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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归巢(四) ...

  •   第一次比试的时候,两个人都很谨慎,穿戴了足够的护具,依足了决斗规则。但很快,卡琳就把头盔摘下,远远扔了出去。“这东西有点儿阻挡视线,”她朝林顿笑了笑,“是不是,长官?”
      林顿赞同地点点头,摘下头盔,同样扔了出去。接下来是护盾,护腿,防护背心——卡琳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林顿自然地脱下所有的护具,最后是已经沾满了尘土的外套。

      “刚刚那一击真不赖!”她扯开划破了袖子的军服,随手扔在地上,眼睛盯着林顿,一副热血沸腾的摸样,“现在该换我了,长官!”

      林顿无意识地也随着卡琳将破破烂烂的外衣从身上扯下,丢在一边,和卡琳再一次展开了近身战。她们你来我往地战斗了几十个回合,卡琳突然蹂身而上,猛然一把抱住了林顿。

      “我抓到你了,长官!”她笑着喘着气说,双臂箍住了林顿的双臂,胸口几乎贴住了林顿的胸口。

      冰冷的记忆随着皮肤亲密的接触感一起涌入脑海,林顿猛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放手!”她嘶声尖叫,几乎语无伦次,“放手!莱斯中尉!少校!我会,我会伤到你!卡琳!”

      “如果我放开,你就伤到自己了,长官。”林顿的手指几乎嵌进了自己的手臂,卡琳微微皱起眉头,手臂更加用力地拥紧林顿,在她耳边低声安慰,“你现在在瑟拉斐,长官,不是法师塔!我是卡琳•莱斯,不是伊斯•里多尔!冷静下来,安博!”

      林顿依旧挣扎。有那么一刻卡琳觉得她的身体几乎痉挛得失去了控制,她不得不稍微放松了些,任林顿把自己蜷缩起来,仿佛无依无靠的孩童。

      “安博,”当林顿渐渐平静下来,她轻轻抚了抚那头颤抖的红发,“就算我替你隐瞒,你这样的情况,威斯特准将他们也会很快发现的。”

      “所以我才躲到了这里。”林顿喃喃自语似地抱着膝盖,看起来格外幼小,“艾丝特姐姐还不知道,但我之前差点伤到了安娜——她只是想替我盖上毛毯!我知道我没法和人太亲密地接触,就算是一个表示好意或友谊的拥抱,只是没想到连在训练场上也——”

      “PTSD有很多种,长官,你这只是最常见的一种,”卡琳努力搜刮着脑袋里那点可怜的心理辅导知识,却发现自己能说的少得可怜。他妈的,那些罗嗦的军医讲课的时候,真不该打瞌睡!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搜索枯肠,林顿的问话却让那些思绪一下子无影无踪:“我?安博?”

      “你是,”林顿垂着眼睛,带着愧疚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怎么克服那些的?我是指,你遇到了那些,那些事——”

      卡琳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如果你不干那些事就活不下去,你的心理阴影也很快就会治好的。我是这么以为的,但安博,我知道你的想法和我不一样。告诉我,”她不动神色地用余光打量林顿的脸,“你现在,后悔了吗?”

      她会说她后悔了,那一时的意气不足以让她付出一生的牺牲,有时候在距离死神很近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肯放弃,但当我们回到生的怀抱后,就会顿足捶胸地懊悔付出了过高的代价——

      “安博,告诉我实话,”卡琳低声重复询问,“你,后悔了吗?”在不断被过去折磨的现在?
      林顿抬起苍白的脸,那双蓝眼睛在路灯下依旧清澈闪亮,即使眼神疲倦沧桑:“我不后悔,卡琳。无论你问我,或者其他人问我,无论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一样。就算重新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我没事,真的,卡琳,只是,只是,”她的眼睛悄悄转开了,“我讨厌一遍一遍地在那张床上,在那个浴室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明明杀了她,千真万确,卡琳,我保证!我明明看着她彻底冰冷僵硬,没有呼吸,但是她却一遍遍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怎么也摆脱不掉——”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林顿困惑地抬起头,卡琳朝她露出一个无声而冰冷的微笑:“我知道解决的方法了,长官。既然她一遍遍地纠缠不休,那你就在梦里一遍遍地把她再次杀掉就好了,放心,”她握住了林顿的手,坚决地如同她的语气,“我在梦外陪你。”

      对于一个对战争心理学只有讲座上听来的理论和案例的优等生和一个除了PTSD这个名词以外都不甚了了的初学者而言,对付PTSD唯一的方法就是适应——强迫自己,或者对方适应。

