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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阴马泪 ...

  •   桃花被风推着深入竹林,不巧误入一处水榭,于竹林尽头接着开满白花的桐树林,缓缓飘落在小路石板上。
      小路上浅浅落着被调皮的风从各处吹来的小花,这头连着桐树林,那头是一座水上庭院。房屋底部支撑的却不似普通石柱,反而透着润亮。朱红梁柱筑起厢房,一旁松柏挡去强光,只有少部分阳光落在柿红瓦片上。檐角垂着铜铃,无风敢来这里放肆,另有层层白玉小桥回廊无不诉说着主人富可敌国。
      东面厢房门被里面推开,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袭蓝衫绣着金线,面容清秀,堪堪束发的年龄,不大不小少年样貌便能看出往后的风采,定然是一位谦谦公子。墨发被一根金色云纹深蓝发带紧紧束在脑后,碎长的刘海没过眉毛,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
      珦华回身将房门关好,眼底稍有黑青,看起来昨夜不是个平安夜。
      他年龄虽小,行走间却把架子端的极好,踩着小四方步朝主厅走去。
      主厅已有一名黄裳男子端坐在客座,正在与旁边的红衣女子谈论着什么。
      女子看着年龄不大,应有二十,生得仙姿佚貌。一身红衣绸缎同样绣满金线,花纹与珦华身上的相反,似是同种纹路的反写。一支浅棕木簪挽住小半秀长墨发,捆绑住盘髻的金色发带上尽是法文,其余泼墨长发乖顺垂在她腰间,平平给她增添几分侠气。
      黄裳男子面容俊朗,剑眉星目,谈吐不凡,事急却不失礼,俨然一副老成模样。
      明明两人看着年纪都不大,加起来都未过半百,却愣是谈出一种两位老丞相在此商论皇帝驾崩的画面。
      但心眼子加起来有没有过千,就不得而知了。
      珦华目光在黄衣男子露出的鞋上金边停留几秒,心中大致明白来的是哪位了,方才走至女子身边,给她倒了盏热茶。
      两人谈话骤然被来人打断。
      黄裳男子有些惊讶,没想到如此年轻的女子已有一位不算小的孩子。
      红衣女子只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接过珦华递来的热茶轻吹几口气,浅浅一抿,这才道:“别误会,这是家弟。”
      叶明煊点头笑道:“看缘姑娘年纪不过双十,想来只能是令弟。”
      珦华负手立在缘生身边,一字不语。
      还是缘生招呼他一声:“珦华,给客人也上杯茶。”
      “不了,这次来得匆忙,”叶明煊摆手道,“此事了结,龙脉之力随缘姑娘所用。”
      珦华从头到尾没打算动。
      明人不说暗话,缘生笑了笑,凭空变换出一个小白瓷瓶,里头似有幽香,像雨后惊醒的梦,潮湿又令人迷恋。
      “瓶里是一滴阴马泪,可以让你在睡梦中以凡人身进忘川。其他我不细说了,禁忌只有一条——当有阳光照耀在你身上之时,必须出梦。”
      叶明煊接过小白瓷瓶,用力摩挲着,吐息渐渐不稳,最后只道了个好字。
      他行礼,步伐匆匆,一如来时。
      春风被惊动,珦华坐在他方才的位置,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便是人皇吗?”
      “是啊,”缘生感叹道,“大武朝第四任皇帝,叶凌,字明煊。你今日怎么起晚了?”
      想绕开话题的珦华挪开眼神,看向右边一柜子的典籍:“阴马泪连接阴阳最多三次,他若是要去忘川找人,应该是不够的。”
      “这位不一样,他心爱之人是忘川一名女官,进了忘川便能瞧见,但人家愿不愿意跟他走就是另一回事了。话说你今日怎么起晚了?”
      “拿了龙脉,接下来就只有草木精魄了,距你离去也快了吧。”珦华只当后面那句不存在。
      “嗯。所以你今日怎么起晚了?”
      “……”
      珦华答不出来。
      有时长大便是忽如其来的一阵春风,奈何春风恼人,他想躲,却躲地困难。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秘密了,缘生似是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了,笑一笑不再追问。
      “这位人皇可是个痴情种啊。”
      她主动转移话题,珦华自是求之不得:“你讲,今日喝云雾茶吗?”
