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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归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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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琳在禁闭室里呆足了七天,满以为自己这一次会难逃一劫,但当她下了军车后,却只能望着眼前的军营发怔。
“弗莱特,”她转过脸,有些不太确定地问身边的人,“这是新式的特别医院?”
“这是特别行动小队的营地。”弗莱特将钥匙递到她手里,“你是第一个入住的队员,宿舍是7栋801,每天早晚6点整都有后勤车到卡森,不过最近你最好先别回来。”
他将一叠文件交给军营后勤处的一个中年女上尉就离开了,留下卡琳听这位热心人嘟嘟囔囔地啰嗦。
“这么瘦!”她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卡琳的肩膀,完全没有对眼前年少有为的少校的一丝尊敬,“可怜的家伙,你真该多吃点!放心吧,只要在老玛丽这里呆上一个月,保证你就会变成健康宝宝!”
卡琳被她拉去军官食堂恶补了一顿营养大餐,又被她拽去和几个无所事事的尉官友好地探讨了一阵二十四点,立刻就被接纳为军营里正式的一员。
“脑袋不赖嘛!”终局尘埃落定,玛丽羡慕地看着卡琳满载而归的口袋,恶狠狠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是怎么混上少校的?哪个笨蛋欠了你的钱?”
卡琳想了想:“林顿——我救过她的命,也许吧。”
“所以你到这里来要账?”
卡琳和玛丽一样惊讶:“她也在这里?是威斯特准将让她来的?”
“她自己来的。”玛丽毫不在意地吐了个烟圈,“她可以自己选择军官宿舍,这是将官的特权——你们正好是邻居,不过她似乎不太喜欢人打扰,你最好离她远点,就算你救过她的命。记住,大人物们可不喜欢别人记得他们光屁股的摸样。”
卡琳笑了:“我不是笨蛋,对吧,玛丽?”
玛丽看了她一眼:“我不管你笨不笨,别给我惹事。”她又狠狠敲了敲卡琳的脑袋一下,把她撇在宿舍门口,一个人走了。
出于某种习惯,卡琳没有坐电梯,而是沿楼梯走了上去,她一路记忆着各个房间及各层紧急出口的位置和布置,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慢悠悠逛到8楼,电梯却突然“叮”的一声打开了,电梯里的人惊讶地叫出了声:“莱斯中尉?”
卡琳反射似地将自己挺了个笔直,举手回礼:“准将阁下!”
“你现在已经是少校了,抱歉。”林顿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么,莱斯少校——”
“你可以直接叫我卡琳,长官。”
“那你也该称呼我安博,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长官了,而且,这也不是适合称呼官阶的场合,对吧?”林顿仔细打量着她,“你的身体已经确定没事了,卡琳?”
“一切正常。”比起上一次见面时,林顿更瘦了,卡琳看着她脸上的黑眼圈不动声色地问,“你的身体怎么样,安博?”
“我挺好的。”林顿不自然地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你怎么搬到了这里?”
“威斯特准将的命令。”卡琳摊了摊手,两个人一边随便聊着天,一边朝自己的宿舍走去,就像玛丽说的一样,林顿住在802室,正好是卡琳的邻居。
宿舍里布置得很简单,但该有的日常用品一样都不缺,卡琳拉开冰箱,发现那里竟然放了满满两打啤酒。她懒洋洋地倚在床头,一边喝着冰凉的啤酒一边把玩手里的旧扑克,心底暗自感激那位不知名的善解人意的后勤军官,正当睡意渐渐笼罩全身的时候,尖叫声突然划破了寂静的夜色。
卡琳毫不犹疑地抽枪在手,审慎地摸向事发地点——那是林顿的房间。或者这就是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原因?她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在门边竖起耳朵听了听,一脚踢开门,举起枪,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哑然——林顿独自蜷缩在床上,右手紧紧揪着胸口,那里的衬衣已经透出了鲜红,仿佛想要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似地,一声声的尖叫。
“嘿!安博!” 卡琳使劲搂住林顿,阻止她的自我伤害的同时,也极力让她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安博,醒醒!你现在在瑟拉斐!”
那双蓝眼睛茫然地望着卡琳,有那么一瞬间,卡琳几乎以为那眼睛穿透自己,看着未知的虚空,但慢慢地,林顿就清醒过来,使劲眨了眨眼睛:“莱斯中尉?”
怀抱里的身体僵硬无比,透着一股拒绝的意味,卡琳松开手,站了起来:“你要喝水吗,安博?”
林顿的生活方式显然比卡琳健康得多,卡琳打开冰箱,只发现了水、牛奶、营养剂,还有一瓶没开封的红酒。
“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安博?”卡琳把一杯水递给林顿,问。
林顿安静地喝着水,一声不响,她的身体挺得笔直,眼睛望着窗外,仿佛这样做卡琳就会自觉地离开似地。卡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肯定地笑了笑:“那个法师?”
