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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03

      开春时,薛凝采正式拜了师。

      这是件大事,整个师门都为了这个忙活起来,只有薛凝采和徐山青无所事事。
      叶小春看不惯他们俩这么悠闲,给徐山青派了个活儿:“领着草儿去买两件衣裳穿。”

      徐山青正叼着根草,懒洋洋倚在回廊上看天,闻言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对着薛凝采摆了摆手:“走,哥哥带你出去玩儿。”

      来四九城这么久,薛凝采还没出过门。闻言有点高兴,又有点害怕:“我们去哪啊?”
      “去找个裁缝,替你做衣裳。”

      一大一小两个牵着手出门,薛凝采以为又要坐上次那种电车了,可徐山青站在路边,抬手拦下一辆车子。

      薛凝采简直吓坏了:“山青哥,你怎么上别人的车啊?”
      “这是出租车,专门载客的。”徐山青把她给塞上车,跟着也上来,“真是只小猪。”

      车上很干净,窗户擦得剔透,白色的椅套一个褶子都没。
      薛凝采不敢乱动,依偎在徐山青身旁,听他随口说:“上槐花胡同。”

      不是什么热闹时候,路上没多少人,车子开得飞快,掠过一棵棵挺括的杨树。
      薛凝采只觉得一眨眼,车子就停下了。

      徐山青随手抽出一张钱递给司机:“不用找了。”
      司机笑道:“多谢小少爷。”

      薛凝采眨巴眨巴眼,等下了车,小声和徐山青说:“你为什么不要司机找你钱呀?”

      “麻烦。”大概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想了想才说,“找了一把钢镚,揣兜里跑两步就掉了,叮呤咣啷的。”

      她“啊”了一声,很可惜地说:“那么多钱,能买多少白面啊。”

      赚钱很难,一分一角都要掰成两半。
      薛凝采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大手大脚地花钱,连想象都想象不出。

      可原来就是可以有人,这样不把钱当做一回事。

      徐山青本来想笑,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又沉默下去,半晌,和她说:“要是你肯帮我拿着,我下次就让司机找我钱。”
      “我拿着?”
      “是啊。”徐山青揉揉她的脑袋瓜,“你替我拿着,你当我的钱袋子。”
      薛凝采被“钱袋子”这个词逗笑了,眼睛弯弯的,点了点头:“那我一定不会把钱弄丢。”

      徐山青才不在意她会不会把钱弄丢。
      可小姑娘一本正经,满心欢喜的模样,看起来就可爱得要命。

      等进了裁缝铺子,徐山青大手一挥,和裁缝说:“做五套衣服,三套春装,两套夏装,你们这儿上次不是进了狐狸毛?拿出来,替她拢一条斗篷出来。”

      裁缝七十多岁,颤颤巍巍站在那里,正弯着腰替薛凝采量尺寸,闻言挑眼看了徐山青一眼:“都三月了,还做斗篷干什么?”

      好看啊。

      徐山青随手扯了块大红的料子在薛凝采身上比划。
      这么艳的颜色,衬得她小脸白生生的,像是水豆腐,又好像是家里钢琴上摆着的大阿福。配上条斗篷,一定好看。

      “那是徐小姐定的。”
      “我回头跟我姐说一声。”

      老裁缝从小就替他们一家人做衣裳,第一次见徐山青这样,量好尺寸收了软皮尺,问徐山青:“这是你小妹妹?”
      “我师父新收的小徒弟,我小师妹。”
      “知道了,我先紧着赶一套出来。”
      徐山青这才笑了:“多谢您老。”

      老裁缝笑着摇摇头,看着徐山青又牵着薛凝采出去,过马路时忽然看到什么,跑到马路对面,过了一会儿,拿了两只酱肉包回来。

      酱肉包香气四溢,他递给身边的小姑娘,小姑娘吃得惊叹不已,老裁缝也啧啧称奇。

      徐家这位小少爷,虽然年纪小,可向来眼高于顶,看着总是带笑,其实对谁都淡淡的。
      没想到和这个小丫头这么投缘。

      伙计过来,收拾东西,老裁缝喝住:“放那儿,衣服我亲自来做。”
      “您做?”伙计惊讶,“除了那几位老主顾,您老都多久没亲自动手了?”

      老裁缝却不解释,嘱咐伙计去后面仓库里拿狐狸毛。

      半个月后,衣裳做成了,徐山青拿到手,挑剔地看了看:“还成。”

      薛凝采高兴得要命,却又不敢碰,手悬在衣裳上面,悬空着摸了摸:“这么漂亮,真是给我的?”

      “不是给你,难道我穿?”徐山青努了努嘴,“去,试试看。”

      薛凝采捧着衣服,小心翼翼去隔壁换上,出来给他展示:“山青哥,好看吗?”

      徐山青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视线落在领口嵌着的那一圈白狐狸毛上。
      这块皮子是他姐订的,那是上等货,几寸的出锋,无风自动,在她雪白一团面颊下,如同蒲公英的蕊,甜蜜地簇拥着她,越发显得她眉目黑白分明。

      他总算满意一笑:“可算有个丫头样子了。”
      可她说:“这裙子穿着,总觉得腿冷嗖嗖的。山青哥,我能穿棉裤吗?”

      徐山青:……

      徐山青简直拿她没办法了,没好气道:“都什么天气了,还穿棉裤?”

