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依然是黑山 ...
-
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年之后,我正式成为了黑山幼儿园的一员,然后认识了我人生中的第二个母亲,程老师。程老师是马骏妈妈的姐姐,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轻盈美丽,唱歌的时候那么温柔,跳起舞来就像是一朵云。她的丈夫是省舞蹈团的领队,又高又帅,温柔地搂着她的肩的样子异常恩爱,他们的儿子江思邈完美地继承了父母一切最美好的品质,高中三年间一直都是礼仪部的主持人,穿着白衬衫的样子迷倒一片小女生。
那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程老师对我非常非常好,她说我小时候特别乖巧,脸蛋软软的,叫人声音特别甜,大人见到了都想来逗一下。她承包了小学到高中的音乐教育,所有家里和铁路有点关系的人都上过她的音乐课,但是她只给我带糖吃,还给我熬甜甜的籽瓜汤,有时候我不由得想要换一个妈,我妈一听见就要拎着我的耳朵把我从头到尾地数落一遍,最后我只好屈服于她的淫威。
我妈不是不爱我,她爱的方式比较奇特,不然也不会和我爹平和相处这么多年,早打起来了,但凡换个别的女人来都忍不了我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何况我爹还不着家。小县城男女关系混乱,出轨人数少于三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出过轨,我妈却从来不怀疑我爹。她每次拿那种小姑娘看白马王子的眼神看我爹我都是一阵恶寒,希望我爹就算出轨也不要被抓住,否则我妈绝对提着菜刀去砸门。
我妈也姓马,黑水本地马是大姓,大姓并不意味着什么崇高的地位什么家族权利,大姓意味着街口卖大饼的和小学里教书的老师以及火车站后边站街的多半是共享一个姓,说不定还沾点亲。但是我家和马骏家还真不沾亲,他爹是水电段的,和我爹压根不一个部门,他妈是外地的,和我家更扯不上关系,我俩也算开创两个家族交往的先河。
姓氏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任何人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比如如果你们班一半以上的同学都不姓马,那你家一定很有钱,上的是那种给钱就让进的班。程这个姓在我们那有点异类的感觉在,何况程老师全名叫做程熹微,本地人是不会起出这么文艺的名字的。我在上初中之前都没认会熹这个字,马骏就更别说了,他连他妈的名字都写不对。
马骏的妈妈叫做程星夙,这两姐妹分别生在黄昏和黑夜,也分别死于黄昏和黑夜。我看过照片,马骏的妈妈非常漂亮,比起姐姐显得更加活泼,像一只飞舞的鸟儿。有时候我忍不住好奇,如果是程女士养大了马骏,会有什么不一样?也许马骏会成为江思邈那样的人,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叫马骏,不会出现在我身边。我说不上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马骏不这么想,马骏对这个刚生下他就抛弃了自己儿子的女人很是唾弃,他真正叫妈的另有其人——蒋丽女士,我们高中的教导主任,折磨我三年的噩梦人物。这位人物我之后会详细讲解,现在先回到幼儿园的故事。我实在太爱跑题了,我感觉我的回忆录充满了诡异的跑题,要是被蒋女士看到准保骂我一顿。
程老师可以算的上是我幼儿园生活中最美好也最深刻的回忆,另一段最深刻的回忆本来也应该是美好的,但是那美好像一袋生了虫的米,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千疮百孔。那个女孩子叫做马春,如果不是这个姓她的名字会比现在美一万倍,她就是那个被烫伤的女孩子。
我们俩是在图书角认识的,我在看书,她也在看书,我的书角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她身上总是有很多伤口。马春是我那时候身边人里最可怜的一个,她的爸爸妈妈都是电工,一个是误触被风刮落的高压电线,一个防护不当跌下十米高的电线杆。她的奶奶是半个疯子,整天拖着瘸腿在街上骂人,爷爷是个瘫子,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她是个没人管的小孩子,不仅如此还得管着爷爷奶奶,给爷爷烧饭、擦身子、换衣服……她身上老是带着青一片紫一片的掐痕,不用问我也知道是她奶奶干的。就算现在想来我也帮不了她什么,命运总是无情地折磨着痛苦的无辜者,榨尽他们一切的泪与血。
我俩现在还保持着联系,她在校门口支了个水果摊子,我妈平时也会帮衬,总之我很庆幸她能从那样深刻的痛苦中抽身而出,继续坚韧地活着,就像黄土地上长处的那朵洋芋花一样开。黑水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尽管它如此平庸。但是那个人要出狱了,他伤害了那么多人,却只判了二十年,我们都知道这是法律给予的最好的答案,但还是心有不甘。
听说在我还没出生之前,马春的爷爷奶奶还不是那个样子,她奶奶原本是做裁缝的,手很巧,这从马春给我缝的那个沙包上可以看出来,它陪我度过了将近四年也没烂,最后永远消失在某个未知的房顶,如果你捡到它的话说不定还能接着玩下去。但是你真想这么做的话最好快一点,它消失其中的那片棚户区马上就要拆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