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礼物》千川择目

34、笑声

　　左一轩有些慌乱，她失眠了，而其他舍友已经睡去，忽然她听到窗外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有什么在树上跳来跳去，最后归于无息。

　　她像是一位不足够虔诚的信徒，静静地仰躺在床，幻想自己正跪在某位神明的地板上祷告。

　　她会正视她的身体，不再像以往那般挥霍生命，她向神明发誓，也向自己发誓。

　　左一轩在备忘录上列举出了几项不利于病情的习惯：抽烟、熬夜、不遵循医嘱定期检查和用药、自我伤害、做她已经不能做的剧烈运动等。

　　左一轩写着写着想到了桑苒，她想，她应该弥补桑苒，她应该对桑苒更好一些，不，不是，她需要桑苒，因为桑苒才是第一个让她想要正视自己生命的人，可她对桑苒无以回报，她很愧疚，即使这样，她也仍然需要桑苒。

　　左一轩闭着眼睛，她好像落入了深处，是一片黑暗的深渊，此时深渊里照进了一道光，那束光越来越亮，她想要拥抱光源，于是她不断地向光源靠近。

　　……

　　第一个学期结束。

　　左一轩和宁佳慧是临安本地人。

　　桑苒和郑雨珊在隔壁的隔壁城市。

　　自从那夜的反思后，她纠正了很多坏习惯，只可惜这些并没有让她的病情好转，一切都还在向着固定结局发展。

　　左一轩从医院拿着检验报告单走到停车场，宁佳慧正在驾驶座上看最新的新闻。直到左一轩坐到副驾驶上将自动收紧安全带系好，宁佳慧盯着屏幕缓缓说道：“怎么样呀。”

　　她语气轻得像是陈述句。

　　“还是那样，”左一轩说，“好在没恶化。”

　　“挺好，”宁佳慧将手机放到架子上，“吃顿好吃的去不？正好裘谦回来了，咱们仨好久没聚一块儿了。”

　　裘谦的父亲在一家国企身价兼要职，母亲又是知名歌手，早在高中时期就准备着被安排到国外留学。

　　之前提到裘谦的留学安排时，左一轩还在宁佳慧眼里看到过一丝丝向往，宁强国原本也想将两人一并送出国留学，也方便让左一轩联系国外发展模特事业，可在和两人商量时，宁佳慧却说打算等研究生再出国，态度格外强硬。

　　宁强国再问左一轩，左一轩看了看宁佳慧，她眼里有话。

　　“我也留下来吧。”

　　于是左一轩也留在了国内。

　　三人在一家西餐厅叙旧。

　　“唉，不是我说，按你俩平时的成绩，咱们国的，顶尖学校不是随便进吗？为什么非要去临安大学？尤其是你，宁佳慧，你之前不说好了要去那个什么娜皇家艺术学院。怎么跑一个非艺术类大学了？”

　　宁佳慧抽搐了一下嘴角：“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这是叫战前整装，临安大学虽然不是艺术类大学，但绘画专业在国内也是前三。”

　　“那左一轩呢？”

　　“当然是我俩感情好，她来陪我咯。”

　　左一轩在一旁切着牛排，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陪你？”裘谦笑了笑，“她那成绩都能上清北了吧。从小你俩就奇奇怪怪的，我都跟不上你俩思路。什么事也不跟我说……”

　　裘谦抬起头，发现宁佳慧正用一个寒意十足的眼神看着他，瞬间他知道自己似乎不能在说下去了。

　　“怎么不说话了？”左一轩问。

　　“吃饭，吃饭，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裘谦边说边拿起了刀叉。

　　左一轩很清楚，虽然以前经常说自己是来陪宁佳慧到临安大学上学的，可其实是宁佳慧来陪她。

　　宁佳慧对她很了解，了解到知道她一定不会忤逆宁强国的安排，毕竟在国外上学对于左一轩的事业和宁强国的项目有很大帮助，左一轩会受到更多国际上的支持和红利，宁强国也会因为左一轩大收一笔。

　　虽然这明显不是宁强国的最终目的，但左一轩也不会提出抗议，只是因为这样在所有选择中最具收益性。

　　可偏偏宁强国问及她们前的一晚，两人畅谈过关于未来的话——

　　“裘谦要出国，咱俩要不也出国留留学，”宁佳慧坐在地摊上摆弄着自己刚买回来的动漫手办，“哎呀，还好我小时候学过英语口语，不然现在肯定得头疼，我的文化课全靠英语了，希望高考能考135以上。”

