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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启程(五) ...

  •   即使比平常多喝了不少酒,噩梦依然与卡琳如影随形。当她在极力抑制尖叫的痛楚与克制中睁开眼睛时,觉得之前的酒意都随浸透衬衫的冷汗排了出去。她暗地里深深呼吸了几次,平复下急促的心跳,下床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冰啤酒。

      “你今天晚上喝得够多的了,少校。”一个声音从邻床传过来,借着冰箱内部的微光,卡琳发现准将小姐静静侧身躺在床上,蓝眼睛正看着自己,她哑然失笑,晃了晃手里的啤酒:“您今天晚上喝得很少,浪费不是个好习惯,所以我得加把劲儿,对不对,长官?”

      这微带讽刺的语气让林顿皱起了眉头,她起身走向卡琳,想要进一步观察她的神色:“你想说什么,少校?”

      “我觉得应该先确认一下您想干什么,长官。”卡琳一气饮下一杯啤酒,上涌的酒意让她再也无法隐藏整整一个晚上的沮丧懊恼,她抬起头,再不掩饰眼底的焦躁和讽刺,“您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斯维都德小姐给您留了课外练习?让您在我面前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稳重可亲的好长官?还是在不知礼仪的没见识乡巴佬面前显示一下您的贵族风范?”

      林顿愕然站住了脚步,卡琳目光笔直地逼视着她:“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也不感兴趣,长官,但是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她随手将空酒杯放在冰箱上,朝林顿逼近了几步,近到林顿可以清楚地觉察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再次低声重复,“别用那种眼光看我,长官,别学那些人。”

      “我确认我今晚的举止并无异常,”林顿第一次从卡琳身上感受到“危险”这个词儿,这让准将小姐立刻倔强地极力挺直身体,寸步不让地回视回去,“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少校?”

      卡琳并不说话,紧紧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里面有恼怒,有困惑,有倔强,还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只是没有心虚和冷漠。挫败和孤单渐渐从卡琳心底升起,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转开了眼睛:“没什么,长官。我只是,我一定是睡迷糊了,我最近总是做噩梦,你知道。”

      “你确实有点不对劲,少校。‘那些人’是指的什么?”

      “没什么,长官。”卡琳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遇到了些稀奇古怪的人,噩梦总是这样,你知道的。”

      “不对,不是这样。”林顿伸出手,抓住了卡琳的手臂,那冰冷潮湿的触感让她吃惊的同时,卡琳不假思索地甩开了她的手,“放开!”她在声音出口的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讪讪地放缓声音道歉,“抱歉,长官,我现在,现在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这一次,林顿准确地捕捉到了那双黑眼睛里不明原因的戒备和痛楚。她没再说什么,转身从自己的衣柜里抽出一件崭新的衬衣递给卡琳——这是她前一天特地替卡琳去军务处申请的新军衣:“你得先换件衣服,少校。”

      卡琳没做声,也并不伸手接。她坐在床边,注视着那件衬衣,仿佛在盘算什么,过了几分钟才抬起头来:“长官,你——不觉得我很奇怪?”

      在这个完全没经过思考的问题冲口而出的瞬间,看着林顿惊讶的神色,卡琳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连同刚刚的话一起吞进肚子了。“我是说——”

      “我觉得你从刚见面起就很奇怪,”林顿眼睛里的不解尚未散去,但声音却充满坦诚,“但你是个称职的部下,少校。”

      “我对你很不客气。”

      “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客气,而是你的协助,少校。你帮了我许多忙,从这一点来说,你有足够的资格对我不客气。”

      “我是说,”卡琳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依旧是乱糟糟的一团,让她没法把那些争先恐后露头的情绪整理明白,她决定结束这场显得自己越来越蠢的对话,干脆地抓起林顿手里的衬衫,朝浴室走去,“我是说我——你是个好人,长官,和我这样的人不一样。”

      “谢谢你的赞美,少校。”林顿在她背后回答,“我们是很不一样,所以有很多地方有待沟通——我想,等一下你应该能告诉我‘那些人’指的是什么了,对吧?”

