只是寻常乐器的保养精油。
      然后总算正经些许,跟莫荆容讲此次祭祀用的曲谱。
      孔位郦还没跟黎川那群位高权重的傻*谈拢,羽簇也不准备让游氏——那些个游主程做的好事,除了游氏真没有拿得出手的司祭可用——掺合这次祭祀,届时奏乐的人选不多,故意激来莫荆容也算是为了兜底。
      云枞虽然在奏乐一事上有些天赋,但终究没正经学习。胎种对世间声色的观测会被孽影响,也不能像下棋、练字那般,由着他的双生影乱教。
      正好叫莫荆容顺道给云枞也上上课,届时也不用叫旁人来凑祭祀所需的五种声乐。

      立秋当日,寅时三刻。
      羽簇已经换上了衣裳,正让简衣旧帮忙整理——为了配合羽簇的胎种,今年这套祭祀服的款式大改,羽簇自己穿不好。
      原本的祭祀服,多是黎川传统服饰的款式,偏向用金饰、锦缎装点。御水妃是五聚河祭祀的祭祀器物,在常规大襟长裙的基础上,还有金冠、耳环、项圈、颈坠、手镯、腰带扣、脚环等饰物。
      食痕胎种的性质导致常规衣物易被污染,祭祀用物也不好沾染孽,为了配合羽簇,裙子主体改为明亓推行的齐腰襦裙。
      又为了赶工、只选用了下裙的部分,将上衣覆盖的颈部和肩部都换作金饰,层层活扣蜿蜒地贴合此次司祭精瘦的肩头。原本应当佩戴的饰物里,项圈改成了更贴合脖颈的款式,扣在其上、链接腰带的细链换为了一枚玉牌。
      裙摆的褶皱做得简单,蚕丝锦缎的布料贴合着少年人纤细的身段,融合鎏景部族图腾的绣纹在水色的裙摆中闪烁成细浪。衣袖本来改成了披帛,羽簇试穿着排练后拆成了两段,用臂环、手镯固定在手臂上。简衣旧用一整匹染色绢布剪裁,又用金线在其中编织出韧性的脉络,佩戴后会在手臂上缠绕一圈半,行动间微微垂坠却不会散落。
      粗看与御水妃的制型毫不沾边,但其中用心又未违背祭祀规矩,要是给那些氏族看了,定然又要闹的。
      但他们要给五聚河祭祀兜底,被孔位郦压着去为了排水的设施维护奔走,又为了构建保护城镇的灵阵忙碌——也算是难得一次与协会合作,简清絮要不是支了九成行者去帮忙,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平白送出一辆新车。
      所以这套御水妃完工前,只有羽簇和简衣旧见过。
      孔位郦为了给羽簇作保、认了副司祭,对这次祭祀一手包办。但也是临近祭祀,来催促羽簇做准备,才看见这身衣裳。
      她有些恍悟,但只是敲敲棚屋的支撑,示意羽簇抓紧时间装扮。

      往常这个时候已见天光,但大雨还在下,沉沉墨水倾泻天幕,只有几盏灯在雨中闪烁。
      水患预势汹涌,似乎这些年干旱的雨水都倾注在这短短数日。氏族终究是由黎川供养的众生,再怎么内斗,也不敢以千万人口做谋。今日也依然聚集在各自驻扎人手的城镇,看护灵阵和普通人群。
      也是有这场暴雨,第二日让氏族松口同意由孔位郦全盘主持祭祀,第三日由协会人手更换多个黎川管理,第四日正式确定司祭为羽簇。
      “其实最好是连下七日,才好重现‘祭祀’。”
      跟师姐讲这话的时候,羽簇正乖乖坐着,由简衣旧给她梳妆。
      她年前给自己剪头发时发型被剪坏了,修理后头发就分成了两层,上层短、下层长,许多发饰都不好戴。好在有简衣旧帮忙,将头冠也做了调整、更接近发钗,金乌的羽爪被缠绕进羽簇的发间固定。
      羽翅铺开,分出一尾一爪缠绕在羽簇脸侧,简衣旧打理好这缕发丝,又取出金粉补妆——晕染开的金粉接上散开的尾羽,羽簇那张写满凄苦的脸都被衬出真神法相。
      金乌的神女眼睫上挂着细碎金屑,从遮蔽的棚屋中经过黎川司州,走向祭台:
      “可惜我的小师姐慈悲心肠,见不得做戏的暴雨真成灾害——黎川水患,只这五日就足够了。”
      透蓝色和耀金色在祭台上铺开,漫天黑沉雨水为之一顿。