林顿的身体无声地颤抖了一下。
卡琳的目光在林顿身上来回打量,黎明中那笔挺的身体显得格外瘦削,让她突然记起了战俘营的禁闭室里那个扑在自己怀里哽咽的身体单薄的触感。
她不合适,这一点你早就知道,她默默地告诉自己,她本来就不该上战场,更不该再次踩进这摊烂泥里;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在心里立刻响了起来:你也知道,只要给了她责任,她就会全心全意地担起来,直到最后——即使她已经遇到了那些事,即使在那些之后你把特别行动小队丢给她。
神学院绝不会放弃对渎神者的监控,针对这一点卡琳在提出计划时,就提出了相关的设想:鉴于特别小队的特殊性,神学院应指派一名神官资格的督导员随军,而卡琳没对艾丝特说出口的是,她心目中这个位子的最佳人选就是林顿。
她绝不会背弃部下,玩那些过河拆桥的把戏,更不会容忍其他人那样对待她的部下,卡琳盯着林顿想,她知道这个傻瓜有多心软,但是现在——
如果配合她,把战争后遗症的事情隐瞒下来——
闹钟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林顿猛地站了起来,咬了咬嘴唇:“我得,我得出门了,莱斯中尉,不,少校,你——”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想我把这件事告诉威斯特准将的话。”卡琳打断了她虚张声势的叙述,一派坚持,“我得确认你确实没事才行,安博。”
林顿有些心虚地答应了。两人迅速整理仪容,搭6点整的军车去了卡森城。卡琳意外地发现林顿的行程安排地十分充实:仿佛是想要趁胸口的勋章还没褪色之前尽力使用这个“英雄”的光环似地,林顿尽力为那些和那场战役有关的人们四处奔走,她要去军医院视察伤病病房,在集会上演讲,在宴会上募捐,和后勤处和军务处为那些军属遗孀争取抚恤金,甚至还替一个失去了两个儿子的老人掏钱治病——他的儿子是在她们都参加了的那场战役中阵亡的。
卡琳一开始只是袖手旁观,后来就默不作声地接管了秘书的工作:接收整理书信文件,接送访客,谢绝记者访问和拍照,打印文件,煮咖啡,泡茶,甚至包括监督林顿吃下足够分量的午餐。
“安博?”当她们赶到胜利广场的军车搭乘点的时候,卡琳带着疲惫坐进车里,和司机随意聊了几句,却发现林顿还站在外面。
“安博!”卡琳探出头,不耐烦地催促,却被司机制止了。
“按照林顿阁下的习惯,你估计还得等一会儿。”他温和地说,指了指那个笔挺的身影,“她总是这么朝纪念碑看,然后行礼——看!”
正是下班的时间,胜利广场上人来人往中,林顿挺立敬礼的身影格外孤独醒目,也有很多人好奇地停下脚步观看。
大概他们在酒桌上会嘲笑那个傻瓜吧,卡琳想,继续询问司机:“她每天都这样?”
“每天都这样。”
“你也觉得这举动挺傻的,是不是?”
“我本来以为那是她的怪癖,大人物们总挺古怪的,”那个中年下士用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朝卡琳友好地笑了笑,“但是后来她告诉我,那个纪念碑的背后,刚刚增添了她的部下们的名字——可能你会觉得她有些傻,就像那些人一样,但以后你就会明白,遇到这样的长官是你的运气好,她会把你们记在心里,长官。”
“她现在不是我的长官。死人会拖累惦记他们的人,特别是战场上。”卡琳懒洋洋地反驳,“如果她总是这样,根本就不该上战场。”
下士耸了耸肩:“我也上过战场,长官。我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上战场,就是为了像她这样的人不必上战场,可以好好地活下来,不是吗?”
“也许吧。”卡琳盯着那个被夕阳染红的背影说。但是,她咬紧了牙,我现在打算把她这样的人拖到战场上去啊。
“安博,”回军营的路上卡琳异常沉默,一直望着窗外发呆,直到军车停下才回过神似地转过脸,“等一下有事吗?今天晚上?我想我们有件事还没了结。”
“我还要为明天的行程做些准备。”林顿被卡琳异常认真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你,你觉得我,我知道这不太符合军法典上的规定,但是,那并不影响我执行军务,所以——”
“那件事与我无关。”卡琳打断了她的话,朝林顿伸出手,“我们从来没有好好打过一场,对吧,安博?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想训练场也应该一样——想不想检验一下,我们在法师塔里都学了些什么,长官?”
“这是我的荣幸。”那双蓝眼睛里惊讶一闪而过,随即荡漾起温暖的笑意。
卡琳沉默地望着她,维持着淡淡的微笑。她的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