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沉予

15、撕碎

　　周六，学校放假，石小羽在公交站台附近买了几串冰糖葫芦，吃了其中一串，那声音嘎嘣脆。

　　站台等着车的石小羽，好不容易可以回家吃饭了，想念爸爸做得糟辣子鱼、巨麻青椒鸡肉丁... ...“想念”妈妈喋喋不休的话语——你是学生，要有一个学生的样子！想着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宝宝出生，那石小羽就要成为姐姐了。

　　很早很早的时候，石小羽五六岁的时候，满心欢喜看着别的小朋友有弟弟妹妹陪伴，心里满是期待，想着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给她生个小宝宝，陪伴着她长大。

　　小石小羽跟在爸爸妈妈屁股后面，不停询问着，爸爸妈妈总说时间忙，没机会生，家里有你一个就够了。

　　初三中考结束之后，整个暑假回姥姥姥爷家呆着的石小羽，在八月的尾巴，告别年迈的姥姥姥爷，恋恋不舍回到城里的家中。

　　回来后的石小羽，看着妈妈越来越臃肿的身材，皱着眉头，不解问道：“妈，你不是吃不胖体质吗？怎么——现在好像发福一般，难不成是我爸厨艺大有长进，让你的身材控制不住了！”

　　石妈妈手中拿着橘子，咀嚼着嘴里还没破碎的水果，“小孩子家家，你妈我长胖了，肚子圆圆的，你看出来了！”

　　石小羽拿着茶几上的橘子，剥了皮，递给靠在沙发枕头上的妈妈，“你现在还爱吃这些酸酸的东西，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人嘛！总会变得，就像你小时候总爱追着爸爸妈妈问：‘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你当时可是嘟着嘴，眼里满是欢喜。现在，要是爸爸妈妈给你生个弟弟陪你，弥补你小时候的遗憾，你觉得怎么样？”石妈妈接过石小羽手中剥好的橙黄橘子，口气试探性地问着。

　　石小羽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在原地来回踱步，“弟弟！妈，难不成你是怀孕了！”说着盯着窝在沙发里的妈妈，转个身来看着还在厨房里忙活的爸爸。

　　面对妈妈的突然提问，石小羽脑海里一片空白。

　　小的时候，她还会有所期待，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经常出差，妈妈在学校里忙的时候，习惯了一个人上兴趣班，一个人待在家里做作业，一个人泡着方便面当晚餐的生活。

　　现在，突然告诉她，爸爸妈妈要给她生个弟弟了。

　　她只能站起身来，在原地徘徊，就连原地的地板都觉得烫脚。

　　石爸爸端着一口电锅从厨房出来放置在餐桌台面，“老婆、羽羽，来，吃条酸汤鱼，这里有老婆爱吃的酸味和羽羽爱吃的鱼肉。”

　　放置好手中的东西，石爸爸扭头看着身旁略显安静的氛围，看了一眼石妈妈使的眼色，搓着手走近沙发，搂着石妈妈的腰扶到餐桌旁边，脸上笑眯乐呵。

　　安抚完后转个身，石爸爸看了石小羽，面色威震，声音严斥：“是不是又惹你妈生气了，她现在可怀着孕了，以后不可以没大没小... ...”

　　坐在餐桌旁的妈妈拉扯着爸爸的袖子，示意停住嘴，该吃饭了。

　　餐桌上，妈妈夹了一筷子肉放在石小羽碗里，爸爸妈妈有说有笑聊起了天。

　　石小羽抿了好几下嘴里的鱼肉，顿时觉得肉质有些老了，不那么鲜嫩。

　　“嘎嘣——”

　　最后一个山楂吃完，石小羽酸得牙巴子直打哆嗦。

　　“十五路公交车到站了！”等候的人群中传来热情的提示。

　　石小羽小心翼翼将冰糖葫芦护在怀里，退后几步，站立在最后排，双手围起来，怕上车的乘客把它挤着了。

　　回到家中，看着靠在沙发的妈妈，此刻身材就像石小羽手中提着的圆滚滚的冰糖葫芦。

　　石小羽眸光一沉，轻轻唤了声：“妈——”

　　石妈妈闭着眼睛，嘴上下意识回复道：“啊——”

　　紧接着，石妈妈挣扎了下，垂着眼皮，无精打采看着回来的石小羽，有气无力说道：“你们学校放假了！来来来，坐过来。”

　　石小羽把书包放在一旁的空沙发上，提着冰糖葫芦，坐在妈妈身边。

　　丰嘟嘟的肉手牵着纤细的小手，抚摸在圆润的大肚子上，石妈妈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你看，你弟弟又长大一圈了，以后，你是要当姐姐的人了，弟弟也是你的亲人，我们是一家人，他还这么小，需要你来照顾。”

　　石小羽的手在妈妈手的带动下，感受着肚子里另一个生命：原来，自己曾经也是如此孕育出来！

　　“妈，它在动诶！它动得怎么这么厉害！太顽皮了。”石小羽抽回小手，另一只手中还提着几串冰糖葫芦，嘴里什么话也没说。

　　“咔嚓——”

