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神明》泊东东

26、换衣

　　景池卧床不起的这几日，逐渐习惯了周南和泽央对他的照顾，三日并不长，可因为伤痛却让他觉出了度日如年究竟是一番什么滋味。

　　他臂上的伤口自开始愈合后便好的迅速，正如周南所言，三日后疼痛便会消失许多，且也能下床走动，这日一早他就已经醒来，借着晨光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伤口虽还明显，但皮肉都已经长到了一起，触碰时仅剩的那一点刺痛也只是蚂蚁啃噬一般。

　　他正要起身，便听见院中有人走了进来，接着轻轻的推开了本就只是虚掩的房门，景池在床幔后已经坐起，右臂一伸将床幔拨开。

　　泽央手里还拿着药，进来时看见景池已经坐起突然愣在原地，景池已经挪过身子，下床开始穿鞋。

　　泽央本想去帮忙，可景池已经俯身用右手将两只鞋子提上，泽央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他只是左臂不能动，如今伤口愈合，他一只手也可以做许多事。

　　“周南说的没错，我今日果然不疼了。”

　　景池说着便要站起，但垂落无力的左臂又牵动了伤口，他隐隐抽了口气又坐了回去，泽央看出了端倪立刻走上前去。

　　“伤口才愈合，不能着急，今日也还需上药。”

　　泽央在景池面前坐下，两人几乎面对面的坐着，可今日的泽央却不敢直面景池的脸，所以从开始涂药到结束，泽央的眼睛仅仅停留在景池的左臂之上。

　　这药涂完，泽央看着被周南剪掉半边袖子的景池说：“换件衣服吧。”

　　“好，”景池说，“劳烦你替我拿一件给我。”

　　景池的衣服皆为素色，无论哪一件都很趁他，泽央打开柜子拿了最上层素白的那件过来，正要递给景池时，却犹豫了。

　　帮他换衣服势必还要帮他比衣服脱掉...

　　但彼此都是男人，你帮他换件衣服，又能如何？

　　景池却先说道：“我自己来。”

　　泽央犹豫了一瞬，将衣服递给景池后说：“我去门外等你，若要帮忙就喊我。”

　　但穿衣这件事对此刻的景池来说，注定是个笨拙的过程，他一只手脱衣尚且还算容易，但穿时着实费了一番周折。他先将一只袖子往左臂上套，右臂好容易伸往背后抓着袖子钻了进去，可系衣带他却是万万不能。

　　他单手笼了笼胸前的衣物，看着门口犹豫了良久才喊道：“泽央。”

　　一直等在门口的泽央应声进来，景池按着前襟的衣服说：“衣带，我系不了。”

　　“我帮你。”泽央说。

　　泽央缓步上前，俯首细细的整理着景池穿的有些凌乱的衣裳，从领子一直理到前襟，衣带未系，松垮的前襟在泽央整理的动作里被掀开了几分，露出景池白净如玉的胸口和锁骨。

　　泽央指尖一顿，紧接着将那薄玉似的肌肤盖上，他压着攀上耳根的热将景池衣服理好，装作若无其事的给他系上了衣带。

　　衣服已经穿好，泽央却更加不敢看景池的眼睛，他转过身去桌子旁倒茶，边倒边说：“周南说胳膊需固定在身前才能走动，我方才忘了拿布，我得回去一趟。”

　　“柜子里就有，不必再回去拿了。”景池说。

　　泽央一颗想暂时逃走的心就这样被景池定下了，他故作平静的说了句“好”，将茶杯递给景池后，便又去打开了景池的柜子。

　　找到之后他走来床前，按照周南的嘱咐将景池的胳膊小心包好，景池的左臂被绑在身前，再起身时便不会因垂落牵扯住伤口。

　　这是三日来景池第一次走出屋门，院中的桃树一看见他便绽开了许多花苞，随着一十三天的清风拂来，飘飘摇摇的往景池身上落。

　　灼灼桃色几乎缀满半个庭院，烂漫芳华让景池的住处时时都如春日，可这桃树终会成妖，且他这个一手将它养出来的上神，得照料它一辈子。

　　每每想到如此，景池心底便会惴惴不安，虽说早已知晓会是怎样得结果，可他心中还是不免为之后悔，早知如此兴许当初本不该将他从南海极荒带回一十三天。

　　景池盯着桃树看了一时，门外不远处突然传来说话声，泽央说：“有人回来了。”

　　这是晋衡、渝申、平林三人回来一十三天，彼时刚从鸿蒙尽处而来，景池和泽央走出院子时，正与三人遇见。

　　走在最前面的渝申看见泽央便喊道：“泽央。”

　　景池位归一十三天时，这三人皆不在一十三天内，他虽知道所有尊神的名讳，却不能将名字和脸对上，但于他们而言，未见过的上神只有景池一个。

　　所以平林看着景池说：“这位就是第十三位上神吧。”

　　泽央点了点头，他身旁的景池颔首说道：“我叫景池。”

　　平林笑着说：“我是平林。”

　　平林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两人说：“这是晋衡和渝申。”

　　景池朝两人一一颔首，平林看着景池的胳膊，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景池本欲想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是个小伤，但泽央却先开了口，他说：“他被上古凶兽撕掉了手臂。”