      卡琳对此很有心得,她搬进了林顿的宿舍,准备每天晚上准时在林顿大小姐噩梦缠身的时候叫醒她,然后再强迫对方入睡。“你可以把我当成玩具熊,”她很慷慨地向林顿分享自己的经验,“我觉得这方法挺管用的。”

      林顿沉默地看了摆出架势打算分享她的床的卡琳一会儿。“我十岁之后就不再带着玩具熊上床了。”

      卡琳不为所动地打了个哈欠:“你可以现在试试。”

      她只穿了衬衫!当林顿小姐不得不爬上那张不太宽大的单人床的时候,脑袋里的第一个认知让她脸上瞬间热气蒸腾。卡琳入睡得很快,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已经呼吸均匀,林顿感觉着她身边那个并不太陌生的温暖的触感,再一次感到某些难以启齿的尴尬。她并不太讨厌卡琳,事实上,在战俘营的经历让她甚至对这样的接触感到某种怀念,但基于长期的教育,她总觉得这样特殊时期的特殊举动在眼下并不妥当,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没法,没法不保证自己在噩梦时,或者卡琳无意的进一步碰触下伤害对方!

      林顿几乎是把自己挂在床边,极力清醒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但最终还是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这一夜噩梦漫长,那个身体接触自己时肌肤光滑略冷的触感格外真切,那个身体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几近真实,林顿竭尽全力地反抗,四肢却被人牢牢地禁锢在床上,那感觉让她几乎发疯!

      “滚开!不要!”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想要从那深重的噩梦里挣脱出去,身体上的禁锢却更紧,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醒醒!安博!我是卡琳!卡琳•莱斯!”

      林顿仅存的理智让她在十几分钟之后从噩梦的迷雾里走了出来。她睁开眼睛,卡琳正俯身看着她,身体几乎整个压在她身上,对上她的眼睛才渐渐松开手:“没事了?”

      “卡琳?”

      卡琳跳下床,递给她一杯牛奶,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钟。你的噩梦还真长。”她的脖颈和手臂上还残留着指痕和抓痕,这让林顿格外内疚:“抱歉,我——”

      “这没什么。”卡琳毫不在乎地在她身边躺下,拉好毯子,“反正还有时间。”

      林顿谨慎地和她拉开距离,努力在疲倦中保持清醒:“卡琳,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

      “你那时候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卡琳认真地回溯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我不太记得了。”她老老实实地说。在那一团混沌灰暗的记忆里,她只隐约记得那些痛楚,饥饿,疲惫,屈辱和最后的麻木。年幼的安琪莉卡适应得很快,从最初的愤怒绝望到习以为常不超过一个月,以至于让她有一阵几乎误以为她之前经历的种种只是自己的幻想,她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那样永无止境的苦役。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太正常,这里。”卡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甚至不太记得我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虽然我知道她肯定死在我身边,我只记得她对我说要活下去,然后,”那双黑眼睛里没有一丁点波澜,这让林顿胸口隐隐作痛,卡琳并没有注意到她皱起的眉头,依旧一边追忆着往事一边安静地继续了下去,“然后,我就继续活着,后来,就逃出去了,然后参军,剩下的,安博,你都在我的档案里看到了——怎么了?”卡琳动了动身体,眼前那张关切的脸让她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林顿收回目光,“我很佩服你,莱斯少校。”

      这句真心实意的称赞让卡琳差点噎住。一股特别的情绪渐渐主宰了她,把她本来就稀少的睡意驱赶得一点儿不剩。

      “那一点儿都不值得佩服,”沉默了很久,她才低声对背后似乎刚刚进入梦乡的人说,“一点儿都不值得佩服,安博。”

      卡琳的回复恰到好处,因为仅仅五分钟之后,寂静再次被尖叫打破,卡琳不得不再一次制止林顿伤害自己的手臂。

      “抱歉,”这一次林顿坚决地要求单独入睡,“我不能再伤害你!”

      “我们只是需要换个方式,”卡琳和她一样坚决,“如果你这么半途而废,就一点儿效果也没有了!”

      两个人争执了五分钟,最后卡琳胜利了。这一次,卡琳躺下时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把林顿固定在怀里,就像她们之前在某些迫不得已的时候做的那样。在肌肤接触的一刹那,林顿的身体蓦地绷得笔直,手指不受控制地紧紧揪住了床单,她咬紧了牙,努力抑制着心底翻涌而上的厌恶恐惧痛楚:“卡琳!我——”

      “我是卡琳•莱斯,长官。”卡琳毫不放松地固定着林顿的身体,换回了法师塔里的称呼,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回响,“第一营情报参谋,你的部下,卡琳•莱斯中尉,长官。我们在一个锅里搅过勺子,对不对,长官?”

