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5 ...

  •   05

      那对蜻蜓发卡,薛凝采每天都戴。

      她一跑一动,蜻蜓就颤动着飞了起来,大家都夸好看,只有徐山青说:“那么多呢,你不会换着戴啊。”
      “我留着慢慢戴。”
      “我明年再送你一匣子。”

      薛凝采轻轻地笑,却很固执,徐山青拗不过她,天天给她泡一杯黑芝麻糊喝。

      要说这玩意儿确实有效果,喝了不过几个月,过年时,她再扎小揪揪,就有点扎不住了:
      头发太多,皮筋太细,一用力,就断了。

      薛凝采看着断了的头绳,想也不想就喊:“山青哥。”
      可外面没人应她,她只好散着头发,跑了出去,刚好遇到叶小春:“草儿,这急匆匆的,要去哪?”
      “我找青山哥。”
      “你山青哥回家过年去了。”

      这时学戏还有点儿过去的意思,差不离整个人都拴在了戏班里。
      可徐山青不一样,来去自由,没人管束。

      薛凝采觉得奇怪,想要问,可叶小春已经说:“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扎起来。”
      扎完之后,和她说:“去吧,今天不练功了,和你师兄们去玩吧。”

      师兄们年纪和她差得远,手拉手走在一起,简直像爹领着个女儿。
      薛凝采不大想和他们一起去放摔炮,可她听话,不打扰师父,乖乖地去一边玩了。

      晚上,大家一起凑在一起准备吃年夜饭,薛凝采还是没精打采,大师兄问:“草儿这是怎么了?别是生病了吧。”

      “嗐,相思病。”另一个师兄说,“山青不在,她就蔫吧了,俩人感情好着呢。”

      连叶小春都笑了:“不准排揎你们师妹,她脸皮薄,你们别没轻没重的。”

      薛凝采确实一张小脸已经通红,结结巴巴地刚要解释,就听见有人喜气洋洋说:“我听到有人叫我名字,谁想我了?”

      多稀奇,竟然是徐山青。

      大家都惊讶,只有薛凝采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冲过去扑到他怀里。
      可他快走几步,拦住她不准她往外跑:“外面下雪了,小心别冻到你。”

      外面下了雨,落在徐山青的肩头上,打得身上的呢子大衣都湿了。
      他平常只穿棉袄,进口的衣裳一穿,好看得同大伙儿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薛凝采傻傻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所措,他发现了,又从身后拿出个糖葫芦来:“草儿,吃糖葫芦。”

      记忆里他总喂她吃东西,生怕她饿到似得。
      薛凝采十二三长身子的时候,他没少被叶先生追着骂。说是把她喂胖了,上台不好看。

      可现下没人管,糖葫芦红艳艳的,甜到心尖上。
      薛凝采递给他:“哥哥也吃。”

      他顿住了,有些为难。
      旁边看热闹的师兄说:“草儿,他讲究着呢,不吃别人剩的,来给我吃。”

      她傻乎乎的,犹豫地看了徐山青一眼,到底听话地走过去。
      可徐山青从身后拉住她,低头咬了一个山楂果下来:“谁说我不吃?”

      大家顿住,旋即哄堂大笑。薛凝采也笑,笑得脸都红了。
      徐山青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牵着她的手坐上桌子。

      吃完火锅大家出去放鞭炮,零点前薛凝采就困了,歪在徐山青身上睡着了。
      朦胧听到叶先生问他:“怎么回来了?”

      “家里没意思。”他满不在乎,“还不如回来陪着您和草儿。”
      “你呀……”叶先生道,“孩子气。”

      他家就在北京,整个过年,隔三差五要回家,来去都是红旗轿车接送。

      那年月车子还是稀罕物,薛凝采站在门口等着接他,远远看到车子来了,车身的漆光可鉴人,比上次坐的出租车还要漂亮一百倍。

      薛凝采看得羡慕,他下车,看到她先笑了:“来接我呀?真乖。”

      “大公子。”车上也有人跟着下来,穿西装,头发梳得整齐,“这就是您说的那个小妹妹?”
      他没回答,那人又说:“不然带她去兜兜风?”

