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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暗流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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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院里有四棵树,分别占据四个角,一颗光秃秃的桃树,一棵常青的香樟,一棵叶几乎落完的银杏,一棵煞有风姿的红梅,冷风吹过,那花抱着枝头抖一抖,却愣是一瓣不落。
姜芜坐在石桌前撑着下巴,百无聊赖观察正院里进进出出的人:年轻的有,胡子花白的也有,但无一例外身侧都悬了个小箱,以及周身环绕着清苦味。
有人生病了……而且还很棘手。姜芜默默下结论。
一炷香前,就在他们还在讨论那个“噩梦”时,红四娘遣人过来请季衡,不知道来者和季衡说了什么,季衡拉着姜芜山芒火急火燎就去了红四娘的住所。
一到地方,季衡山芒进了正院,姜芜却被正院门口冷面侍卫给拦下了。
姜芜指了指里面:“我们一块的。”
“……”
毫不气馁道:“真的不能进么?”
“……”
姜芜手舞足蹈,眼含期待继续道:“那我用手比划能看懂吗?”
“闲人免入。”
姜芜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听不见呀。”
“……必要时可以动武。”
姜芜举起双手退后表示友好:“……”
一番交涉后,姜芜败北。
……
“你是何人?怎的一个人在这里陪小寒?”清脆声音拉回姜芜游离的思绪,姜芜回头,发现一个红衣小丫头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坐在自己身边另一个石凳上,脸上挂着的是与年纪不符的严肃。
姜芜疑惑,那小丫头指了指那株梅树:“这是小寒。”又依次指向桃树、香樟、银杏,认真介绍道:“立春、小满、白露。”
姜芜笑眯眯,五指弯曲成爪,有意哄她:“我是惊蛰,是老柳树妖,专吃你这种小娃娃!”
那小丫头抿了抿唇,一脸怜悯看他:“你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姜芜心头一哽,伸出去准备摸头的手收了回来,尴尬又不失礼貌岔开话题:“你多大了?”
小丫头掰着手指头数数,好半天才回答:“过完年就七岁了。”
姜芜看她数手指头的样子,心头好笑,果然还是个孩子,继续逗她:“等你十七时候,指头就不够咯。”
小丫头摇了摇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摆摆手:“不会的。”
姜芜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等这小孩发表什么有趣见解,却听她一字一顿漠然道:“大夫都说我活不到那么大的。”
姜芜心里惊诧一瞬又明白过来,能出现在这里的孩子,然后细细扫过小丫头的脸——眉眼和之前见过的红四娘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来就是眼前这小丫头生病了。
与此同时正屋里传来动静,乱哄哄的,小丫头站起身拍拍裙子,和姜芜道别:“阿娘她在寻我了。”
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在姜芜面前站定,小小一个人儿,姜芜坐着,刚刚好和站着的她平视。
“唔,你穿的太单薄了,要多穿点,”小丫头郑重拍拍姜芜的手:“就算是树也会冻病的,等发现病了可就糟糕了。”
没等姜芜说什么,扭头跑了。
……
“铃儿小姐,仅,仅,”白须老者擦了擦额头的汗,别开脸去,伸出三个指头:“仅余三月。”
山芒立刻跳起来,揪住老者的衣领,愤愤道:“什么叫仅余三月?你们会不会诊,三年也能说成三月?!你们故意治糟是不是?”
老者无奈:“确是三月无误,山少爷这话就没凭据了,咱们其实心里都清楚,铃儿小姐这病谁都没辙,治好难治坏也难……这时日都是天定的,人干涉不了,长了短了都是老天说了算,只能说铃儿小姐命……唉,还是紧着拿到醉生吧……否则,否则就是祖神来了也难救。”
老者说完这话脸上也是一片惨淡。
醉生。
多少年没出世的奇花。
季衡心也沉下去。
只余三月……那“琊谷之枝”这条路便行不通了。
本指望用它交换,但眼下,季衡拧眉,最近的“天祭”也要半年后,来不及。
山芒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情绪更为激动,还是红铃扯了扯他的衣摆:“山芒哥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都说了这时日是天定的……这是没办法的事。”
在场的几个大人心头都是一酸。
红四娘的女儿红铃乳名笑笑,大概是常年病着,虽说名字里带笑,能见到小丫头笑着的时候却很少。
红铃的病并不是别的,正是八疫之一的梦疫。
所谓梦疫症状万千,或不辨梦醒与否,或连夜恶魇,至于红铃则是会时不时毫无征兆睡去。
这些乍一听都没什么,但梦疫却是八疫中最叫人望而生畏的。
不同其他七疫尚有广阔生路,梦疫者自患病起都活不过十年,至于是一天还是十年,皆看天。
而红铃的梦疫是打娘胎里带着来的。
诊断梦疫的法子也简单:凡染梦疫者手腕处必有一血色印记,状若鬼面,张着血盆大口附在脉处,鬼面愈狰狞,脉便越悬弱,正是所谓“鬼食脉”之象。
姜芜山芒先前说梦时,季衡也疑心过会不会是梦疫,但看过两人手腕便知这两人没什么事,才继续作其他考虑。
众人郁结着,门外骂声打声渐近。
“是昨天季少爷带回来的几人闹起来了。”
这时候来吵?!
山芒火得差点踢翻椅子,想想在红铃面前,还是克制住了,只骂道:“让他们不想死就滚远点儿!”