　　钥匙在锁孔里旋转了两圈，只见石爸爸右手抽回钥匙孔里的钥匙，顺手揣进上衣兜子里，左手提着一袋子菜。

　　菜被石爸爸提着放在餐桌上，看向沙发里的石妈妈，这才注意到石小羽和妈妈一同坐在沙发上，“哎呀，今天羽羽也在，那有口福了，今天爸爸要炖鸡汤给你娘俩喝。”

　　坐在一旁的空沙发上，石爸爸注意到石小羽提在手上的冰糖葫芦，“羽羽，你这冰糖葫芦，买来馋你妈妈的嘴了... ...她现在还是得忌口，不能胡乱吃东西。”

　　靠在沙发里的石妈妈枕着一个靠枕在腰上，听到石爸爸说得冰糖葫芦，吞咽一下嘴里瞬间分泌出来的口水，双唇闭着，嘟起了嘴。

　　石爸爸从石小羽嘴里接过冰糖葫芦，几串一起炫在嘴里，顿时，一张嘴全是骨碌碌的小圆球，一个叠着一个，仿佛一串又圆又大的黄葡萄。

　　石妈妈眼里满是震惊和羡慕，石小羽瞪圆眼珠看着此刻爸爸如此夸张的动作，随即看了眼桌子上的菜。

　　冰糖葫芦一个个被石爸爸囫囵吞枣似地送入肚中。

　　石爸爸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站起身来走向厨房，感叹一声：“我这肚子，都要赶上你妈妈的肚子喽。”

　　其余两人只是咯咯笑个不停。

　　在客厅略有些无聊的石妈妈眼神从石爸爸移开到原来的沙发上，看到上面鼓鼓的书包，指着书包：“羽羽，把你书包递给我一下，我看一下你们教材，是不是又改版了。”

　　石小羽噘着嘴，有些不愿意：“这教材那是说改就改，我们又不是小白鼠，实验完这个教材又实验那个教材。”
　　可还是缓缓起身，手上动作有些迟缓的去提起笨重的书包。

　　石妈妈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首先在书包里翻着语文课本，倒腾半天，嘴里嘟囔着：“羽羽，你怎么都不带语文课本回家的，那么多厚重的书，什么美术、数学、历史... ...就是没有语文——”
　　说着把书包放在一侧，眼神犀利。

　　石小羽赶紧站起身来，与石妈妈保持三米远距离，指着被石妈妈拿出来的书说道：“都高中了，语文书上全是长篇课文、古诗词，我周六又不是回来背书的。好不容易一个周六，您一个语文老师也要奴役我... ...再说背这么些书，我这脊椎不得压弯了。”
　　说着，石小羽佯装弯着腰，手搀扶着，小声喊道：“哎呦，不行了，我这老腰。”

　　妈妈一手按在书上，一手扶着圆圆的肚子。“小孩子家家，哪里来的腰！”顺便白了一眼石小羽。

　　厨房里洗菜的石爸爸大声吆喝：“羽羽，过来厨房帮忙，，别又去惹你妈妈生气！”

　　“我没有！”

　　石小羽瞬间打直腰杆，一溜烟跑向厨房。

　　在沙发上无聊的石妈妈抬起手来，低头一看，瞅见美术书里流出一角的白纸，即刻双手拿起书来，想着年少时石小羽倔强时刻：让她学电脑程序编程，她非要选择去美术兴趣班画画。
　　还好，她工作忙没空的时候，在美术班里，石小羽算乖巧，安安静静作画。

　　美术书一页页被翻开，白色的画纸完全呈现出来，上面几个正楷字体引来石妈妈的目光。

　　石妈妈顷刻呼吸凝重起来，看着厨房里正在帮石爸爸忙活的石小羽，一头齐刷刷的刘海。

　　“嘶啦——”

　　画纸转瞬被变为碎纸，石妈妈没耐心扔在茶几上，双手捧在肚子上，眼神里是无尽的黑暗。

　　当石小羽把爸爸做好的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后，扭头微笑喊着沙发里坐姿一直没变的妈妈：“妈，吃饭了——”

　　书包里的书散落在沙发上，尤其是茶几下面遗落的美术书和茶几上破碎的白纸透出轮廓的黑线。

　　石小羽的双眼钉在那些碎片上，眼眶里顿时红了一圈，泪水盈盈，却没掉下一滴。

　　一步一步，离碎片越来越近。

　　石小羽捧着茶几上的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刹时，一只灵动的小猫咪跃然纸上。

　　石妈妈正准备盘问：喜欢齐刘海的是谁？让她断了这念想。这才发现茶几上一只小猫咪额头齐刷刷的刘海，眼神略显飘忽，手从肚子上伸出去，打算牵起石小羽的手。

　　石小羽捧起茶几上的碎纸，绕过石妈妈，回到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