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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涂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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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急躁且带着愠怒,分明像是在指责景池,可景池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让他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他又做错了什么,分明只是逞强的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人为他担心为他受累。
景池垂下眼眸不再看泽央,小声说了句:“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泽央问。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们,”泽央皱起的眉头让景池以为他还在生气,景池便更加小心的说,“你也劳累了多时,该回去休息了。”
景池轻声细语的三两句话,将泽央心头无名怒火浇的一干二净,他明明伤的这般严重,却还一心想着他人,泽央手握着白瓷药瓶,满腔的话堵在喉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景池位归一十三天不过两三个月,从揽山屏碎到长阳入世,再到如今上古凶兽苏醒,这是几十万年来都未曾有过的事,他长居南海极荒七万年,一出来却都让他赶上了。最年轻的上神没有听他的话退居一十三天,且在危险之时奋然往前,为人间苍生拖住了他根本抵挡不住的上古凶兽。
他的故作坚强和硬撑着不肯言痛,不过是在这些短暂的时间里,还不足以让他无所顾忌的依靠这些比他大了许多岁的“兄长”。
泽央手里握着白瓷药瓶,心里却隐隐作痛,可他端正冷酷了几十万年,这样愈渐明显的情绪,他尚且不知如何宣之于口。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带着些许愧疚伸手将景池胳膊上的帕子掀开,伤口未流血也未显露愈合之相,他手指沾着药轻轻涂抹在伤口处,良久才问道:“疼不疼?”
怎会不疼?
周南跟他说,这伤口在愈合之前疼痛一直都在,这是上古凶兽撕咬出来的伤口,不比其它,药物虽会减缓但却不能让疼痛彻底消失。
可景池却轻描淡写的说:“还有些疼,但已经好多了。”
无论硬撑还是真的不疼,泽央都没有再追问,他涂抹完最后一点药,依旧将手上的残留揉化在了指尖,他将干净的帕子重新盖在景池手臂上,接着看向他有些干涩的双唇。
泽央起身去屋中桌子旁倒茶,冷茶过他手时已变成温热,他走回床前俯身看着景池说:“喝杯茶吧。”
“好。”景池说。
景池右手刚要撑着起身,泽央连忙上前扶他:“你别动,我扶你起来。”
泽央将手小心翼翼的伸去景池背后,慢慢的撑起他的身子,可饶是动作轻揉又缓慢,却还是牵动伤口处引出许多难耐的疼痛来,疼的景池眉头紧皱微微抽气。
景池确实渴了,忍着痛也将一杯茶喝的干净,泽央将他轻轻放回床里,心中虽然不想离去,但却没有什么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
他低头看着景池,说:“好好休息,我走了。”
泽央说着,已经伸手放下了床幔,隔着床幔他听见景池说了声“好”。
泽央关门出去,院中的桃树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香气,桃树即将修成人身,如今已经通了人气,许是白日里招摇时被泽央定了半晌,此刻再看见他便格外的安分。
泽央回去房中,躺下休息时心中却还在想着景池,睁眼闭眼皆是景池忍痛的脸和他手臂上狰狞的伤痕。
漫漫长夜他又该怎么挨过,他连翻身都不能,若是熟睡后不经意间碰了伤口,必会引来钻心刺骨的痛。
景池安静的躺在床里,试图与疼痛和谐相处,周南得药已然有效,已将痛意削减了四五分,但剩余的这些却还是搅得他几乎一夜未眠。
泽央辗转反侧了许久却还是毫无睡意,他便索性不再睡,翻身下床径直去了剑炉,桌子上摆着两三柄残剑,他点了剑炉的火,将这些残剑全扔了进去。
他在剑炉待了一夜,直到天亮才离开,回去时遇见周南,周南正要去看景池,一见泽央从别处而来,又见他头发凌乱且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泽央边走便说:“铸剑去了。”
“铸了一夜?”周南似是不相信的看着泽央。
泽央嗯了一声没在说话,径直往自己院子的方向去,但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周南问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不疼?”