      卡琳抿紧了嘴唇,不再做声。她决定进行持久战,但林顿显然决定坚持到底,卡琳这个澡洗了接近一个小时,当她在浴室里睡了一小觉出来的时候,发现准将小姐坐在自己的床上,依旧耐心地等着她,最后卡琳不得不在准将小姐的固执下败下阵来。

      “我确实没别的意思,长官。”她以一种漫不经心似的语气开口,“只是觉得你一直,一直是个好人,很坦率,虽然可能有点过头。那种斤斤计较的表情不适合你,长官,我知道你早晚都会学会那些,但至少,至少别让我成为你的部下里的第一个受害者。”

      林顿沉默了一会儿。“我的演技还是太差了,对吧,少校?”

      “是有点糟糕。”卡琳点了点头,“但应付陌生人应该足够了。”

      “确实不适合我,是吧?”

      “一点都不像你。”

      “很可笑,是吧?”

      卡琳沉默了。林顿抬起双手,掩住了脸。“但如果我不学着这么做的话,那就连这间小小的宿舍都出不去。”她抬起头,朝卡琳笑了笑,嘴唇微微发抖,“我刚刚回帝都的时候,就是那样。帝都到处人都很多,我走在街上,总想,总想把身边的人远远推开,直到接受了斯维都德小姐的课程,才好转起来。很差劲,是不是?”

      “老实说,你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才让我惊奇,长官。”卡琳犹豫着握住了林顿的手,她知道林顿的PTSD没那么容易好,但也确实曾经认为林顿对日常生活已经能够应付自如,“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但你最终还是觉得不对劲?”

      “我觉得不对劲,是因为你一直不对我发火。”卡琳苦笑起来,忍住把林顿拥抱在怀里的欲望,她觉得自己这个晚上已经够丢脸的了,“我们,我们好歹在一个锅里搅过勺子,长官,我也知道你的事,你大可更坦白一下的。”

      林顿咬了咬嘴唇,从某种角度来说,准将小姐也比较喜欢直来直接的交锋:“我也很想,但你从来没对我坦白过,少校。”

      卡琳怔住了,她慢慢松开握着林顿的手,后者的蓝眼睛正寸步不让地盯着她:“那一天,在卡森第三军医院,你对我说的话,你是真的那么想,对吧?”

      “我——”卡琳第一次在林顿面前感觉到无话可答的狼狈,“我确实不是好人,长官,对你,对你不太公平,”她喃喃地说,声音越来越低,“但我也已经答应你,如果,如果我真的又做了什么事的话,会老老实实让你抓我——我想这一点就足够了吧?”

      林顿几乎被她气得笑起来。“我不是以惩罚我的部下为乐的,少校。特别是,”她转过脸,“特别是我信任重视的部下!”

      “我不太明白这些事。”卡琳涩涩然地承认,她一直觉得“信任重视”这样的词儿对她来说就像个笑话,“你觉得我该,我该怎么干,长官?”

      “我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或者说,经历过什么,”林顿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忍,“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莱斯少校,不是等着某天被我抓起来的那种活法,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可我是渎神者啊。”

      “威斯特准将和你都希望对渎神者和普通士兵尽量一视同仁,所以,才想让我做军法官不是吗?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我会尽量努力尝试。所以,在我试图信任你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稍微对我坦白一点,少校?”

      卡琳再次哑然。她深深吸了口气:“我不知道该对你坦白什么,长官。你可以问,我会尽量回答。”她想了想,最后还是谨慎地加上一句,“不过我觉得过去的事还是就这样过去的好,人总有不想说的事,对吧?”

      “我说过,我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或者说,经历过什么,少校,”林顿朝一脸戒备的卡琳笑了笑,“我只希望以后你直接告诉我你的感受,在你认为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

      “就只是这样?”

      林顿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少校。我觉得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就像你说的,我们,我们在一口锅里搅过勺子,本来不该这么客气的,对不对?”

      卡琳耸了耸肩,神色终于放松下来,第一次以一个合作者的眼光打量林顿:“确实不该,长官。”

      蓝眼睛里的笑意加深了,林顿朝卡琳伸出右手,那架势让卡琳莫名地想到了艾丝特:“我们以后会相处愉快的,对不对,少校?”

