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念想 ...
-
但泽央根本无事可做，他带着一股莫名的怨气从景池院中离开后，无处可去之下最终又去了剑炉，叮叮咣咣的敲了大半天的剑。
等他从剑炉出来，就看见晋衡和景池从他面前一同往天机道走去的背影，那里没什么景色可看，除了附近的莲花池。
泽央什么也没有说，甚至当作根本没有看见，他紧接着转身离开，回去之后草草换下沾了满身汗的衣服，仰躺在床榻里闭目良久也未睡着。
高居一十三天的神明今日忽然就乱了心神，过去无论是面对魔族还是上古凶兽，他都稳坐如山坚定无比，挥手间提神剑平复祸乱，是留得一线还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无非是他神思一念之间便做下的决定，惶恐犹豫和担忧害怕这些情绪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是至高无上在过去神力仅次于神尊长阳的神明，他俯瞰天地人几十万年，他从无敌手。
泽央在思绪里睁开了眼，不肯再继续往下想，他翻了个身又翻了回来，最终也没能在敲打了半日剑后的疲惫里睡着，他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袍，又重新出了院子。
一十三天寂静无声，灵弋神木恣意生长，将许多地方都笼在了它的枝叶下，除了天机道。
泽央正欲凝神，晋衡正从天机道的方向而来，他缓缓走近泽央，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晋衡说：“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没睡好吗？”
晋衡的个子并不矮，但同泽央站在一起，就只到他鼻尖，泽央今日垂眸看着他，忽然莫名的将他审视了一番。
晋衡虽与白华性格相似，都是极为和善言谈之人，但晋衡比之白华又多了几分内敛，白华想对一个人好时，无论对方喜不喜欢，他都要倾尽自己所能的对他好。相比之下的晋衡，会先过问先遵循别人的意见，若对方不喜或执意推拒，他便会就此罢手，从不给对方带来困扰。
再看样貌，这世间的神明或冷峻或温和，但样貌都几乎无可挑剔，晋衡相貌英俊，眉眼间带笑时轻佻豁达，不笑时自然一股威严之感。
他们都是神明，他们本相差无几。
泽央说：“气色不好是方才在剑炉里熏的，跟睡好睡不好没关系。”
晋衡笑了笑，说：“我倒没怎么睡好，又陪景池在莲池边坐了小半日，现在累的很，我得回去休息了。”
泽央平日里便常常面无表情，如今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晋衡，说：“去吧。”
晋衡转身走了两步，背对着泽央自顾自的说道：“景池却也不觉得累，如今还在莲池边坐着，我让他回来他还不肯，说院子里太闷，莲池边清清凉凉刚刚好。”
泽央混乱的神思在晋衡的话里忽然一晃，他方才是想去天机道，因觉得晋衡和景池应当已经回来了，而今知晓景池还一个人在莲池旁时，竟犹豫了。
他还从来没有怕过什么，现在却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在害怕与景池的单独相处，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每日的上药过后，他便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他不是白华和晋衡，他不懂得究竟除了公事公办外，还能跟一个人说什么做什么。
可这份害怕之后，却又清晰的夹带着另一种情绪。
他想跟景池呆在一起。
泽央头一次觉得无法掌控自己，这份无法掌控像是已经出现良久，他此刻站在这里不远不近的看着天机道的方向，脚下即沉重又虚浮，神思在想和不能之间拉扯。
最终想字赢了这一局，泽央鬼使神差的往天机道走，走去之后他没有顺着玉阶去往莲池，而是居高临下的站在天机道外，看着莲池边扶着断臂静坐的景池。
月白色的袍子被莲池旁的清风吹的微微抚动，和着他的长发一起轻轻纠缠，白玉簪挽着发髻，在这盈盈碧水间泛起一丝清光。
他很安静，无论在一十三天还是在人间，无论有人之地还是无人之境，他都这般安静，他此刻坐在莲池旁安静的一动不动，像是在沉思什么，又像只是静静的坐着。
周南许多年前将几乎枯死成灰的一十三天神莲起死回生，一池枯槁颓败到了今日，莲叶茂盛，游水轻荡，莲香如同游丝般与天机道四散的皎光缠绕，这景色稳居此地数十万年，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再看不出其中风光旖旎。
而景池此刻端坐池边，趁着满池红白交替的莲花和青翠荷叶，将天机道几十万年不变的景色，趁的清隽秀丽。
泽央站的位置，只要景池一回头就能看见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让泽央凭空生出一种紧张感，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若此刻莲池边上坐着的是他人，他不过了了看一眼，或者随口问一句无甚要紧的话，甚至可以前去同坐。
可今日连池边上坐着的是景池，是近来总让他不敢念不敢想却又偏偏让念想钻入心中的人，他慌了思绪，往日里不惧天地的神明今日却怕了，竟不敢若无其事的上前，更不敢光明正大的过去同坐，就连站立此地看着他的背影，都怕被别人看见。
瞩目片刻，景池从莲池旁起身，泽央瞬时间就想躲开，但他最终未躲开，转瞬间将自己身形隐了个彻底，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一十三天动用神力藏起自己。
但景池最终却并未转身，他右手揉了揉左臂，又紧了紧将左臂绑在身前的布，接着往前一跨倒入了莲池里，只是转瞬之间，他月白的身影就已经没入了莲池消失不见。
泽央皱起眉头，身形紧跟着显现出来，他往前一步将莲池看的更仔细，池底的景池如同一尾白鱼，顺着莲茎柔顺游走，但很快便从泽央的注视里消失不见。
他是一十三天的上神，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神明，他于南海极荒临海而居七万年，他对水应当万分熟悉。
可泽央却还是隐隐不安，他的胳膊还未痊愈，还带着未消散的疼痛，他的神息因被上古凶兽所伤时时不稳，调动神息穿个衣服如今都做不成。
他怎么敢就这样跳入莲池，这是周南养活的莲，又靠近天机道数十万年，他才七万岁，若他如今承不住这里汹涌的神力.......