　　三个人原本轻松平和的脸上顿时皱起了眉头，虽痛不在他们身上，但上古凶兽多么凶残，他们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一个上神被上古凶兽撕掉了手臂，这痛一时半刻都不会消减。

　　景池笑了笑说：“如今已经接上了，已无大碍。”

　　明明是被上古凶兽撕裂的断臂之痛，眼前年纪最小的上神却轻松自如，并不想被过多关注伤势，三人看在眼里，便没有再多问什么。

　　三人该去见一见周南，多时未见泽央也需跟着一同去听一听北荒如今的境况，他便对景池说：“你伤口才愈合，需多加注意，无事还是回房去吧。”

　　景池点了点头，说：“好。”

　　泽央朝三人示意，三人便随其后走了，景池在门外站了站，却没有回房中去，胳膊几乎没有痛感，他小心托着左臂，慢慢往鸿蒙尽处走。

　　鸿蒙尽处白华的秋千依旧安静的停在那里，上面铺的羽锦始终洁净无尘，景池坐上秋千，朝着脚下看去。

　　他右手挥动，拨开了眼前挡住九重天的那层浓云，眼下只有两只仙鹤在随意的走动，听见动静仰头看了眼景池后，朝他扇了扇翅膀。

　　想来太一已经去往人间了。

　　景池一挥手又将浓云盖上，接着顺着鸿蒙尽处尽可能的往远处看，但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他却看不了多远，且再想探看更多，头便开始隐隐作痛，景池最终只能放弃。

　　景池靠在秋千里闭目休息，过了片刻鸿蒙尽处突然又有人来的动静，本以为是其他上神也恰巧在今日回来，但景池睁开眼看去时，却是堂霄站在灵弋神木之上。

　　堂霄不比堂戎，他在景池眼里是个谦卑恭顺的人，堂霄的出现并未让他觉得紧张，他起身走上前去，问他：“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堂霄站在灵弋神木之上并未走下来，与景池之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景池走去时他目光落在景池受伤的左臂上，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先恭敬的朝景池行礼。

　　“景池上神，”堂霄俯首道“我想知道如今是否有我兄长的消息。”

　　至少在景池回来一十三天之前，人间都还没有出现堂戎的行踪，景池便如实说道：“没有。”

　　“那长阳神尊呢？”堂霄又问。

　　景池正自犹豫不该告诉堂霄时，忽然背后一阵风来，还不等他转身查看，泽央已经从他身后而来径直站在他身前，就像过去堂戎来时他挡在他身前那般。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泽央说。

　　堂霄了解泽央其人，他对魔族向来不会好言好语，便没有再问下去，他朝泽央俯首行礼后便要转身离去，泽央却看着他说：“前几日无妄海的事，我替天下苍生谢你。”

　　堂霄连忙转身回来，诚惶诚恐的说：“泽央上神言重，能助上神一臂之力是我魔族之幸。”

　　堂霄俯首再拜过后才终于离开，景池此刻才知道，那日堂霄从魔族赶来，与白华和周南一同镇压住了翻涌的无妄海水。

　　泽央转身看着景池，问：“是不是觉得房中太闷？”

　　眼前的泽央又变回来近几日温和的样子，方才面对魔族堂霄时的冷峻，在单独面对景池时便消失了。

　　景池说：“只是躺了三日，所以想出来走走。”

　　泽央又问：“你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去？”

　　“该回去了，”景池说，“我已经坐了许久。”

　　泽央点了点头，说：“走吧。”

　　走的太快会牵动伤口，景池一来一回都只是慢慢的走，身旁的泽央便也跟着他走的缓慢，两人都算不得是个健谈的人，所以从鸿蒙尽处至景池院子这段不远不近的路程里，两人皆未说话。

　　刚走至院门口，晋衡和周南两人迎面走来，晋衡像是对景池院中这株钻出墙来的桃花很有兴趣，一边走一边仰着头看。

　　周南对景池说：“我来看看你的伤势，他想来看你院中的这株桃花，所以也跟来了。”

　　晋衡将目光从桃枝上移开，他看着景池笑道：“我尝试过在北荒种桃树，可都被我种死了，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我得请教请教你。”

　　景池笑道：“好，我尽我所能。”

　　几人进了院子，周南和景池进了房中，晋衡和泽央在院中等候，晋衡身形同样高大，仅比泽央矮了少许，两个上神站在桃树下稳重如山，此刻的桃树比任何时候都要乖顺，连枝桠都不曾动一下。

　　晋衡自回来一十三天时，便觉察到了这株桃树会化成人形。

　　他对泽央说：“想不到你居然会容忍一十三天发生这样的事。”

　　泽央平静的说：“一个小妖，掀不起波澜。”

　　晋衡听罢不禁笑道：“在你眼里，又有什么能掀的起波澜。”

　　不光眼前的小妖掀不起，就连魔族也掀不起，无论堂霄还是堂戎，如今的魔族能安稳的居于北境，一多半的原因都是因为忌惮泽央。

　　但掀不起波澜这样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不足以让泽央对一个留在一十三天的妖，手下留情。

　　能让他手下留情的，无非是这妖的主人。

　　但泽央的心思却不在晋衡的话上，他在想屋中的景池，周南如今要查看他的伤口，总不能再剪开，势必要让他脱下一半的衣服来，届时...

　　但大家都是男人，看了又会如何？

　　泽央想到此处突然闭了闭眼，他对晋衡说：“你想养的话，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