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礼物》千川择目

33、木偶

　　“怎么今天的你怪怪的，我还以为你又会跟我发牢骚呢。”宁佳慧将左一轩整理好后的文件夹收了起来，放进了大挎包里。

　　“还不是因为发牢骚也没用，”左一轩装作委屈地低垂了眼眸。

　　“谢谢你有这个觉悟，”宁佳慧起身将椅子推进了桌子底下，“看来下节课有人在这里上课，我一会儿也有课，先不聊了，这几天你好好歇歇吧，注意身体。”

　　楼道外有等候下节课在这个教室上课的学生，有几个心急的已经提前把书放到教室桌子上了。

　　左一轩跟随着宁佳慧出了门，为了避免和宁佳慧有更多交谈，左一轩选择了与宁佳慧背道而行，尽管这条路会让她离目的地更远。

　　目的地是校门的一辆黑色轿车。

　　【一轩，周日要一起去看电影吗？】

　　【好呀好呀】

　　她将手机界面换成了与桑苒的聊天记录。

　　“直接去机场，杨叔，”司机师傅是宁家派来的，左一轩早已与他眼熟。

　　实际上，她如约向宁家支付了当初在医院的医疗费用，这得益于她为几个在欧美流行的大牌做的模特事业，以及她在校期间得到的各项竞赛奖学金。对于这些她心有余悸，她知道自己虽然在模特行业有些名气，可终究是由宁家步步为营，而各项竞赛，也是由宁家推荐才得以有参加的机会。

　　她觉得自己像宁家的提线木偶，不论怎么做都逃离不了宁家的烙印。

　　这次请假也是为了参加宁家和公司举荐的走秀比赛，她又一次像提线木偶一样踏上了征程。

　　滴——

　　是司机杨叔的电话，他按下支架上的手机接通键：“宁总。”

　　“接到一轩了吗？送完她早点回来，和我去一趟长林。对了，后天不用接她了，我刚联系好医院，直接让她在那边做手术，你好好休假。”

　　左一轩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今天是星期四。

　　后天是星期六。

　　应该能赶在周日回来和桑苒看电影。

　　她松了一口气。

　　她对下一场手术很是期待。她从来没有对手术有过期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在恶化，不得不上手术台，而手术台于她来讲放着的都是沉重和死亡，躺上去迎接的是生和死的较量，她像一个腐朽的提线木偶被工匠修修补补，修好了她就要起来继续被命运牵着跳舞，所以对她来说，生和死是一样的，手术不过是在她身上补了一个又一个洞。

　　可如今一想到与桑苒的约定，她便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你明天去参赛，后天就要去做手术？”杨叔疑惑问道，“没问题吗？”

　　“不用担心，杨叔，”左一轩说，“只是一个修护性的手术，不是什么大手术。”

　　杨叔不傻，他知道所谓修护性手术在国内也能做，没必要辗转到国外，他平时跟着宁强国的时间最久，也知道宁强国为了左一轩这场手术费了不少心思，不会是小手术，可他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么个不长眼的时间点做。

　　他叹了口气，之后把想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因为他更知道的没必要把话捅破，就算捅破了左一轩也会用各种花言巧语把他糊弄一番。

　　“那一定要注意身体。”杨叔说。

　　“好。”

　　注意身体。

　　左一轩发现宁佳慧离开前也是这么说的，宁佳慧还叫自己这些天好好歇歇，看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参赛。

　　她想着想着，却给桑苒发了个可爱兔兔飞吻表情包。

　　【怎么啦？】

　　桑苒秒回，然后也发给了左一轩一个可爱兔兔飞吻。

　　【想给你发消息（害羞）在上课吗？】

　　【没有呀，在宿舍，一会儿好室友就捎饭回来了嘿嘿】

　　【唔】

　　【怎么啦？】

　　【把我说饿了（委屈）】

　　【哈哈哈哈去吃好吃的！】

　　左一轩毫不犹豫地回了：

　　【嗯嗯，那我去啦！】

　　心情愉悦，左一轩靠在车后座上，安详地关上了手机。桑苒简直是小型便携式充电站，比赛前一定要和桑苒说几句话，左一轩如此想道，希望桑苒不会嫌她烦。

　　第二日的比赛很顺利。左一轩所穿的服装是一件主打夜色郁金香的鱼尾晚礼服，整体简单大气，她听说这套晚礼服是宁氏下个季度要推出的新款，这次拿来比赛估计也是为了提前烧烧热度。灯光下的她不比其他模特闪闪发光，这反倒让她更加夺目。

　　好像人们喜欢在黑暗中寻找光明，而到处都是光亮时却又习惯往暗处看。

　　一如往常，左一轩拿下了比赛的第一位。等待所有仪式结束后，她和助理便被宁强国提前约好的司机联系到了，准备起身飞往另一个国家做手术。

　　“是左女士吗？”

　　“蔓越街16号富登大厦。我已经出来了。”

　　“好的，三分钟后到达。请您先等候。”