周南一怔,如实说道:“我正要去看他,只要伤口有愈合的迹象,三日后就不疼了。”
泽央点了点头没有再接着问什么,在周南眼里他看着有些魂不守舍,从相识到现在,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泽央。
周南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嗯?”泽央回过神来,“没有,只是有些累了,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泽央说完便转身走了,周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从那具高大挺拔的身躯上,觉出了几分难过。
经过这一夜,景池胳膊上的伤在周南的药里,顺利的露出了愈合之相,周南看过后将帕子重新盖上,跟景池说:“这伤口的愈合情况,是预料之外的好,挨过这两三日,这伤口的痛就会消失,你也可以下床走动了。”
景池被伤口的痛折腾的一夜未眠,此刻脸上疲乏不已,他强撑着对周南笑了笑,说:“有劳你了。”
周南已经知晓景池是个知礼谦卑之人,不似其他人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所以他自己的话便直白了起来。
他说:“这几日你行动不便,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或是伤口又疼了,都要跟我们说,哪怕是躺着无聊想找人说话也可以跟我们说。”
景池看着周南,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可他嘴上如此答应,却还是没有因自己心动不便去劳烦他人任何事,无论周南还是泽央,来看景池时他总是那样安静的躺在床里,无论上药还是别的,都不见他多说一句话。
周南依然将上药一事交给泽央,泽央便有了正大光明去看景池的理由,周南想,他这样冷峻无情了几十万年的上神,总要给他些时间和正当的理由,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泽央拿着装药的白瓷瓶推开了景池的房门,床幔里的人安静无声,他掀了床幔才发现景池睡着了,他握着白瓷瓶坐在景池床边,静静的等着他醒来。
应是困顿至极,才能让他浑然不觉有个人进了他的房间,还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
泽央并不知晓景池睡了多久,但算着从周南离开到自己进来,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景池睡的安稳,泽央不自觉顺着敞开的窗幔看向他的脸。
正如白华所言,景池长的好看,这好看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泽央念着白华那日的话,看向景池时心里多了几分坦然。
泽央从未对谁萌生过这样的感觉,看时不敢多看,想躲开时心里却分明又在莫名的刻画他的样子,浓密舒展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虽然温和内敛,却总像是含着一汪清泉,看向他时又清又亮。
兴许是从揽山屏里的匆匆一瞥开时,亦或是他俯首间散落的长发映衬在灼灼桃色间太过耀眼,也或许是见他上神仁慈善良,带着温和的笑而来,突然间就破开了他心里盖着的一层薄冰,将他心底不曾跃然水面的情愫引了出来。
他曾见过容远苦寻一个凡人不得,最后独自去了永道,也曾见白华和太一千万年如一日的情投意合,他过去看见这些情爱之事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情爱,这是世间最无关紧要的事,他一个人来去自如,不需要将心思耗费在另一个人身上。
可他如今的心思,却分明在往景池身上靠拢。
熟睡的景池突然动了动,受了伤的他翻身翻了一半牵动伤口突然醒了。
“嗯...”
景池疼的一声闷哼,紧闭双眼脸色扭曲的迟迟未能睁开眼睛,更是难耐的将脸往肩头埋,他将手盖在眼睛上,用力的按着额角,好似这样才能让他身上的痛减缓一些。
缓了片刻景池才将手放下,一睁开眼便看见了端坐床前眉头紧蹙的泽央,他被突如其来的泽央吓了一跳,又想起方才那副样子必然是被他看见了,他的耳根热了一瞬,但很快又选择让自己释然。
景池看着泽央,问他:“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我?”
“刚来不久,见你睡了便没有打扰你”,泽央看着景池苍白的脸,又问道,“方才是不是很疼?”
景池说:“是有些疼。”
“再过两天就不会疼了。”泽央说。
景池笑了笑,说:“是,周南今晨来时,也是这么说。”
泽央掀了景池手臂上盖着的帕子开始为他上药,景池却突然问:“是不是很难看。”
“伤口只有疼,没有难看。”
泽央的话让景池感到慰藉,可他没有看泽央,只是盯着床顶,他说:“我觉得很难看,所以不想被人看见。”
泽央小心翼翼的抹着药,尽量不为景池的话分心,唯恐一不小心弄疼了他,待药涂完他才问:“不想被谁看见?”
景池没有料到泽央会这么问,他心中的答案有确定的名字,可他不肯说也不想说。
“你们。”景池说。
泽央指尖蹭着药瓶:“可我已经看到了。”
我看到了你的伤口,也看到了你的疼,你可以不用再硬撑,可以大胆的告诉我你的痛楚。
泽央这样想着,却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再嘱托景池好好休息,但他仍起身倒了茶,如昨夜一般小心翼翼的扶起景池,看他把那杯温茶喝完。
泽央走后,伤口因药物的短暂作用没有再剧烈的痛,可景池还是没有睡着,泽央又放下了他的床幔,让他连窗外的景色也看不见,所以他闭着眼睛想起了许多事。
从南海极荒独居的七万年开始,那时他无所事事自在逍遥,无人管束每日除了种树便是躺在树下翻书,七万年也如弹指一挥间,稀里糊涂的便过完了。
而今才位归一十三天两三个月,所经历的事竟比过去七万年还要多,再回望起来,过去的日子竟像是虚度了一般。
他又想起了白华,如今的太一是不是已经修补好了九重天,下界去跟他团聚了,人间那般繁华,他身旁又有所爱相伴,该是美满的一件事。
接着他又想起了人间的雪,和大雪来时泽央将他轻轻推往雪中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