      徐山青问:“草儿,想去吗?”
      薛凝采轻轻点了点头,他就拉开车门:“走,带你出去玩。”

      过年的街上没几个人,越往郊外开越宽阔。薛凝采第一次坐这样的车,哪里都不敢碰,怕摸脏了。
      徐山青看出来,就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他膝头看外面的风景。

      城郊的田地里还有麦秸秆,沿着灰蓝色的天往前,却被飞速甩在后面。
      薛凝采看得瞪大眼,听到他小声跟她说:“以后我赚了钱买一辆,天天带你出来兜风。”

      她用力点头,不怀疑他会不会做到。
      在她心里,他无往不胜,有奶油蛋糕同冰糖葫芦,是她一生最开始尝过的甜。

      车子开到一半,徐山青嘱咐说:“都到这里了,转去梨花巷子。”
      薛凝采好奇问:“梨花巷子里有梨花吗?”
      “现在不是季节。”徐山青回答说,“等春天,带你去看。”

      春天啊,薛凝采立刻盼望起了春天。

      等车子停下,徐山青牵着她往里走。
      巷子又深又长,两侧的门都很高大,有的上面挂着红灯笼,最里面那一栋,除了灯笼,还贴了对联。

      薛凝采仰着头念:“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
      徐山青教她:“乾坤。”
      “春满乾坤福满门!”
      “真聪明。”他随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敲了门,“冯姨,我回来了。”

      里面立刻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两声狗叫。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冯姨提着盏灯,惊喜道:“山青,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徐山青只是一笑:“姥姥睡下了吗?”

      “夫人正在看书。”冯姨低头,看到他脚边的薛凝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就是你的小师妹?”

      “是,带她来玩。”

      徐山青拉着薛凝采往里走,忽然吹了声口哨,只见旁边小屋内跃出来一只大狗,直立有一人多高。

      薛凝采吓了一跳,看狗扑过来,怕得眼睛都不敢睁开,却大着胆子挡在徐山青面前。

      徐山青也愣住,旋即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说:“茉莉,坐。”
      大狗立刻一个急刹车,坐在了地上,徐山青和薛凝采说:“这是我姥姥养的狗,从小和我一起玩的。”

      这么大的狗,却有个这么温柔的名字。

      徐山青让薛凝采摸摸它,薛凝采大着胆子,轻轻碰了碰它,瞪大眼睛:“好滑啊。”
      “那是,天天喂它吃鱼油,皮毛好着呢。就跟天天喂你吃黑芝麻糊一样,瞧你这头发,现在养的多好。”

      茉莉听到提到自己,尾巴又用力甩了起来,打在旁边的花盆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薛凝采也没那么怕了,被徐山青握着手,伸出去给茉莉闻了闻。

      茉莉拿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掌心,薛凝采笑起来:“好痒。”
      “茉莉喜欢你。”
      “真的?”
      “谁会不喜欢你。”他理所应当说,“不喜欢你的,都挺奇怪的。”

      从小到大,没人说过这样的话,薛凝采想说,她父亲就不怎么喜欢她,可是无师自通,觉得这种时候不该说出来。

      两人往里走去,屋子里地龙烧着,一进来就温暖如春。
      薛凝采额上出了汗,徐山青替她把外套脱了,问她:“怎么不穿那条斗篷?”
      “我怕弄脏了……”
      “弄脏了再给你做新的不就完了。”徐山青弹了她一下,“小抠门。”

      两人正说着,里面有人问:“山青?你带谁回来了?”
      “姥姥!”徐山青立刻笑道,“我拐了个娃娃回来陪您玩儿。”

      里面,缓缓走出来个人,薛凝采轻轻抬眼去看,见她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烫了卷,盘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
      这样的天气,她穿了一条绛紫色的旗袍,袍角绣了几枝海棠花,只是寥寥几笔,就鲜活至极。

      薛凝采从没有见过这样年纪还这么精致的人,一时看呆了。

      徐山青看她一眼,笑嘻嘻说:“姥姥,你瞧,这小丫头看你看呆了。”
      令夫人闻言,笑道:“这就是你总挂在嘴边的小师妹?”
      “是。”徐山青把薛凝采推到令夫人面前,“是不是特别漂亮,比我姐姐那个洋娃娃还好看。”

      令夫人便弯下腰来,仔细端详薛凝采。
      薛凝采有些紧张,屏住呼吸,努力对着令夫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令夫人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好孩子,外面是不是很冷?我让人给你端一碗八宝茶来。”

      八宝茶热气腾腾,里面放着各色果仁,薛凝采顾不得烫,喝了一口,开心道:“好甜呀。”

      “你大哥哥以前也爱喝这个,现在长大了,就不怎么喝了。”令夫人看徐山青,“待会儿外面放烟花,你带着你妹妹去看吧。记得给她穿厚点,免得着了凉。”

      “那您呢?”