      卡琳抓住林顿的手,摇了摇头:“我们不用这么客气的,长官。”她微微用力,把准将小姐拉进自己怀里,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们的距离早就这么近了,是不是?”

      那个名字在卡琳心底呼之欲出,一股莫名的欲望主宰了她,让她把林顿紧紧地箍在怀里。“我们在法师塔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低下头,低声在林顿耳边喃喃,“就是现在,你也不觉得我太讨厌,是不是,安博长官?”

      “我确实不讨厌这样,”林顿坦然承认,卡琳的举动让她联想起在卡森卡琳为了让她克服PTSD的一系列“课程”,“现在也不讨厌,少校。或许以后,能真正这样和我接触的只有你了,”她朝卡琳友善地笑了笑,蓝眼睛里没有一丝阴影,“我直到现在,也没法和人这么,这么贴近。”

      卡琳神色古怪地注视了她一会儿,松开了手。“会好起来的,长官。”她转过脸,不太习惯地低声嘟囔,“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安博。”

      那简直是一定的,她想,忍不住悄悄回头注视林顿的侧脸,那张脸上没有一丝逃避或怯懦,虽然依然带着困惑烦恼。总有一天她会彻底好转,卡琳想,就像她从未怀疑,准将小姐会成为特别行动营称职的军法官一样。

      奥丁历781年1月1日,卡琳收到了军务处的通知:鉴于卡琳•莱斯少校已经彻底洗净了那桩谋杀案的嫌疑,军务处也就不打算让一个年少有为的人才继续在帝都无所事事地闲逛,军务处特别替卡琳准备了一张回卡森城的车票,她当天晚上就可以回去任职了。

      这份通知让卡琳的新年狂欢计划彻底泡汤。她收拾起自己的个人物品,又从冰箱里拿了几听冰啤酒,将钥匙交给了楼下传达室里的丽莎大妈,托她转交给正在神学院参加新年庆典的林顿。

      “有什么要我转达的吗?”在接过钥匙的同时,对方问。

      卡琳想了想,耸了耸肩:“我觉得这几天说得够多的了。”她朝丽莎行了个军礼,干脆利落地踏上了归途,只在计程车路过那个小小的墓园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或许我以后还会这样狼狈地活下去,她在心底低声向亡灵祈祷,妈妈,现在,除了你以外,也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觉得我应该活下去啊。

      托卡森行省新开通的军务快线列车的福,卡琳在1月4日清晨抵达特别行动营的新驻地,那里离最前线的驻地只有不到50公里。艾丝特正在临时指挥中心里和几个参谋做行动计划的最后推定,只朝卡琳安抚式的打了个招呼,就转过身继续讨论,弗莱特抱着一摞文件走过来,将它们统统递到卡琳手里:“情况有了一些变化,我想你需要先了解这些情报,威斯特长官之后会和你重新确认新的行动计划的。”

      卡琳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开始埋头苦读文件。她读得很仔细,一边读一边和心里已知的情报做对比印证,直到文件见了底,她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些参谋已经无影无踪,房间里只剩下她和艾丝特两个人,后者朝她指了指桌上的三明治:“我想这个时候食堂应该只剩面包了,少校。我记得你也喜欢这种三明治,要不要来一份?我的管家总会给我准备太多。”

      卡琳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从艾丝特的办公桌上拿起一个三明治,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谢谢您,长官。”

      “应该道歉的人是我,少校,我听说你在帝都受了很多委屈。”

      “都已经过去了,长官。”卡琳转过脸,低下头去专心研究自己手里的文件,仿佛她刚刚没把它读完似的,“而且,那也是我个人的问题。”

      艾丝特没有就这一话题纠缠下去,只是理解似地朝她点了点头,等卡琳三口两口将三明治吃下肚,又亲手递给卡琳几张餐巾纸,示意她擦干净手指:“那就好,少校。我们来商量一下之后的行动吧?”