季衡正拧着眉思索……越是烦躁,心却忽然平复下来。
季衡示意,大夫们自觉退下,又挥挥手:“放他们进来。”
壮汉一脸怒意就闯进来了。手里拎了个人,是车夫,身后又挂了个人,是一脸无奈的丁一。三人缠作一团。
不难看出是壮汉和车夫的冲突,丁一拉架,却因身子板不够格,才一路被拖进来。
三人纠缠着都进来后,后面又鬼鬼祟祟跟进来了个白衣人。
一众或忧或悲或恼或怒的人里,只有他眯着笑眼,一进来就钻角落里,偏偏又探头探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季衡咬着牙喊他的名字:“姜芜。”
姜芜点点头,假装听不懂他语气里的质问:“嗯嗯在呢。”
又对盯着自己好奇打量的红铃眨眨眼,意思是“又见面啦”。
没等季衡姜芜再打太极周旋下去,壮汉一屁股坐地上干嚎起来:“红管事的,大美人您行行好,别让我跟这姓王的住一块了,他昨晚上中邪了,睡着睡着对我拳打脚踢的,他想弄死我啊!”
说着把衣襟翻开,众人一块去看,就看青青紫紫一大片,还有几条血痕,还是渗出血珠,可见下手之狠,难怪这壮汉叫成这样。
车夫急眼赶紧嚷:“你乱喊什么,就你这体格,我打得过你吗,再说我睡觉老实得很。”
“就说你是中邪了!”
“放你娘的屁!”
两人还要吵下去,红四娘扶额冷冷道:“够了。”
红铃紧了紧红四娘的手,想要说什么,还没出口,两眼一闭直直倒下去,幸而被山芒眼疾手快扶住。
这是梦疫又发了。
还没等红四娘开口,有一人先急了。
竟是壮汉:“这孩子是生了梦疫?”
壮汉此话一出,季衡山芒红四娘的视线全聚到他身上,壮汉估计也是感觉到自己这句话突兀,赶紧道:“应该是梦疫吧?”
山芒话里带上冷意:“会晕厥的原因有那么多,你怎么偏偏认定是梦疫?”
壮汉眼神飘忽,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话来:“就,就见过,这,差不多的。”
季衡一个刀子般凌厉眼神过去,肃杀之气扑面,壮汉太阳穴便汗津津,实在顶不住两眼一翻倒地上,一面抽搐一面嘴里嗡嗡。
细听那含糊念词,勉强凑出句话来:“清风醉,呃啊百花生……醉生花去清风县。”
季衡山芒连带着本来有些漫不经心的姜芜,三人心中同时咯噔一声。
不只为那看似是醉生花的消息,也为那地名。
清风县。
正是梦中之地。
心思翻转几度间,便打定主意。
不论这消息出现的再如何刻意不靠谱,哪怕只有一线虚无幻像,至少也得走上一趟。
……
另一头莲江府江家。
江老爷子怒目瞪着堂下跪着之人,手中拐杖杵地“咚咚”响。
江老爷子边上的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吹了吹茶,调笑道:“老爷子歇歇气,雁声少爷毕竟还小,能像现在这般已经很出息了。”
江老爷子毕竟在外人面前,也总不好真收拾自家人,更何况是平日里如珠似宝般捧在掌心里的金孙。
况且气归气,男子的话却叫他很受用,不过面上还是摇着头叹气:“出息什么呀,都叫我给惯坏了,叫段会长见笑了。”
江雁声底下跪着本来也不老实,支着耳朵就等这台阶下呢,江老爷子此话一出立刻自己拍拍灰跳起来了,腆着脸凑到老爷子身边喊:“还是爷爷最宝贝我!”
段无谋适时笑一声。
江老爷子看他这不成器的样子抬手气得要打,看看江雁声眨巴眨巴讨好的眼神又放下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有人来段无谋耳边说了什么,段无谋挥手让人退下,站起身作别,江老爷子象征性留客。
段无谋还是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段某底下之人无用,我这作主的只好得多担待些。今日和老爷子您聊了一番,受益匪浅,来日有空再来叨扰。”
江老爷子也做模做样:“哪能呢,多亏了段会长的消息,才终于让我们江家不再被蒙鼓里,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来日好找季衡那贼子算账。”说到此处,脸上倒是真真切切笼了层薄怒,好容易收敛,继续道:“至于段会长也不必太过忧虑,你那事,江家虽力微,也自当出一份力。”
段无谋走后,江老爷子还站着原地。
沉默良久。
江雁声好奇问道:“不就是押个镖,段无谋他至于跑到我们江家来卖惨么?”
江老爷子冷笑一声,也不复方才的和蔼:“谁知道段狐狸打得什么主意,不过倒是带来了些有用的消息……季衡啊,呵!”
江雁声作势开溜,走两步被江老爷子叫住:“押镖这事你去,算是卖四海商会一个情。”
江雁声哀嚎一声:“啊?”
眼看江老爷子面上愠怒积蓄,江雁声有眼色头立刻乖乖站定,拍着胸脯保证:“爷爷您就放心交给我吧,保证办得漂漂亮亮的。”
江老爷子一吹胡子,心里这才舒坦一点。
从江老爷子那溜走后,江雁声去了一处清幽的院子,主屋的门闭着,并没有要迎他进去的意思。
江雁声就站在院里隔着门窗和里面之人说话:“和娘,你不是一直要出去走走么?爷爷交给我一个重任,要出远门的,我就想把你也带上,你说如何?”
好半天传来答复,也不过短短四字:“去往何处?”
不过就这四个字已经让江雁声很欢喜,一下有些无措,结结巴巴道:“好像叫什么,什么清风县还是镇的,呃,不是什么大地方,但是事情办完之后,我们去别的地方,怎么样去吗?”
又过了好半天,久到江雁声以为里面人睡着了,才传来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