      寅时半,五聚河七支天母娘娘祭祀。
      天光乍亮。

      黎川的地经有一半是水脉,一半是山脉。
      五聚河是山中水、水中山,涵盖五种复杂地势,其中居住千余农户、猎户。
      自古传承氏族为“晗”,为金乌图腾下分支,四千余年前有司祭为五聚河改换地貌,堆积百余亩蓄水湖泊。
      这之后。
      天母娘娘可招天光
      天母娘娘可平山海
      天母娘娘可侍百草
      天母娘娘为救苍生
      所以黎川应为五聚河祭祀天母。

      羽簇带着颈间信印舞蹈,灵孽的血色随着每一次披帛翻飞蔓延在黎川的祭台。
      孔位郦站在祭台之下,原本应当由黎川众生参拜的首席之位。
      她手中擂鼓声响,周遭乐曲跟着鼓声节拍曲调渐扬。
      天色愈亮,雨水渐歇。

      羽簇湿漉漉地下来了。
      云枞整理完自己那份演奏乐器,立即捧着毛巾凑到羽簇跟前。毛巾是早就放置在棚屋中的,吸水又轻柔的面料,云枞捧着、顺从地任由羽簇取用。
      虽然叫他当撒扫弟子、只是为保他在羽簇手下的一个借口,但他却当真做起了侍从的活计,还做得细致。
      人和孔位郦同岁,只比孔位郦稍高一些,羽簇扒着也算顺手,就随意地勾着他的肩膀,由着他给自己擦水。

      祭祀的舞蹈行至第二小节的时候,雨就已经停了。
      羽簇从台上下来时,其实并不显得狼狈。
      金粉的附着力很好,脸上的妆没花,头发也被金乌冠固定得牢靠。只是胸前那可怖的伤痕散去了孽,血膜破损,混浊的血水溢出。好在御水妃的衣料用特殊的药水泡过,并不会被污染、依旧干净。
      她踩着透色的裙摆,演绎出七位黎川天母娘娘的生平事迹、浸透了雨和血从台上下来。写满了凄苦的面上一点笑意,化作慈悲,比登台前更像神女降世。
      只是今日祭祀只来了几位同门,眼见她只觉得心中怜惜,为她拆去发冠束带、送上毛巾热汤。

      食痕在祭祀中消耗大半,才让羽簇身上伤痕再次破碎。食痕不再从旧伤中溢出,自然也不会再侵染伤伤痕上的覆盖物。
      羽簇任由孔位郦给自己胸前和手臂贴上紧急止血带,但拒绝了用黏胶加固:“我对那玩意过敏。”
      小臂上的止血带用布料缠着固定,胸口那个则是用手捂好。羽簇又抬了抬下巴:“这玩意卸了吧,挂着脖子累。”
      是说孔位郦的信印、那块春带彩的玉牌,被她做颈饰戴去用作司祭。
      孔位郦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神色太过复杂,几欲开口,又不知从何处起。
      被羽簇毫不客气地掐了脸。
      简衣旧已经拆掉了她身上多余的金饰,只留下充当肩带的部分和固定披帛的臂环,那枚信印拆下放在羽簇手中。
      莫荆容收拾好乐器后本来也想凑过来,被游镜生叫走,和申及一并帮忙搬运轮椅。
      云枞虽然只做撒扫弟子,却一向会看脸色,早就乖顺地收拾好东西,跟着游镜生避开。
      祭台下一时间只留下师姐妹两人。

      “感谢就不必了,我说过,你有得欠。”羽簇还掐着孔位郦的脸,只觉得手感不行——比自己的脸还硬,甚至不如捏师姐的腹肌、背肌,搞不懂云竹每次见面都在捏什么。
      又捏了两下,就放过了孔位郦,将信印勾在她腰带上。
      孔位郦今日穿的还是那是那套白橡色的练功服,这块春带彩的玉牌挂在麦穗的装饰旁边,也算相宜。
      “不管是做司州,还是同门,师姐你都还有得学,多找圣王学学嘛,樊师她都教出来了,又不会吃了你——”羽簇拖着语调,一脸累惨了的模样,倒向她怀里。
      哪怕心绪复杂,孔位郦依然稳妥地接住了羽簇。两人同吃住近一年,除去一开始的些许矛盾,她们之间在行动上一直是默契的。
      但孔位郦很少明白羽簇的想法,哪怕以武入道、念头通达的现在也想不明白。
      孔位郦曾经不会问、不敢问,如今反倒是害怕她直接说出口。
      只能在这种时候回应一句:
      “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羽簇趴在她怀里,开始嚎,“师姐你必须补偿我——”
      累极了,女孩贴在师姐的胸前,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嘟囔着要补偿,而后昏沉沉睡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贰肆 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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