      卡琳将那份新的行动计划接过来,默不作声地读了起来,随着翻页,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放下文件时,忍不住抬起眼睛直视艾丝特:“直接攻占法师塔太冒险了,长官。我们一直以来做的都是针对魔狼的演习,并不清楚法师的真正实力,如果失败的话——”

      “如果这一次不能彻底展示特别行动营的能力,那么我们也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艾丝特摇了摇头,卡琳这时候才发现她坚决的神色下的疲累,“我从帝都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神学院长老们内部投票否决了建立特别行动部队的计划,这样,他们就会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拧成一股绳,在听证会上全力绞杀我们。我们现在需要足够分量的筹码,一场足够分量的胜利,少校,现在你明白了?”

      “一个法师塔没法决定整个战局的胜负,长官。而且那些人,如果我们胜了,他们也一定会说,一场小小的战斗算不了什么的;但如果我们败了,特别行动营就会立刻全军覆灭。”

      “确实如此,所以我才需要你们的胜利,一个法师塔能为我赢来更多的筹码,”艾丝特朝她赞赏地笑了笑,“而且,我们也不一定非得取得胜利不可——少校,你手里的计划是计划A,在我回帝都之后,由彬克和弗莱特代替我指挥,”她将另一份计划放在卡琳手上,“但如果一旦情况有变,就执行计划B,所有人的指挥权限都转交给你。少校,”她意味深长地朝卡琳笑了笑,“我期待你的成绩。”

      奥丁历781年1月21日,艾丝特踏上了回帝都的列车,而同日下午15时整,特别行动营和特别行动旅第一第二团同时悄无声息地越过前线,分批从不同方向沿着不同路线悄悄潜入了卡森沼泽蛮族的控制区。

      由于某些原因,这次行动在后世的记载中有很多自相矛盾的混乱和误差,无论是瑟拉斐帝国,还是索德尔第二联邦的官方文件中都声称己方才是这次小小的战斗的主力部队,而友军只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在历史学家的记载中,到底是哪一方抢先攻占了第七法师塔,也同样说法不一,这一点为两国日后的摩擦埋下了战争的火种,堪称影响深远,但当时帝国高层对此的关注点,依然还只是停留在特别行动部队是否应该建立这一项。

      正如艾丝特所料,在2月14日开始的预听证会上,反对派们立刻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神学院首席大神官首先发言,他认为对瑟拉斐帝国而言,近年边界防线已趋于稳定,不需要冒险进行“可能会触怒奥丁”的邪恶尝试,接着是奥布拉行省和迪卡行省的议员们,他们不是认为再增加卡森行省的军费会对帝国财政造成负担,就是从各个方面质疑特别行动部队的战斗力——“一群连圣光都受不了的人能有什么能力呢?只要有哪个法师找来一群索德尔神学院的学生,他们就会不战自溃啦!”

      瑟尔苦笑着用手臂轻轻碰了碰身边安静任凭台上大放厥词的艾丝特,示意她注意那些听众赞同的眼神:“你就这么听下去?要知道,大多数人对你的部队和那些老掉牙的神典都一无所知漠不关心,可这几个家伙的口才很好,又是议会的常客,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捞到几十甚至上百票,如果那样,你就必输无疑了!”

      艾丝特笑了笑:“那我该怎么办,瑟尔表哥?找几个会吵架的人来和他们吵架?可他们说得没错,特别行动部队的战斗力没人知道到底怎么样,按照弗莱特上次的联络,他们今天才刚刚抵达法师塔下,结果没人预料得到。”

      “所以你就这么坐在这里,不还手?”瑟尔苦恼地看着神色从容的表妹,他一直觉得艾丝特内心潜伏着一种赌徒似的冲动,让她偶尔会有惊人之举,但却没想到她在这件事上也会做出这样行为,“你之前告诉过我,在听证会前,就会有一场胜利来说服所有人的!”

      “听证会是在3天后,”艾丝特安慰似地拍了拍神态僵硬的青年,“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

      “如果现在你不反击的话,即使取得胜利,听证会那些人也一样会先入为主满是偏见的!”

      “只是偏见而已,事实会让人们看清真理的。”艾丝特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神色轻松地指了指角落,“雷尔他们会替我好好记录整理这些陈词滥调的,我们只要好好等待胜利的消息就行了,你也曾经说过,莱斯少校是把好用的快刀,一个法师塔还不至于会让她折断,对吗?”

