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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怪力乱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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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好一番,才在山芒房里再聚首。
山芒此时已经换了身水绿缎子的衣服,明明是严冬却很有春日味道,就是太轻佻,整个一副公子哥模样,还好外面还罩了件墨绿衫子,颜色比较重,稍稍压了些。
姜芜接触山芒这么段时间,也见怪不怪,心下好笑,季衡那一声少爷当不当得尚且不论,但山芒那一声少爷真是舍他其谁。
除了此前在山上时讲究不了,此后,凡是人前,山芒不是锦袍玉冠便是鲜衣环佩,动辄挥金如土,叫丁一几人看得叹服,真正意识到了贫富悬殊的悬殊。
虽然衣上的灰烬去了,但山芒眉宇间的阴霾还未散,姜芜季衡就坐着静看他负手在门前来回踱步。
第三十八个来回后,山芒终于觉得心头郁结消了些,“你们是不知道,”
话音未落,就见姜芜季衡一个出神盯着手中的杯子,一个大刀阔斧坐着,双目微阖,悠然自得。
根本没有人注意他。
愤愤闪到两人面前,两人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山芒只觉得怒火中烧。
一把夺过姜芜手中的杯子,却没想灼热痛感直抵手心,烫得山芒“嗷哧”一声差点摔了杯子。
“你练的铁砂掌啊。”山芒痛惜吹吹手指,也顾不得火气,钦佩看向姜芜。
姜芜狐疑抬头:“很烫么?”
季衡瞥姜芜手一眼,只见白玉般手心滚红一片,可见那茶盏确实是很烫的。
被两人盯着倒叫姜芜不自在起来,轻轻扫袖,广袖划出小小弧度,红也好白也罢便隐在衣下,再笑眯眯看向山芒:“所以你是打架输了还是追人丢了?”
山芒也好哄,被这话提醒,立刻又咋咋呼呼跳起来。
山芒下颌微微抬起,颇有些傲气道:“这世间有几个是能接小爷三招的。”
姜芜点头:“看来是追丢了。”
山芒立刻又垂头泄了气,咬牙:“真不知道那王八羔子如何躲的,小爷我连个影儿都没捉到。”
又细细将前因后果交代一番,姜芜咂舌,难怪到处寻不到丁一,敢情是掉井里去了,万幸刚掉下去就被路过的山芒给捞了上来,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但想想又不明白,他们不过才来这地方一天一夜,应该未曾得罪过什么人……况且这得什么仇什么怨才犯得这么对人下死手。
思来想去想不透,把丁一叫来。
丁一落了水受冻,又不像山芒这般阔绰,挥手裘衣落手大氅的,只好披了床客栈的大花衾被在身上。
鼓囊囊一大坨,愈显得人细瘦,又躬着腰颇有些滑稽,像截晒着被子的弯竹竿。
丁一声音微抖,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牙齿咯吱咯吱打颤间,叫三人精神俱是一震的话便抛了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阿嚏——我本来是在王府边上打听来着,突然,就,就见两道白影从那墙里飘出来……我没想多,以为是王家的人,就好奇追上去,一路追啊追啊。”
“正暗喜这两人真是笨,竟没发现被人跟了一路,再抬头就发现人不见了。”
“然后……然后我一扭头,就看见一男一女站在我身后!脸色那个白哟,跟纸人似的,还咯咯咯笑,娘诶!我吓得扭头就跑,再然后就掉井里去了。”
山芒一个上午也没少听那子母鬼的传闻,听了丁一玄乎其乎的描述,和季衡姜芜一样,第一时都不免想到这个。
想到自己累死累活的可能所追非人,脸上表情霎时一言难尽,立在那说不出话。
季衡倒了杯茶却不喝,兀自放掌中一会,顺手递给姜芜才淡淡然开口:“那两人你可还记得什么特征?”
姜芜见季衡递了个杯子过来,还没明白,低头一看杯中冷气翻腾,冰寒水彻。
这是内力化冰。
发愣间,就听季衡不甚在意,连头都没转过来道:“敷一会。”
姜芜还是僵着,季衡余光瞥见姜芜痴痴傻傻的模样,语气差了些:“捧手里啊!”
姜芜这才反应过来,心头忽然不知是何滋味,深深看季衡一眼,捧紧手中茶盏。
寒意着手,到心底却是滚烫,像什么东西在烧。
季衡见姜芜捧着了,把余光收拢,轻咳一声才继续管丁一。
丁一沉酌片刻,结结巴巴道:“男的那个披头散发我没什么印象,女的那个貌似缺了耳朵。”
季衡眸中冷光一凝:“缺了耳朵?那舌头呢?”
丁一没反应过来,被他盯得惶恐:“什么舌头?舌头当然在嘴里啊……哦您指那女人,她没说话,我没看见。”
虽然丁一说着不知有无舌头,但几人心中大抵已有数。
山芒挥挥手,丁一见好拔腿就退了出去。三人把上午各自所探查到的交流一番,发现除了那个疯癫的谢家家主貌似有点线索,其余一无所获,反倒徒添了一堆理不清的乱麻。
“醉生花,王大小姐,子母鬼,”山芒丧气趴到桌上,叹一声,“哦,还有倒霉的丁一……麻烦起来了。”
季衡一点不急,坦荡道:“拿了醉生花走就是了。”话落就见姜芜莫名其妙看自己一眼,觉得他那眼神很有意思,扯不到衣袖就扯扯他头发,“怎么,难道我们第一恶人还要管上一番?”