莲池里迟迟不见任何动静，月白色的衣袍隐入水底后再未出现过，莲池底不见动荡，只有表面被风催动的阵阵涟漪，一层一层在水面荡开。
泽央双拳微攥，手心隐隐发烫，他紧盯着莲池，几乎窒息般的沉思后，从天机道一跃而下，顺着方才景池跳入莲池的地方，钻入莲池之中。
池水冰凉，泽央方才的燥热瞬时消散，池底的莲茎纠缠错乱，遮挡了他许多视线，他一层层的拨开，但却迟迟没有看见景池的踪影。
他顺着水底继续往前游走，这是他第一次跃入这莲池之中，池底一丛丛的莲茎被拨开后竟豁然开朗，池水清澈透着一十三天的光亮，一道白色身影从更深的池底缓缓而来映入泽央眼眸，泽央抚动池水往前，景池背对着他单手拨水，还未看见身后有个人正朝他游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沉在水底，过去南海极荒里他几乎天天都要往水里钻，他怕冷怕热，近来因为周南的药，他已经燥热了多时，今日寻得这样一个时机，沉思过后觉得应当不会有事后，久违的再一次尝到了水给他带来的清凉舒爽。
他游的正欢，但下一刻腰上突然附上一只手，揽着他就往水面游，他连忙转头，泽央棱角分明的侧脸险些撞上他鼻尖，景池倒抽口气张了嘴，就是这一张嘴的瞬息之间里，一口池水灌入口鼻，呛的他眼冒金星。
泽央带着景池飞快上岸，景池单手撑在地上止不住的呛咳，泽央立于他身后抬指间将景池浑身上下的水迹驱散，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该给他拍拍背的时候，景池已经止住了咳嗽，背对着他用袖子擦了把脸。
景池起身之后转过身来，看向泽央时的眼睛还带着呛咳之后的红，鼻尖和脸颊上也跟着着了层淡淡红云。
这些红云都因泽央而起。
泽央忽然有些内疚，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景池先说道：“方才我只是想去水里凉快凉快，让你担心了。”
“.......”
泽央语顿，无从开口，他上岸时分明觉得自己方才是多此一举，他说：“胳膊有没有事？”
景池揉了揉左臂，说：“没事，我将左臂缠在了衣服里，没有被水打湿。”
缠住左臂的衣服上有景池下的避水之术，水底抱住景池的那一刻，泽央就感受到了。
他越发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没事就好，有伤在身行事要小心，”泽央僵硬的说，“伤好不易，别再牵扯住伤口。”
“好，我记住了。”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又陷入了谁也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之地，景池低头捋着前襟皱了的衣服，只留给了泽央一个看起来听话乖顺的头顶。
泽央看着那头顶想说，“以后别乱跑别乱动，你的胳膊还要不要了”，但开口却是：“走吧，回去好好休息。”
泽央没等景池抬起头，已经先行往前走去，景池一边顺着衣襟一边跟在他身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着路过天机道。
泽央习惯性的朝天机道看了一眼，天机道流光涌动，数十万年如一日。
但两人刚走过去没几步，天机道忽然一声闷响震动，震的一十三天的地面猛烈摇动，景池脚底下一晃险些倒下，泽央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震动一时不止泽央不敢松开，他干脆双臂将景池揽入怀中，又小心护着他的左臂生怕触碰到伤口弄疼他。
景池右手抓着泽央腰间的衣物，尽量不去贴近泽央的胸膛，他几乎一抬头就会撞在泽央的下巴上，两人之间距离太过接近，一呼一吸都好像要缠在一起。
可他觉得自己并不会因为这震荡倒下，无非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他也是一十三天的上神，怎能脆弱到被他这般揽在怀里。
他虽不及他们年长，但到底是七万岁的神，不是一块易碎的琉璃。
可他什么也未说，默默的承受了泽央对他的照顾，泽央身上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往他鼻息里钻，天机道震荡不止的紧张气氛里，他竟悄悄的红了耳朵。
而后震荡稍缓，泽央才缓缓将景池松开了些，他单手扶着景池右臂看向天机道，涌动不止的流光被震的四处飞散。
周南已经赶来了天机道，晋衡渝申平林紧随其后。
“天机道久无异象，如今震荡只能是因为长阳和魔尊，”周南看向扶着景池的泽央说，“我得下界一趟。”
泽央道：“我去吧，景池得伤还需你照看。”
晋衡紧接着说：“我们跟你一起去。”
泽央道：“渝申跟我一起走，晋衡你和平林留下，一十三天不能没有人。”
泽央的话一出口，向来都有一种让人无从反驳的力量，饶是这几日常常开他玩笑的晋衡，此刻也沉默着接受了泽央的安排。
泽央松开景池即将离开天机道时，又忽然转身看了景池一眼，那一眼又深又轻，像是刻意又像只是路过。
那一眼之后他看向周南说：“这里交给你，若有事晋衡和平林负责传话。”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