      卡琳此时正身处法师塔底部的魔狼巢穴里。特别行动营的攻击并不顺利:和埃里安预料的一样,那些低阶魔狼都乖乖臣服,成了特别行动营士兵们的宠物兼助手,但法师显然从他们逃离的那场骚乱里学到了教训,所有的中阶高阶魔狼都对精神控制免疫,而且法师塔的魔法阵似乎也有所改进,虽然索德尔人在进攻前就暗地里破坏了法师塔的魔法阵,但卡琳在进攻中不止一次在使用能量等级高的异能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不准独自进攻。”她将扑过来的一只魔狼钉死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指了指前面宽阔的空地,“它们的动作比我们灵活得多,我们把住洞口,用弹匣集中炸!”

      一箱箱能源弹匣运了上来,三排士兵轮流投弹,将领头的几只高阶魔狼炸得遍体鳞伤,特别行动营才冲出洞口,给敌人最后一击。

      “我们的友军比我们快一点,他们已经进了第一层了,但据说在那里法师设置了新的简易防御阵。”在法师塔外负责指挥和联络的彬克的声音从通讯器传到卡琳耳中,“现在是15日凌晨3时半,我们的进度比预定计划整整晚了6个小时,按照威斯特阁下的命令,我把法师塔内所有人的指挥权现在正式移交给你,莱斯少校。你该不会是早就盼着这个了吧?”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确实一直觉得你太啰嗦了,彬克。”卡琳笑眯眯地说,声音愉快,“这么久才说出一句有用的话。”她转过脸,向着自己的部下大声下达命令:“按照威斯特阁下的命令,现在由我接替彬克中校的指挥。特别行动营全员,全部摘掉瘴气压制装置,在下一次进攻中,不限定任何手段!重复一遍,特别行动营全员摘掉瘴气压制装置,进攻时不限定任何手段!”

      所谓瘴气压制装置,是由神学院的温和派对特别行动部队提出的折中方案:针对渎神者血液瘴气浓度的变化,将渎神者分成了几个等级,要求特别行动部队在行动时,士兵血液瘴气浓度不能超过限度。但在埃里安的实验中却发现,渎神者血液瘴气浓度越高,能够发挥出的异能等级就越高,也因此,在计划B中,去除特别行动部队的瘴气压制装置,彻底发挥士兵们的异能,就成了特别行动营制胜的手段。这也是艾丝特选择卡琳作为计划B的指挥官的原因之一,按照《瑟拉斐军法典》的规定,只有前线第一指挥官才有权利做出违反重大法规的战术决断。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她和卡琳心照不宣的理由:血液瘴气浓度急速升高的同时,也有很小几率使某些人圣光免疫力,导致某些急性致命的反应,或一些无法预知的变化——卡琳必须将这些异常合理处理和掩盖,以免在第一手的作战记录里留下给人攻击特别行动部队的口实。

      这一次特别行动营的运气很好,只有一个上士和两个中士在充满瘴气的环境里引发了某种并发症窒息而亡,其他人只有少量的不良反应。卡琳在晕眩和恶心了一刻钟后就恢复了正常,她将重伤者和死者留在原地等待彬克,领着剩下的人踏入了紫砂飞舞的洞穴深处。

      16日清晨,特别行动营将洞穴深处的魔狼清理殆尽,攻破了法师设下的底层防御阵,踏入法师塔的第一层。按照埃里安的地图,他们沿着学徒通道直接进入了法师塔的第三层,那里是魔狼胚胎培育中心。卡琳留下三分之一的人把守,和其他人马不停蹄地向第四层的法师防御阵展开进攻——按照彬克的联络,她的友军已经快要突破法师塔另一侧的法师防御阵了。

      按照埃里安的说法,第四层是法师的资料室和实验室,收藏了许多血魔法的珍贵资料,那里很可能有更多有利于特别行动部队的资料。艾丝特和卡琳都对此势在必得,但当卡琳终于破坏了防御阵,沿着通道冲入图书室的时候,一个她很熟悉的全副武装的独臂女人朝她友好地扬了扬手里的枪,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好久不见,小家伙。已经是少校了?你在那个女人手底下,过得不错啊。”

      卡琳朝她笑了笑,同样没放低指着对方的枪口:“我听说你来了,还以为你正在和你的爱丽丝抱头痛哭呢,温莎。你不该和你的妹妹多呆一会儿吗?”