      “这茶不多了,换种贡茶嚯嚯吧。旁边有些龙凤团茶,今日这故事适合品这盏。”葱白手指翩然一指,珦华瞧见茶饼,取来开泡。
      “故事从哪儿讲呢……凡间有句俗话,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叶凌这帝位来之不易,在众仙门世家越发瞧不起凡人的时代称帝,便是树了个活靶子——凡是修者皆可笑话一句,王朝更替不如金丹一餐。
      “他自小是在暗杀中长大的,仙门世家妄图百家联盟取代帝位,叶家不肯,附上数不清的暗卫才保他成长至今。后来登帝,仙门世家闹得太厉害,叶凌不得已往后宫中塞了许多女修。
      “其中有一人,是桃家排行老三的闺女,人称桃三娘。叶凌被自小经历影响,十分厌恶修者,因此也不待见任何女修,给桃三娘封了妃位便扔宫里不管了。
      “可缘分这东西,最不饶人了。”
      去年宫里春日宴,开宴前,嫔妃无一不扮相艳丽,争着席位高低,叶明煊坐在高位,听下面叽叽喳喳,不由得有些烦躁。
      忽然,一袭白衣走入了他眼睑,一路走进他心底。
      容貌明艳如牡丹盛放,一身白衣满是金色法文,能将这身法衣穿到宴上的,只有德妃桃映。
      虽然内里极其厌恶修者,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正一品的妃位,什么面子都给到位了。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桃映身穿法衣。
      春日宴本是赏花,但叶明煊觉得,他已经瞧见世上最漂亮的清香白了。
      白牡丹中的极品,未开时白里透金,盛开后全白,只一点蕊还保留淡金。
      叶明煊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唯有一个想法。
      那衣服上的法文,莫不是什么蛊惑人心的咒术。
      “于是,他便坠入爱河了?”
      珦华泡好了新茶,分一盏放置缘生面前。
      接过茶品一口,叹句情深缘浅,继续讲道:“是啊,但桃三娘穿法衣是因为她身体不行了,要用法衣上的长寿纹来抑制病情恶化,毕竟正一品妃位的女修只有她一人,与其她倒台让别的女修再进来趟火坑,不如她再坚持坚持。”
      叶明煊起初完全不知,甜甜蜜蜜腻歪了好一阵子,直到亲眼看见爱妃咳血,慌慌张张叫来太医,却得知桃映只余半年左右时光,再多也偷不得了。
      那日,继位多年向来沉稳的人皇砸了寝宫里所有能砸的,命太医找,去找续命的法子,找不到便提头来见。
      桃映没有拦他。
      多半是因着她进宫六年,有五年都在各种陷害中挣扎,最后一年才来一出宠爱的戏码,她想瞧瞧恃宠而骄的妃子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最终,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在叶明煊几位皇叔的操控下,这段情史被包装成天命难违,即便修仙也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狠狠赚了一批同情,在凡人与修者中间充当调和油,弱化了不知多少矛盾。
      最是无情帝王家,众人都当这是一出缓和双方矛盾的好戏,叶明煊却是实实在在动了真情。
      “桃三娘还活着时,来找过我,要我万万不可答应叶凌复活之计,我应了她。所以叶凌来我这儿,讨不到复活的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再见桃三娘一面。”
      复活之法哪是轻易便能寻到的,桃映这要求实属多余。
      再见亡者一面,却是简单的多。
      有两个法子,一是亡魂入生者梦,便是引桃映见叶凌;二是生者入亡界寻,也就是叶凌如今采取的办法,用阴马泪潜入忘川地府,寻桃映。
      一滴阴马泪可入一次忘川,缘生备了三滴。
      珦华问道:“你却备了三滴阴马泪,是要防止人皇贪得无厌吗?”
      缘生点点头:“太对了,他在位多年,求不得之物已经够多了,唯独情之一字他不愿放弃,非要强求。一次见面是打不破他念想的,多来两次他才放得下。”
      大厅安静许久,缘生扭头看向他,后者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缘生轻轻唤他一声,身旁之人终于回过神来。
      他小声呢喃了句,话语方才溢出齿间便被风吹散了。
      “什么?”缘生没听清。
      珦华笑笑,回声无事。
      凡间十余载相伴,他早知缘生本领通天,通阴下界这等事,有人求她便做,只要报酬是她所需之物,来者不拒。
      若是自己……也是别人求她要办的事呢?
      她没答应叶凌最初复活桃映的要求,是因为桃映先求了她别应。
      但这恰恰意味着,她有能力做成此事。
      珦华自有记忆起,便被缘生抚养,可记忆初始缘生便是如今样貌,从未变老。
      这其实也对,修仙者的样貌可随心而欲,十余载容貌未老而已,筑基后便可做到。
      珦华却是一岁一岁长大的。
      缘生对外将他说作弟弟,他倒希望真是如此。
      实际上,他和缘生更接近师徒关系,哪怕没有那个称呼,缘生已教他许多。
      说实在的,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和缘生是什么关系,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
      倘若,他其实是不知谁求到缘生这里的一份执念呢。
      之前缘生糊弄过他许多次,大致意思是别多想,到时间自有因果来回答。他也便不自找没趣了。
      昨夜一枕黄粱,惹得他又深思起来。
      他梦到了些不该梦的,等梦惊醒,方觉诧异。
      像是一场前世今生,将他自以为的师徒关系撕个粉碎,揉把揉把丢进识海深处,连个回声都无。
      ——那是十八岁的珦华,与十五岁的缘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阴马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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