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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伍 允我有梦 ...

  •   游镜生曾经是上一代游氏的家仆,加以培养后以镜师身份被选中赐名的记名弟子。
      不过在刑墨派执掌天理地经后的第一次明亓集会上,就被前任圣王看重、截胡,当即除去仆籍,上了“妃册”。
      后来就和冉继岁一样,一个从臣册去了怀瑾,一个从妃册回了黎川——主要游镜生主动决策的能力有所欠缺,并不适合做司州,但做个监察绰绰有余。
      做黎川的从妃,仅需镜师的天赋就足够让她做得很好,何况前任圣王也真心认她做了徒弟。不止教她如何做一个监察、祭祀天理地经。也教她认字、读诗,教她鼠须除了绘纸扎,还能画花鸟、勾青瓷。将她养得与宗族选出的从妃相比,亦不逊色。
      只是前任圣王祭天后,现在这个游主程过于能折腾,游镜生又太心软,被净师院绊住脚步。一直留在城主府内,连带着弟子孔位郦也吃了不少……孔位郦那个石头脾气到吃不了亏,更别说尤其擅长作妖的羽簇。
      但游镜生终究是吃了不少苦。
      那些苦痛化作拂尘上的三净水,洒在被孽污浊的普通人身上。
      羽簇终究是敬爱她的。
      这次游镜被气哭一场,羽簇还是要去哄哄。
      而且还为了躲人特地把受害者拿出来溜了一圈……羽簇也不是那么过分的人,良心还会痛,要去游生姨那里领点祭祀的贡物。
      食痕又孵化了一次,将云枞一人留在五金店的巢里也还算安全——所以羽簇是直接去的黎川城主府。

      孔位郦离开前有接收到羽簇的赔礼信号,但她一向不理会羽簇事后的讨巧卖乖——被坑害过几次后,她就认定羽簇永远揣着坏心眼。回去就利落锁门,挡路的阵法一口气开五个。
      羽簇一直称之为情趣,毕竟食痕是持有洞开素材的厉鬼,她想进去的地儿怎么可能进不去。
      只是今天羽簇提着食材、祈福经卷、拂尘替换丝——都是沾了孽效果就要大打折扣的仪式物,还要靠这些玩意哄人高兴、不能沾染孽,这些路障就正经发挥了作用。
      羽簇只能站在院门前,微垂着脸蓄泪。
      即刻,泪水还没从眼眶里溢出,孔位郦就黑着脸来开门。
      “师姐——”
      羽簇极少这样喊她,孔位郦悬着的心终于掉地上了——
      “明明切断通讯是师姐自己要做的,为何还怨我说了那些闲话。”
      凄苦相的少年眼睫微动,那滴泪就滑落下去。那张惨淡的面皮有水光粼粼闪过,哀怨愁苦就成了真的。
      “好了,羽簇。”院内传来温婉的女声,“别逗你阿郦师姐。”
      孔位郦退开,给羽簇让出路来。
      轮椅上的女人对着羽簇笑,她才真切地痛哭过、面上狼狈,却对着羽簇笑得无奈又安慰。

      孔位郦去准备热茶。
      羽簇去跪坐到游镜生的脚边,将头放在她的腿上。
      女人有一张温柔到模糊了年岁的脸,又被养护得很好。只有羽簇被她抚摸着,才能那双柔美的手上萎靡的生气里体会到她的衰老。
      “游生姨……”此时羽簇才露出歉疚,“我不是故意要惹你难过。”
      游镜生原是游氏前任家主、游主程手下仆籍弟子,以“照影镜生”素材养大的鳞血,本应和前任游主程一般冷血、癫狂、野心勃勃,仿若照影双生。
      偏偏游镜生有着最柔软的心肠,她从不怪羽簇什么,只问她,会不会痛、会不会难做、会不会难过。
      游镜生只会用那双衰老后依然柔美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女儿的发和背脊:
      “不是你的错。”
      和两年前一样,轻轻拍着羽簇的后背,像抚慰只能哭闹的婴孩。
      游镜生没有原谅,但受苦的孩子又没有过错,她只是更早于愤怒、选择着手安慰自己的每一个女儿。
      备好的、热蒸好的毛巾被拿起,轻轻擦过脖颈、手腕、微微凸起的胸骨……擦去那些暴力切割、撕裂的伤痕,重复被仔细修补的缝线纹路。暖意和三净水洗去一层层怨恨和苦痛哀鸣。
      少年纤细、瘦弱、稚嫩的躯体被一遍遍擦洗,痛苦的孽痕随着水痕一并消退。
      “从来不是你的错。”