      “就算我急着和爱丽丝叙旧,也不是现在。”温莎示意己方同伴做好战斗准备,“我们先占了这屋子,你们没份儿啦,卡琳。”

      “是吗?”卡琳笑了笑,她明白此刻杀人越货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按照规矩,我们可以再来一盘俄罗斯游戏的。”

      “这些东西对你们没有用。”温莎摇了摇头,“但我的爱丽丝和我们的很多人都成了法师学徒,她们以后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了,需要这些资料。”

      “我们也一样没法回头,”卡琳不动声色,“温莎,我想爱丽丝也告诉过你了,只有我们这一侧的第三层实验室里才有魔狼的胚胎,我们可以平分,就像平分这些资料一样,怎么样?”

      温莎犹豫了一会儿,放下了枪,让她身后的人依旧一派警惕地盯着卡琳,自己掏出通讯器:“我得和别人商量一下,你呢?”

      “我自己可以做主。”卡琳面不改色地说。温莎笑着指了指她的肩章,露出一个狡诈的微笑:“看来那个女人很中意你嘛,小家伙!”她对着通讯器匆匆低声交谈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朝卡琳轻松地摊了摊手,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界线:“现在没有时间整理,这边的归我,那边的归你。那间实验室里的也这样分,怎么样?”

      卡琳点了点头,双方立刻各自有条不紊地开始搬运各自的战利品,当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16日晚11时了。头顶沉闷的爆炸声依旧没有停歇,卡琳看了看守在门口的温莎一方:“看样子那个法师很棘手。”

      温莎耸了耸肩,指尖冒出小小的一簇火花,点燃一支烟:“最后的大魔王总会有些棘手。不过这和你们无关,不是吗?”

      卡琳好脾气地笑了笑,止住身后一脸愤懑的部下,示意他们就地休息:“我对那个中年老头没兴趣,但我的长官对他的下场很感兴趣。如果到7时他还没死透,我很乐意去给他一枪。”

      温莎嗤笑一声,将怀里的一条压缩饼干丢给正在啃干面包的卡琳:“放心,他撑不到那个时候。爱丽丝已经是中级法师了,她会好好回报他的。”

      卡琳注意到温莎咬牙切齿的语气,她将自己灌满了啤酒的军用水壶扔给了温莎:“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只是学徒,出了什么事,温莎?”

      “那个混蛋把法师塔上下都改造了一遍,包括人。”温莎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眼睛里带着一股深切的悲哀,“她变了很多,幸好还记得我。”

      “这是我的错,我该也带她出来的。”

      温莎摇了摇头,站起身将水壶递回卡琳手里:“我很感激你找到了她。犯错的是我,我本该早点来的。”

      她轻轻拍了拍卡琳的肩膀,没再说什么,留下另一班人看守门口,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在走到通道的一头时,她才再次回过头来,朝着卡琳笑着举了举手里的枪:“再见,小家伙。希望下一次碰面的时候,我们不需要干掉彼此。世界上的事总是说不准的,是不是?顺便替我向玛姬问个好,告诉她别老是和尸体在一块儿,去找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作伴吧!”

      卡琳安静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她看了看那些一脸戒备的友军,示意部下继续原地休息,轮班守卫己方的战利品。

      头顶的爆炸声变得更加剧烈起来,或许那两个布彻斯特现在正在并肩作战吧,卡琳想,低头看了看手表上闪着荧光的数字——8:00,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虽然彼此的战场并不相同,但她和艾丝特并肩作战的时间,到了。

      2月17日上午8时,关于建立特别行动部队的听证会正式开始。相对于振振有词口若悬河的反对派,艾丝特的准备显然不够充分,在将特别行动部队的建立计划和正在进行的“一次小小的行动”详细解说完毕之后,她在剩下的时间里仅仅是将前线部下发来的战时报告同步传送到议会厅的大屏幕上,让与会者同时得知最新的战况。