　　“我不想出国，我想考临安大学。”

　　“你想考什么？”宁佳慧好像没听清，她凑近了左一轩，“咱们家门口那个学校？”

　　“你们时候在那边买了房？”

　　“我的意思是，咱们市那个临安大学？”

　　“对。”

　　“为什么？”

　　“我妹妹想考。”

　　宁佳慧确实足够了解左一轩，但她不知道的是，左一轩在一些问题上绝不会动摇半分，这其中就包括她要考临安大学。就算宁强国要送她去国外，她也会忤逆一次。因为这是她唯一能为她死去的妹妹做的。

　　“谢谢你，佳慧，”左一轩在宁强国离开后，对气定神闲的宁佳慧说，“你如果想去国外的话，应该去，就像你觉得我想去临安大学那样，你不应该为了我牺牲。”

　　“等研究生再去吧，我高中没好好学，现在去不了我想去的那所学校，等我大学再努力努力吧。对了，你想学什么专业来着？”

　　“临床医学。”

　　左一轩没问出她想去哪所学校。她只知道，自己亏欠了宁佳慧很多，这些恩情她无法遗忘，即使有时宁佳慧会做一些让她烦心或者难堪的事。

　　傍晚，两人与裘谦告别后开车回了家，先前宁佳慧不常与左一轩一起居住，这学期结束后宁佳慧主动提出要搬来和左一轩一起住，要是在以往，左一轩可能还会觉得应付宁佳慧比较麻烦，但自打大学志愿填报后左一轩也渐渐对宁佳慧放下了心警。

　　她洗完澡后就回到了床上，打开手机一看，都是最近的新闻推送和关注视频更新，和桑苒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日的晚安。

　　一天了，桑苒没有找过她。

　　左一轩心里空荡荡的。

　　忽然，手机的闹铃响了，她该吃药了。

　　左一轩的动作与往常一样，连头都不用转，眼睛还看着手机，便能将右手伸出去拿床头柜的药包，可这次却与往常不同，她好像如何也够不到那个药包，她觉得大抵是枕头移了位置，自己离床头柜远了些，于是她挪动了挪动身子，耳边却传来一阵轰动的耳鸣。

　　之后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快！再快！”

　　熟悉的喊叫声，和熟悉的颠簸感，即使嗅觉减弱，她也能察觉到空气中的药水味。无需质疑，她已经来到了医院。

　　“快！”

　　上午拿到的检测报告单时，医生和她说：“如果再继续恶化下去，可能要切除一半的甲状腺以及恶化的肾上腺。切除后只要正常保养，对身体的基本生活不会产生太大影响，只是后期的调理，需要多注意一下。我们建议你多在日常生活中调节心态。”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躺上了手术台。

　　等一切结束后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和她自己先前意料的一样，这样惊动身体的手术使得抑郁症发作了，即使她对病症再清楚不过，她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让她无力的事情。

　　她想到了桑苒，她觉得桑苒能缓和她的苦闷，可她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有能力把话说好。

　　反而会惹得桑苒觉得莫名其妙吧，她想。

　　这些天病症时不时发作，直到她无心去触碰手机无心去听任何人对她的讲话，接连几天在医院的日子她都没敢再联系桑苒。

　　以前她觉得自己无需告诉桑苒自己的身体情况，她们会因为各种原因感情变淡，她们会分开，直到从各自的回忆中模糊，这是固定的结局，她只需要尽量把这个过程变得看上去更美好一些。

　　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既然结局不可改变，但过程变得更美好，不是更好吗？所以隐瞒身体情况不是更好吗？

　　如今她改变了一些想法，但改变得不多，只是从毕业后她们渐渐不再联系，变成了桑苒和她相处着突然有天收到了左一轩的意外车祸消息。

　　“佳慧，如果我死了，你帮我和桑苒说一声我出车祸了。别说我身体不好，就说是意外。”

　　左一轩曾和宁佳慧说过。

　　她说完，想等宁佳慧一个答应。而宁佳慧只是看着她，笑了笑：“好俗气的死亡方式，上个世纪的青春伤痛文学吗？”

　　“帮帮我吧。”

　　宁佳慧见左一轩那么认真地说着这句话，自己眼里有光在打转：“只要你们这段时间好好相处，我会转告的，你别中间跟人家闹翻了，最后我可没脸去。”

　　“我不会的啦，”左一轩说，“谢谢你。”

　　宁佳慧笑了一声，但左一轩并不能构思出那个笑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