姜芜把攥在季衡手里的那一小撮头发扯回来,翻了个白眼,破罐子破摔道:“我管什么,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还劳烦季大侠护着我点。”
姜芜话虽这样说,季衡山芒还是能看出来,他应该还是很在意这个事,只是不明白他究竟在意的是哪个点。
总不能是为那王大小姐的死吧。
而姜芜确实想的就是这个。
谁做的怪,偏偏要取人性命……真是……
逢着饭点,草草用了午膳,三人又奔忙起来,这回谢家交给山芒,赵家则交给季衡姜芜,寻思着换着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对方原先没发现的。
至于在办丧事,又引了诸多纷议的王家,三人一合计,还是得去看看。
但壮汉车夫是指望不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丁一估计后来回房细琢磨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撞邪了,吓得六神无主,叫他十句才应一句,那一句还是迷迷叨叨的“保佑保佑祖神保佑!”,也指望不上。
姜芜看向山芒,山芒把脸别开去。姜芜又挪到他脸那一面,山芒又把脸别回去,这么乐此不疲两三个来回,山芒终于受不了,瞪向姜芜:“……你们两个人跑一家,小爷一个人跑两家这像话吗?”
姜芜揣着手嘿嘿笑,一脸看透的了然:“哦哦,不劳您辛苦受累,我们跑两家。”
山芒被姜芜贱嗖嗖的模样气得牙痒,作势要踹他,姜芜拉着季衡先行一步跑了。
就看俩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走远,山芒耳力不差,又是习武之人,那带着爽快笑意的话轻轻松松顺着风传他耳里来。
“山芒哈哈哈哈,他就差把怕鬼两个字写脸上了哈哈哈哈哈。”
“他确实从小怕这些东西。嗯,我记得我们几个还是半大小子时候,都赶着练功不睡觉……四娘没法子就撰了个轶闻又扮鬼来吓,但是没人怕,还摩拳擦掌要除妖捉鬼,闹来闹去到最后只一个人被吓到了。”
“……首先排除山芒哈哈哈。”
“我还记得他被吓得坐地上哇哇哭的样子,啧,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两人背影渐远渐模糊,话茬却一点没收拢,山芒握拳忍了又忍终于怒吼:“姓季的,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的道理你不懂吗?!!”
惊得街上一众行人纷纷侧目,再加之驴马骡子鸡飞狗跳,姜芜回过身,远远高声回应:“放心吧,山少爷怕鬼的事我绝对守口如瓶。”
山芒就看行人看自己的目光瞬时又变了样,咬着牙恨恨对近旁几个偷笑的瞪回去:“笑个什么劲,你不怕,你了不起你伟大!晚上叫鬼给你勾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这气的是连“小爷”都不自称了。
那头季衡拎着姜芜,故技重施探了赵家游王家,却没得到什么有用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子母鬼之事,在坊间如滚水入锅,没会子就沸沸汤汤,在谢家也隐隐听见不少,就连那疯癫着的谢家家主神神叨叨所念仿佛也和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在赵家王家却连半点风声都没听见。
去赵家,赵家上下没事人儿一样,父慈女孝,品茶逗鸟好不快活。
去王家,按理说,这死的是王家的大小姐,怎么也该闹出点浪花来。
却偏偏上下都不议论,除了外人能见着的地方挂了白,其余都该如何如何。王大小姐棺材里冷冰冰躺着,外头欢声笑语,就连守灵的小丫头也眼珠子提溜转逮着没有脚步声就偷吃祭品。
季衡看了直摇头,埋姜芜耳边道:“这王大小姐真是活到头了。”说完又觉得这话白说,人都躺这了,可不是活到头了。
姜芜未看季衡一眼,但沉默不语双手合十,对着王大小姐的棺材微微拜了一拜,墨发白衣,抿着薄唇,通身似无可奈何的苦悲又似若有若无的怜悯。
季衡一下看得出神,他向来只在心中刻了“冷眼看人间,清心观世事”之句,却没想一下子在姜芜眉眼间寻到了悲悯二字。
愣了片刻,也学着姜芜双手合了十,合完就在心中暗骂自己,季衡啊季衡,你个心狠手辣的阎王如今怎么也扮起神仙来了,莫非真魔怔了不成。
说来也可悲,那守灵的丫头丧服之下还透着内里粉嫩裙襦,而姜芜季衡两个陌生人反倒真是实打实一个黑衣一个白服,比其肃穆许多。
两人在暗处静立了一盏茶的功夫,姜芜又恢复过来,眼里慈怜不见,一挑眉,轻浮佻薄尽显。
季衡一拍他的头,死命揉了揉,眼见蓬乱如鸡窝,这才满意,嘟嘟囔囔“这才像话”拎着姜芜离开这地方。
姜芜一脸莫名,摸摸自己一团乱的头顶觉得季衡果真是有毛病。
……
再说这一趟查下来,季衡姜芜都看出来这两家是一点不担心的样子,也能看出来这两家的不担心有些不一样。
赵家的是挺着腰杆,一副“不管是人是鬼尽管来”的无畏。
至于王家的就复杂了。
一来是这个小姐的死还没重要到大家携手挥泪要死要活;二来王家按捺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说到底是王家死了人,不可能就这样翻篇儿,就算不关乎面子也关乎余下人的脑袋。但大家不去追凶或是除祟,只是因为将希望都寄托在这等待之物上。
赵、王两家都很有恃无恐,有恃无恐到仿佛笃定了那杀了王大小姐的恶徒马上能自个乖乖投案自首,亦或是穷凶极恶的子母鬼主动现身魂飞魄散一般。
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不过这些都是旁的,想不通就想不通,这世间也不是所有问题都要寻个答案,主要令人沮丧的还是这两家并无醉生花的消息。
翻遍暗室,翻遍文书,奇花及花卉交易单子不少,却偏偏没有半点醉生花的痕迹。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托付到那谢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