　　挂掉司机的那通电话后，左一轩的心脏一直在扑通扑通地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左一轩最近身体状况在变差，但心情却是好的不得了，和疼痛共存久了后她便不怎么在乎疼痛了，所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并没有在意，于是这些天的药也吃得零零碎碎。

　　她因为少年时期的中毒，身体多处器官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病症，有时候治疗这种病症的药会引起另一个病症发作，但是不吃又会引起其他病症，以至于每次吃药，她都需要做好自己是在送命治病的心理准备。

　　药能延长她走向死亡所用的时间，并不会使她痊愈，这意味着她想要生活下去便必须与病魔相依。

　　这点在左一轩第一次出院时，宁家与她便已心知肚明。

　　有时候左一轩会疑惑，宁强国为什么会收养左进先的孩子？明明他们只是毕业于一个大学。

　　就算宁强国再有钱，这些年的治疗费也不是小数目，那时候的她一身毛病不说，还因为害死了左一辕，被各家报社和网民舆论了一番，要不是自己精神有问题还是未成年人，早就该吃牢饭了。

　　钱，病，声誉，宁强国顶着三项压力带回了她这件残次品。

　　宁强国是为了什么呢？

　　左一轩想不明白，以前她非常想知道，因为每次抑郁发作她忍不住去想一些阴暗的事情，她很容易把这些年活着受的苦归结于这个强行延长她生命的人，她知道这种想法很失道德，违背良心，所以她更加痛苦。

　　出租车上的人是接应左一轩前往下一班机的助理，由她带着左一轩到最终目的地医院进行手术。

　　实际上，这场手术，左一轩没能从宁强国口中得知任何详情，她不知道手术的目的是什么。她知道，自己只用配合。宁强国不会让她有危险，就算有，那她最多也不过是死亡。

　　我并不想活下去不是吗？左一轩扪心自问。

　　上手术台前，左一轩在桑苒的聊天界面停留了许久，没有话语，只是半晌后她点进了朋友圈看了看桑苒的照片。

　　手术还算顺利。

　　她连夜乘坐班机回了国，一切又回到了往常之中。

　　她想桑苒了。

　　桑苒的电影只约了左一轩一个，左一轩本以为她会带上郑雨珊。

　　电影结束后她们又开始了深夜的网络闲聊。

　　前些天因为拍摄照片，左一轩找到了很多桑苒感兴趣的话题，比如漫画。她得知桑苒在一个比较有名气的平台上发表漫画作品，便去那个平台看桑苒的漫画，她想，说不定能和桑苒有更多的话题。

　　可看了漫画后，她发现桑苒很有天赋。

　　她本想称赞桑苒。

　　却得来了桑苒的称赞。

　　【你好厉害啊，感觉你做什么都能做好，以后找工作一定很容易胜任。你未来一定会有很多美好的可能性。】

　　左一轩看着桑苒突然发来的文字，有些不知所云。

　　说到以后，她反倒会觉得桑苒会成为一个漫画家。

　　【你也有很多可能性啊，我觉得你会有一个光芒万丈的未来。】

　　【为什么这么讲？】

　　【你漫画的新稿真的很好看哎，发布后一定会吸引很多粉丝，到时候就能出版，拍成动漫，电视剧，电影都有可能哦。】

　　【不不不，我能出版就已经感谢天地了！其他就是在做白日梦呀（哭笑）】

　　【相信我啦，我看人很准的。】

　　【嘿嘿好】

　　桑苒会有一个光芒万丈的未来。而左一轩，左一轩不会有未来。她说不定在哪天就死在了病床上，左一轩和桑苒说过晚安后，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床板呆滞地想道。

　　忽然她又觉得可笑：我这是开始怕死了吗？

　　我开始怕死了！

　　左一轩猛地坐起身来，如果不是有舍友已经睡觉，她一定会下床去阳台吹吹风再往阳台上溜达两圈。

　　她以前想过，如果真到了有一天她不得不面临死亡，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认为挥霍自己的生命是对的，她以前很叛逆，不听医嘱乱吃药想把自己吃死，小小年纪抽烟喝酒染了一身助于短命的毛病。

　　她就等着哪天与世长辞。

　　好说赖说，钱已经还完了，几年的竞赛和模特生涯，已经让她成了宁强国手中的一把好棋，就连曾经左一辕想上的大学，她也真的替她考上了看过了，她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可她却没忍住去认识了桑苒。而和桑苒相处的日子，桑苒一直在无意识地把她往阳光之下拉，是桑苒让她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看到了生命的另一面。

　　面对桑苒，她已无心去思考那些生与死的问题。

　　可她却忽略了桑苒，忽略了一开始的问题。

　　如果自己突然死掉，桑苒会不会伤心？

　　左一轩又想起了宁佳慧，恍然间她理解了宁佳慧为什么会反对她和桑苒交朋友。

　　因为宁佳慧知道她一心求死，已经给不了任何人未来。

　　因为没有人相遇时，就策划好了离别。

　　她觉得自己可真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