      她仰着头,对着他傻傻一笑,嘴里缺了一颗牙,看着傻乎乎的,甜得要命。

      拜师礼那天,整个戏班的人都来看。

      叶先生坐在上首,身后供了两幅相,一副唐明皇,一副喜神。
      这是梨园的祖师爷,得在他们俩的见证下,拜师才算是成了。

      薛凝采穿着新做的衣裳,跪在蒲团上给叶先生敬茶。
      徐山青就站在一边,唇抿得很紧,看着比薛凝采还紧张,生怕她把茶弄洒了。

      案几上插着香,高处的祖师爷投下目光,注视着小小的人间。

      薛凝采年纪小,歪歪扭扭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时晃了晃,徐山青连忙伸手扶住她,被叶先生瞪了一眼,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叶先生当没看到,对着薛凝采说:“你既然拜在了我门下,往后就得好好唱戏。咱们班子,规矩没有那么严,可只有一点,不准偷奸耍滑,知道了吗?”

      薛凝采小声道:“知道了。”
      叶先生微微皱眉:“你这性子,这么腼腆可不行。”

      她被说得脸红,又害怕叶先生不要她了,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还是徐山青打岔:“她年纪还小呢,跟着我,往后保准落落大方。”

      师兄堆里有人起哄:“可不是嘛。就山青这小子,门口狗路过,他都得跟人家聊两句。”
      徐山青就嘿嘿一笑:“怪不得我和师兄一见如故,想必是师兄格外爱从门口路过。”

      大家都笑起来,连叶先生都绷不住笑了。
      气氛和睦,叶先生将一个木头牌子递给薛凝采说:“往后,这就是你的名牌了。”

      牌子上,刻着薛凝采的大名,四角勾了祥云图案,还有小小的“庆麟班”字样。
      戏班子里的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牌子,被人戏称是“狗牌”,有了,才算是自己人。

      薛凝采过去看到,眼馋得要命,如今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珍而重之地望了许久。

      旁边徐山青问:“认得这几个字吗?”
      “认得。”
      “会写吗?”
      薛凝采摇了摇头,徐山青说:“明天你就得早起练功了,练完了,我教你写字。”
      薛凝采立刻期待起来,却又有点紧张:“我那么笨,学得会吗?”
      “谁说你笨?”
      “我爸。他以前教我写字,教了半天我都不会。”
      徐山青“切”了一声:“那是他不会教,关你笨什么事?你再这么说自己,我就揍你。”

      薛凝采连忙闭上嘴,哪怕徐山青从来没有揍过她,可她还是怯生生的。
      被徐山青揉了揉脑袋,这才知道徐山青没生自己的气,又对着他开心地笑。

      真像只小狗,凶一点就哆嗦,给一点好脸色,就又摇尾巴。
      徐山青有点无奈,又有点得意。

      她这么乖,又这么漂亮,还这么听他的话,跟在他身后,像是只小尾巴,甜甜糯糯喊他“山青哥”,甭提多有面子了。

      做哥哥也要有做哥哥的样子,徐山青挺起胸膛,决定要对小丫头更好一点。

      早晨四点半的天还没亮,徐山青就一骨碌爬起来,去隔壁喊薛凝采起床。

      薛凝采困得睁不开眼,徐山青无奈,替她把衣服穿上,笑话她说:“看你东倒西歪,像个不倒翁。”

      两个人牵手走出去,薛凝采要打哈欠,却被他一把捂住嘴,免得喝了冷空气。
      师兄师姐们已经围着院墙跑圈,薛凝采腿短,被他拖着才跟得上。

      第一天扎马步薛凝采哭了,因为蹲太久腿发麻。
      大家都笑着走了,只有她和徐山青还站在院子里。

      徐山青蹲下身去,替她揉腿:“你这么实心眼干嘛,第一次就一定蹲这么久。”
      薛凝采含着眼泪小声说:“我妈说……等我成角儿,她就可以和我住在一起了。”

      母亲临走的时候,给薛凝采留了五十块钱,零零散散包在手绢里。
      母亲才二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常年劳作令她看起来风尘仆仆。

      薛凝采记得,四九城的风大,又冷又硬,她拉着母亲的手,不舍得让母亲走。
      母亲又叹了口气,蹲下去,替她把泪擦干,又拍了拍她身上的土说:“别哭了,草儿,等你成了角,妈就不用走了。”

      这话她一直记在心里,没有一刻,舍得忘记。

      所以薛凝采一直特别努力,从六岁开始,不知疲倦地向着心中的目的地奔跑,从来不敢停下。
      连叶先生看了都说:“草儿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什么是大器呢?

      那年六岁的薛凝采不知道,只是夜里躲在被窝里和徐山青说悄悄话:“我想我妈了……我爸总是打她,也打我……邻居都说我爸重男轻女,我也觉得……”
      “你爸做得不对。”
      “可我妈说,我爸只是上半辈子过得太难了……”她迷茫了,“难就可以打人吗?”
      “当然不行。草儿,别说话啦,明天还要早起呢。”

      他这样说了,薛凝采果然很快就睡着了——
      他说的话,她从来不会怀疑,被人叫应声虫狗尾巴也不在意。

      因为他是除了母亲以外,对她最好的人。

      等薛凝采睡着了,徐山青才轻轻翻身下床,替她盖好被子。

      春日的夜,院子里的花开了,引来小小的飞虫,绕着嗡嗡地飞。
      徐山青怕吵到她睡觉,团了两团纸球,夹在指尖弹了出去。

      小飞虫应声落地,他露出个笑,最后看她一眼,这才打个哈欠,回自己屋子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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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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