      按照弗莱特的报告,特别行动营和友军几乎同时进入了法师塔,同时占据了第三层和第四层,根据战时惯例,平分了战利品。之后就是冗长的关于战利品的整理清点,再看不到特别行动营的任何进展。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小时,终于有议员对艾丝特的报告提出异议,建议她停止这种“浪费时间的把戏”,但军务总部的代表一致否决了他的意见,在他们看来,这种实时清点战利品的做法杜绝了作弊的可能,也更好地展现了特别行动部队的战斗力。但在五分钟后,艾丝特终止了战利品清单的展示。“刚刚,”她带着遗憾向全场宣布,“也就是今天11时7分,法师塔的最顶层被我们的友军抢先攻破,法师当场被击毙——很遗憾,我们没能摘下最大的战果。”

      一阵喧哗的声浪立刻朝她袭来。几位军方元老几乎同时站起身来:“索德尔人杀死了高阶法师,这个消息确实吗?”

      艾丝特并不辩解,只是示意自己的助手将军方通讯文本原原本本地投影到大屏幕上。“根据情报,索德尔人的某个学徒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成为了中阶法师,我们推测这就是是他们取胜的关键。”她彬彬有礼地朝脸色沉重的军务处长微微一躬,“按照之前的情报,特里安人培养了接近一万名索德尔人学徒,其中大多数都已经投入了索德尔救国组织。”

      人们又一阵交头接耳地喧哗,突然席间传出一个尖刻的质问声:“索德尔人只有一个法师,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为什么特别行动部队的行动为什么会比他们慢?”

      “特别行动部队的战斗人员只有不到三百人,加上后勤人员也不到一千,友军的人数是我们的五倍,而且,根据神学院对特别行动部队的要求,我们的战斗人员携带的药剂和弹药补给都不足,每次战斗后都必须停下来等待后方补充。”艾丝特笑了笑,目光投到脸色铁青的神学院一方的席位上——她对神学院的种种可笑的限制不以为然,但直到此刻才得到反击的机会。

      内阁军务大臣朝身边哑然的大神官肃然点头:“为了充分利用特别行动部队的战斗力,我认为条例有重新修订的必要。”

      “奥丁不会允许!”

      “比起沉默的奥丁,我更担心的是索德尔人。”军务大臣站起身,朝最高席的帝国皇帝微微一躬,“陛下,从以往的经验来看,索德尔人从来都贪得无厌,特别是在他们掌握了强有力的武器的时候。帝国绝不能被动等待,我建议扩大特别行动部队的规模和行动范围,我们需要在索德尔和法师的战争未结束前,找到巩固防线的方法!”

      皇帝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示意脸色激动的财务大臣发芽,后者激情洋溢地将帝国庞大的军费简要地介绍了一遍,语气激烈得仿佛特别行动部队经费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请恕我无礼,”艾丝特直到他发言结束才好整以暇地开口,“我现在需要向诸位通报一个新的消息:在缴获的战利品中,我们发现了一张特里安法师绘制的卡森沼泽的地图,在地图上,在第三到第七法师塔附近,分布着一系列金矿和精金矿,在第七法师塔附近的金矿很不凑巧地在索德尔人一方,无法验明,但精金矿已经得到确认,确实存在,根据矿石检测估算,其含量大概在色杜尔矿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左右。”她朝帝国皇帝微微一躬,“按照惯例,这件事该交由陛下裁断,我和我的部下听候您的吩咐,陛下。”

      年老的皇帝俯身注视了艾丝特一会儿,突然转过脸,向身边沉默的老威斯特微笑:“你有一个出色的女儿,前途不可限量,威斯特。”

      “谢谢您的夸赞。”老威斯特中规中矩地回答,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按照惯例,由于他与艾丝特的关系,他在这次听证会里只有旁听权,没有投票权。

      下午3时整,表决开始,关于特别行动部队的建立计划以184票对135票获得通过。神学院的神官们各个脸色铁青,直到他们一股脑走出议会大厅,瑟尔才悄悄从门边溜进来,帮艾丝特整理文件和资料:“军方的人只能占到50票,内阁和王族加起来也只有50票,卡森的人我能预料到,为什么莫拉德尔那帮吸血鬼也会投你的票?以前增加军费的时候他们总反对的。”