      做完净化,游镜生也洗了脸,看起来精神好些了,都有兴致拿起拂尘敲羽簇的肩。
      羽簇刚刚从孔位郦手中抢来茶点,只穿着小衣短裤的身体缩到游镜生轮椅把手边,嘴里还要装作哀怨地假哭:“我不过是馋一口吃食,师姐又何必——”
      假如她不是在笑,到当真像受了委屈。
      “贪顽。”温和的大师伯叹息,又看着羽簇的笑容跟着开怀。
      游镜生其实并不限制两孩子的餐食,除了羽簇需要戒斋化解孽种、行祭祀规束时会严厉些,其余时候都会尽力保障她们吃得好。不过她身体有些差,别说吃肉,只是闻一点油腥都会难受,要她去下厨也是为难。
      不过游镜生曾作为游氏驯养的镜师时,饮食也并未比宗族的胎种优待,她早已习惯了少食、清淡。时常叫羽簇祭五脏六腑、吃素三天起步,也是真心不觉得为难。
      是有了孔位郦这个徒弟,她这个小院才逐渐有了灶火。
      这些只用了些许酥油的点心,是她少有的、能吃的消遣——也是孔位郦拜入她门下数年,为游镜生增添的烟火气。
      孔位郦将茶点一一放好,又将游镜生能吃的种类稍稍与其他分别,给自己师傅呈上热茶——然后拽起一旁矮凳就杀了过来。
      “羽簇你要点脸!”

      做完净洗仪式,又蹭了下午茶,羽簇就告别了师伯——五金店的巢里还有个胎种,羽簇就是想留也会□□心的大师伯遣送。
      孔位郦虽还有些不虞,但跨斗摩托出行后没有维护,她得去检查——因着羽簇一大早作妖,早先那一趟孔位郦着急回来看师傅,没来得及。
      “忌大喜大悲。”先前在院中成功给了羽簇一肘子,孔位郦已经恢复了平静,手里还提着给羽簇提前备下的早饭。
      “忌终日郁郁。”羽簇也回她,嘴里叼着一袋已经化水的棒棒冰。
      两人相安无事走了一段。
      “上次你说的那种鲜花饼冉师叔也不会。”
      “啊,这个,其实是叫你去问莫师兄啦,他老家那边的东西。冉师叔虽然是怀瑾人,但鲜花饼是怀瑾才收的那片儿,他这两年也没心力去学,那个内馅没有秘方好像很容易做坏。”
      “莫师弟不事灶火。”
      “容姨会啊,叫莫师兄去问嘛。”
      羽簇回答得随意,却又被孔位郦教训:“不要随意伤莫师弟的心。”
      羽簇莫名其妙:“问一下他的净师而已,怎么伤他的心了?”
      孔位郦沉默,她想差了。
      “你不会以为我想叫他去问容娘吧?孔位郦你真的每次都在乱叫人。”羽簇又翻了一下眼睛,“而且我一提到容娘,莫荆容癫得跟人是我杀的一样,才懒得去跟他冲。”
      孔位郦只好转而劝她注意口业,对……那一位容姨也多点尊敬。
      羽簇挥着手把人丢在摩托车附近,接过她手里的餐食就窜回藤椅上。

      云枞磨磨蹭蹭地抱着两本书过来,自从羽簇带着他又去过一趟白宜后,就对他的功课严格了起来。此前只是丢一些书给他看,现在还要校考他的成果。
      早晨那场会议,虽然他被孔位郦判定需要参加,但羽簇叫他好好看书,也就真的没有被叫住审问。
      云枞还看不太懂羽簇在做什么,也没有谁会给他询问解惑。
      “看到哪儿了?”羽簇把自己挂在藤椅上。
      她只会用莫名的视线看着他,询问他,将他置身业火灼烤。
      “千字文已经认全了,三字经还没读透。”云枞闷闷地回应。
      “*,你不会还要我亲自教吧。”羽簇突然问。
      云枞抖了一下。
      胎种总是敏锐,何况是照影的双生影。
      云枞感觉到内腔潜伏的孽种一点点扩散,从自己的心脏处破口而出。
      羽簇是在与胎种说话。
      烟墨的孽分出一缕,缠绕上食痕散落在巢内的细细血雾。
      [我以为您会希望他少与我接触。]
      云枞又听见了那日的声音,不过这一次更清晰,不像是白日幻梦。
      “你都养他十八年了还差这一会儿?”羽簇嗤笑,垮在藤椅上指指点点,“居然用十八年养成这样,你确实不适合当人。”
      [……嗯,说得对。]被羽簇称呼为云枳的胎种这样说着,与云枞相似的声音带着更沧桑的落寞。
      云枞听不懂。
      “大大方方教他啊,”羽簇烦了,她很少留下厉鬼不吞噬,而被食痕同化的厉鬼大多比这些被保留的胎种识趣,“我特地把你们这些个胎种留着是为了谁啊!真当我闲的?”
      “有本事带着你儿子偷偷看话本、学开车,没本事教他认字儿读书学学怎么吃喝玩乐是吧!”