      她是卡琳•莱斯,林顿拼命地在心底重复着说服自己,努力在发疯的边缘保持清醒,她是卡琳•莱斯,不是伊斯•里多尔!不是!

      她们僵持了一个晚上,从深夜到黎明,最后两个人都精疲力竭。时间在彼此毫不让步的对峙中流逝,当那闹钟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毛病很顽固,是一场漫长的攻坚战,卡琳在心底暗自评估。但她没想到的是,命运却从来没给她们两个时间——第二天中午,林顿收到了来自林顿官邸的消息——帝都来了几位年轻有为的神官,老林顿准备了一场欢迎晚宴。

      作为林顿官邸的半个女主人,林顿没有推辞的权利,只能硬着头皮参加。当然,林顿小姐并非全然没有准备,她把自己的高跟舞鞋悄悄锯断了一半,只要稍一用力,跳舞时就能踩断鞋跟——这个把戏她屡试不爽,很有信心。

      但这一次她的把戏失灵了:安娜在晚宴之前将她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一遍,随即变魔术似地从小女仆手里接过一双和林顿脚上那双一摸一样的、崭新的舞鞋,要求林顿换上。“您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小姐,”她一边紧盯着林顿的动作一边责备,“以后再也不能玩这样任性的把戏——我知道您不喜欢博尔特少将,可这一次都是您的神学院的学长啊,里面有好几个好小伙子呢!”

      林顿束手无策。她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音乐奏响,年轻男女们一对对走向舞池,瑟尔带着友好的微笑走过来,朝她行了个绅士礼,又朝舞池里的人们指了指:“艾丝特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特别让我为你效劳,安博,我有这个荣幸吗?”

      林顿脸色苍白。靠得太近了!她想,她咬紧嘴唇,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制止自己当场发疯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不用了,瑟尔。”

      “如果拒绝我,后面可都是别有用心的家伙了。”瑟尔朝她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就那么不受欢迎?还是,”他这时注意到了林顿抑制不住的颤抖,神色瞬间认真起来,一把抓住林顿的手,“安博,你怎么了?”

      一个瞬发神术在林顿体内本能似地聚集起来,就在她的法术和尖叫同时想要冲出体内的时候,一个声音抢先响起,一只手将一封标着“特急”的军报送到林顿面前,同时隔开了瑟尔的手臂:“您的急信,林顿阁下!”

      林顿慢慢找回了理智。卡琳军装笔挺地站在她面前,目光了然,神色镇定。她朝瑟尔歉意地行了个礼,引导着林顿随她一起退出人群。那封军报起了很大作用,卡琳毫不费力地找到一间空荡荡的休息室,把门紧紧关好,加上隔音屏障,她毫无形象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变魔术似地从怀里掏出两听啤酒:“这里要混进来真容易,要是真有人想做什么肯定能得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早知道你那把戏不管用,”卡琳打开一听啤酒,舒舒服服地喝了几口,“不用拆,那是空的。我从老玛丽的桌子上摸来的。”她朝林顿轻松地耸了耸肩,“只要你演技够好,胆子够大,这玩意儿就比通行证还管用。不过现在最需要演技的就是你,安博,刚刚舞池里的威斯特长官一直盯着我看,这一次我能替你解围,下一次估计就不行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林顿沉默了,她觉得自己似乎除了坦白以外别无他法。

      “所以,”卡琳下了结论,“你得现在就把这件事情搞定,至少和人跳舞的时候不能露出马脚——这里没人,要不要我们在这里演练一下?”

      她站了起来,朝林顿伸出手:“其实,嗯,老玛丽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也不会跳舞,每次被人邀请都紧张地想吐,后来她把那些动作想象成了健身操,把它想象成例行的健身训练,就没事了——我想或者你也可以把它当成是格斗什么的?”

      林顿沉默地看着她,仿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继续这种毫无科学性的训练似地,足足过了两分钟,她才把手放进卡琳手里。

      “我刚刚差点用神术伤到瑟尔,”她低声说,那双清澈的蓝眼睛紧紧盯着卡琳,“你是渎神者,那对你伤害更大,所以,答应我,卡琳,保护你自己,在我伤害你之前,即使用什么特别的手段,不要顾忌会伤害到我。”

      卡琳朝她点了点头;“放心,长官,我不是傻瓜。那么,”她手臂微微用力,将林顿拉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笑起来,“华尔兹格斗法第一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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