      “那张地图,不是战利品。我早已经给他们看过了,上面有很多小矿,那些可以由军方和民方共同开发,应该会满足他们的胃口。”艾丝特褐色眼睛里满是调皮的笑意,“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那张地图是埃里安凭记忆画给我的,幸好那个精金矿的地点没错。”

      瑟尔大惊失色:“如果那帮家伙知道的话——”

      “那就是特里安法师的问题。”艾丝特看了他一眼,“卡森沼泽里一定有些什么,不然那些法师不会把法师塔都建在临近沼泽的地方,又几次派出魔狼去占领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

      瑟尔挫败地按住了额角:“那或许只是他们的恶癖呢?”

      “在我们能占领整个卡森沼泽之前,没人能识破这个谎言。”艾丝特胜券在握地笑了笑,“但如果我们站冷了整个卡森沼泽,即使是神学院所有人反对,也没人能否认特别行动部队的功绩了。”

      瑟尔无言可对,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么,祝你好运,表妹。”他发现艾丝特的目光突然停留在那份冗长的战利品清单一角,“怎么了,艾丝特?“

      “带着威斯特家徽的银表,”艾丝特脸色苍白,眼睛死死盯着那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安琪莉卡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怀表,那是维尔丽莎姑妈送给她的玩具,我听说她很喜欢,经常随身携带——我告诉过彬克和莱斯,要特别注意瑟拉斐人和瑟拉斐风格的东西,特别是和威斯特有关的东西——瑟尔,或许,或许——”她抬起眼睛,眼神里是少见的虚弱,“我现在没法回去,瑟尔,你能,你能替我去确认一下吗?”

      瑟尔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上前按住艾丝特颤抖的肩膀:“我今天晚上就动身,艾丝特,放心,我一定会把安琪莉卡带回来,如果,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另外还有一件事,”艾丝特深呼吸了几次,恢复了镇定,“在前线战斗的时候,莱斯少校命令特别行动营全体解除了瘴气压制装置,我想很快神学院就会要求调查这件事,我想,由随军神官去进行调查最合适不过了,瑟尔。”

      卡琳不记得那个怀表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落的了,或许是起初被看守勒索的时候,也可能是之后自己用它换了面包,或者是后来的某一天,那几个看守合起伙来,把她彻彻底底地搜了身,把她剩余的一丁点财产榨得干干净净,在那之后不久,她就乖乖地学会了用自己讨好或者付账。

      卡琳觉得再次见到这样东西的感觉很奇妙,她带着一丝兴趣问那个发现它的一等兵:“它原来在哪儿?”

      那个黑发青年指了指眼前被人们用工兵铲翻来翻去的那片紫砂,搔了搔头发:“我在这堆沙子里被一具死尸绊了一跤,摔得很重,手插得很深,然后就摸到了这个。本来我觉得挺精致,想要留下来,但彬克长官告诉过我们,威斯特长官会为那些东西付好价钱的,她说话算数,是吧,莱斯长官?”

      卡琳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她想,和任何活人都没有关系,让她省了灭口的麻烦。

      “卡琳!”彬克也夹在寻找的人群里,看见她后丢下工兵铲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从卡琳手里接过军用水壶,灌了一大口,“啤酒要明天才能到,真是,后勤处那帮混蛋,我们明天才能庆祝胜利了!”

      “正好方便你今天晚上翻砂子,”卡琳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有什么收获?”

      彬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除了这些见鬼的砂子还能有什么?我期望那位威斯特小姐的鬼魂今天晚上会到我的梦里,这样我就可以把她抓住,带给威斯特阁下了。”

      卡琳注意到了青年的语气:“你确定她已经死了,彬克?”

      “那么小的孩子,在这种鬼地方,”彬克又灌了一大口啤酒,“要我说,如果奥丁仁慈的话,就会让她痛痛快快地死掉;如果奥丁不那么仁慈的话,那她就拖拖拉拉地死掉了——反正不可能活下来,那种人家的小姐,可和我们这样的人不一样,对不对,卡琳?”

      卡琳肯定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她都应该死得干干净净了。”很早之前,就被她自己杀掉了,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对她如此肯定地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周末加班耽误了。
    主线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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