      双生影显出身形来,和集会那天看到的样子略有不同——云志实身上的胎种人形更模糊、浑浊,被云志实推出来保人的时候,外显的人形都倾倒歪斜。
      “那日是你,还是你父。”羽簇在藤椅上换了姿势,端正一些。影鬼本就是会混淆本体、影子概念的素材,被五十五代传承强化固定的双生影素材更是麻烦。偏生要留下胎种就不能让食痕剥得太干净,羽簇分不清外显的精神碎片属于谁。
      [我们是双生影。]
      而且这五十五代祀鬼的全是老油条,指望对话解决问题,羽簇不如直接将胎种生剥了吃下去。
      “费心保着的儿子被反手送出去的感觉怎么样?”羽簇冷笑。
      [有刑墨派做保,是云枞好命。]
      这一句传递过来就换了个人,年岁比其他素材更小些,但吃下的祭祀却更厚重。
      “刑墨派可没准备做保。”羽簇指尖敲敲藤椅,只有细微的索索声,但玻璃台面离得有点远,便也作罢。
      [御食痕尊者说笑了,您的份量黎川有目共睹。]
      食痕汹涌而上,不止双生影,云枞也被捆缚在骸骨之中。
      “你们云氏似乎太自在了。”羽簇放松将腿翘起、后靠,她开始复盘把云枞捞回来之后做的事,然后确认自己没有放任他和任何胎种的孽接触。
      [虽然无缘当今圣言教诲,但刑墨派仙圣誓言多行仁爱从仆、推崇规束孽行,天理地经合契盛况空前。世人皆知。]
      又换了,更久远一些,祭祀也更凶恶一分。
      羽簇将腿换了一边,手也不再掐藤椅,转而放置在膝盖上。那些骸骨略微退开几寸。
      [能为恶咒怨灵祈福殓骨,尊者大义。我云氏幼子承蒙厚待,难免安心安定、妄出狂语。]
      羽簇又等待了几息,见双生影不再动作、安分等待,才又笑起来:“厚待?仔细说说?”
      那个更凶戾的部分正要动作,被食痕按回去。
      “让云枳来,这是他亲生的。”
      于是那个格外温和、忧郁愁苦的碎片才上浮到孽种的精神表层。
      [这两日吃糖不会再打舌头、被刺激得出血。昨日吃的酱油蒸蛋、粉蒸肉也很好吃,没有腹泻。
      [今日看到了七年前没看完的连环画。
      [在树荫下看书也很好,不会冷,不用担心眼睛坏,也不用再祀鬼。]
      和云枞长相相似,但更多是柔和的青年笑出一点羞涩的弧度:
      [我曾真切地希望过,我和我的孩子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羽簇冷眼看着,用食痕度量胎种孽的活跃方向——她对这个活很熟练,那些冷冽的质疑逐渐被按下去。
      “那为什么会有云志实。”询问已经“完全”的双生影曾经的姓名是个忌讳,羽簇换了个方向问。
      [……小橘只是看了一部分云氏承影经。]
      胎种的云枳碎片又沉郁下去,这样看倒是和云枞更相似了些。
      “所以……”羽簇指尖又想把玩些什么东西了,在戴着的那枚银戒指上挠了挠,“云枞的亲族不是冯玉琢?”
      [唉?当然是玉琢。]云枳的表象呆愣一下,胎种之中的孽被带动着活跃起来,[尊上有见到过她吗!我在孩子满岁后就祀鬼,之后再没见过她,她过得还好吗?]
      羽簇绷住了脸,食痕也快速将胎种按压下去:“没见过。”
      那青年的碎片倒是有些想继续说些什么,被那更年轻的部分拉扯了一下。
      “继续。”羽簇敲了敲藤椅扶手,内层的支架被敲出咔嚓声,“云氏现在用的祀鬼仪式是不是有问题。”
      [在云枳祀鬼后改动,原本钝化物躯痛苦的部分,改为对精神同样生效。]胎种的表象浮现出另一张脸,没有那些愁苦,但更秀美、年幼,[孽种使用也受到影响,那日若不是受到山神恩惠激化了精灵,双生影也不能使用溯痕。]
      食痕动了动,倒是没有把这块碎片按回去,于是这个残片继续:[云橘本身也不太行,当初我就说没必要留他,就云枳这小子心软。]
      自我认知为云枳的部分露出一点憋屈神色,但安分地、用可怜的眼神看着食痕的宿体。
      “说啊,没有关系。”羽簇安慰地笑着的时候那张凄苦的脸总是显现出悲悯来,很是宽慰人的。
      于是那个碎片也委屈着说出口:[云橘只是以为……我哪边都想要。]
      一直以来云氏双生影以“同胎血亲”限定素材,以“自愿献身”减少怨恨,以“肉养氏族、灵护半身”规束厉鬼,以“恩待子侄”保留血脉、安抚凶性。
      云氏传承两千三百年,但直到云志实这一代,体量也不过壹戊申、五十五代。双生影传承分三支两载,能祀鬼安息存留,是极为温和、保护眷属为主的清鬼。
      原本的云枳,在刑墨派承接天理地经之后,曾经计划过将双生影再次安息存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拾伍 允我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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