      “我就不去了,看了这么多年,也看腻了。”令夫人笑着摸了摸薛凝采的手,见她掌心热了起来,满意道,“肚子里喝得暖洋洋的,就不容易生病了。”

      她好温柔!

      薛凝采简直被她迷倒了,被徐山青牵着手出去的时候,还喋喋不休:“山青哥,你姥姥长得真好,说话也温柔。我没有姥姥,我奶奶住城里,见到我的时候,眉毛总是皱在一起,嫌弃我是个‘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有什么不好?”徐山青漫不经心说,“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薛凝采不懂什么叫“妇女能顶半边天”,徐山青已经喊她说:“抬头。”

      她连忙抬起头来。
      多巧,一缕光正冲上天穹,升至最高时,猛然炸裂开来。

      千万缕赤色火光,一瞬间簇拥成一朵极大的花,而后是一朵两朵三朵,无数朵接二连三地开谢,繁盛如一场梦般,照亮整片夜空。

      薛凝采连呼吸都止住,望着天空,许久,梦呓似的轻声道:“真漂亮。”
      “喜欢吗?每年过年,这儿都会放烟花。”
      “喜欢。”薛凝采激动地问徐山青,“山青哥,我能每年都来看吗?”
      徐山青笑了一声:“等你长大了,就不喜欢这个了。”

      他明明只比她大了三岁出头,可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薛凝采很认真道:“我就算长大了,也会喜欢。往后每年,咱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这是很了不得的诺言,徐山青想说,日子还长,就像书里说的,总有分开的一天。
      可看着她天真无邪的面孔,那句话便说不出来了。

      到底,他只说:“只要你想来,我就陪你。”

      她的眼睛弯的像是月牙:“谢谢山青哥!你真好,带我坐大汽车,还带我看烟花,我最喜欢山青哥了。”

      “小丫头,嘴这么甜。”徐山青摸摸她的脸蛋,只觉得凉得像冰,“回去了。”

      薛凝采还舍不得走,结果回去之后,几乎刚躺下就睡着了。

      令夫人来给她送热水袋,看她睡熟了,就替她塞在脚边,压低声音问徐山青:“今天不是你父亲生日,你怎么没回去?”
      “回去了,坐了坐,没意思,就又走了。”
      “这样不像话。”
      “姥姥。”徐山青撒娇说,“他自己都不在乎,您就别教训我了。”

      “你啊……他毕竟是你父亲,你平常不爱回去也就算了,他生日,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令夫人说着,叹了口气,“他和你妈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一个小孩子,心思不要这么重。”

      床上,薛凝采朦朦胧胧听到声音,挣扎着要睁开眼睛。
      徐山青连忙“嘘”了一声,小声说:“姥姥,咱们出去吧。”

      令夫人看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到底还是起身。
      就见徐山青俯下身去,替薛凝采把被子又往上拉了啦,这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她这个外孙,哪里都好,就是冷心冷情的。
      可对着他的这个小妹妹,却像是变了个人。

      令夫人心里既高兴又替他难过,高兴他身边起码有个人陪着,难过因为他的父母,他从小就被逼着,早早长大了。

      第二天徐山青带着薛凝采回去,路上叮嘱她说:“别告诉他们,我带着你去哪了。”
      薛凝采又不懂了:“为什么呀?”

      他不说话,良久叹了口气。

      是不是大人都爱叹气?哪怕他只比她大了三岁。

      薛凝采知道自己傻,可他天生就聪明。所以懂得事情比她多,烦恼也要多了很多。
      等她长到他这么大,也许就能懂他了。

      可她不知道,有时候笨鸟未必能先飞。
      也许一辈子,都只是一只傻乎乎的白鸽,向着太阳的方向,却永远无法追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