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辞日志》披雾人

96、2017.05 你一直在撒谎

　　又过了一周后，吴辞陪着郭顺英去医院办理后续的相关手续，站在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她又开始胆怯了，像当年送张瑾铭去医院时一样，离甚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没好气的对吴辞说：“你看，这里不过是一个县级小医院，武叔病的那么严重，就算不送去那些全国知名医院，最起码也应该去个市里的三甲医院吧！”
　　习实站在吴辞身边，拉着她的衣袖说：“别听离甚胡说，这个时候你必须进去，妈妈需要你。”
　　吴辞跟着郭顺英上了楼，快步走到护士站前，站台里的小护士仿佛认出了郭顺英，急忙站起身态度很好的说了声：“大姐，你来办出院手续吗？”
　　郭顺英点点头，小护士立刻拿出一叠单据说：“这是病人住院期间的消费清单，这是所有的病历、化验报告和死亡证明，您之前交的押金应该还有剩，现在只用去一楼办理结算和出院手续就可以了。”
　　吴辞主动接过那一叠单据，重点看了看那张死亡证明，证明很长，详细记载了武叔入院时的身体状态，既往病史，抢救过程和最终的死亡原因。
　　郭顺英忽然就抑制不住情绪，她大声质问那个年纪轻轻的小护士：“为什么我入院时交的押金还剩了这么多？是不是因为你们没有用心抢救？”
　　小护士明显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质问，依然礼貌的解释说：“医生对每一位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他们一定会尽力抢救的。”
　　“尽力抢救了为什么我老公还会死？我看见了，你们按压心脏的时候根本没有用力，就是站在病床边做做样子，那时候你们根本什么药都没有用，你们根本就没打算救他，是你们害死了他，你们害死了他！”郭顺英说着说着索性坐在地上哭闹了起来，这还是吴辞回家以来，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
　　听到动静，别的护士也相继赶来，一位年长一点的护士把小护士拉到一旁轻声安慰着，护士长则出面对郭顺英说：“大姐，您家人去世了我们也不想，每一个送进来的病人我们都希望他们能健健康康的走出去，您的悲伤我们能理解，但是请您节哀，我们真的尽力了。”
　　吴辞这才走上前扶起郭顺英对她说：“好了妈，别哭了，这不是她们的错，我们走吧。”
　　“是啊，这不是她们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他。”郭顺英随着吴辞的搀扶离开了护士站，一边走还一边哭着说：“是我命苦啊，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会照顾男人，是我守不住家，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直到吴辞办理完所有手续，才在住院部的花园里找到了郭顺英，她的情绪平复了很多，还招呼吴辞陪她在石凳上坐一会。
　　郭顺英接过吴辞手中的病历袋，随意翻了翻，然后抽出那张死亡证明递给她说：“等你休完假回去的时候，带着这张证明一起回去，武叔的户口还在昌市，后期办理销户，领取抚恤金和丧葬费都靠这张纸了。”想了想她又面色黯然的说道：“人活着多没意思啊，最后就剩这么一张孤零零的纸。”
　　吴辞趁机问她：“听说武叔的前妻和女儿也来了，她们……”
　　“说到她们我就来气！”郭顺英坐直了身子气愤的说道：“我把武叔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你豫州的奶奶，爷爷本就瘫痪在床，奶奶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急得一病不起，家里就派了武叔的二姐作为代表连夜赶了过来，谁知道她竟然还通知了武叔的前妻和女儿，她说那毕竟是武叔的亲生女儿，应该要来送他最后一程。”
　　郭顺英顺了口气继续说道：“她前妻来了没两分钟，就拉着我问抚恤金的事情，说她来之前打听过了，武叔没什么遗产，就只有那点抚恤金，让我必须分给她女儿一半；武叔那个二姐也是个乡下人，被前妻忽悠两句就和她站在了同一阵线，还让我把剩下一半的抚恤金给爷爷奶奶。”
　　吴辞了解遗产的继承顺序，这笔钱按照法律规定应该是由第一顺序继承人配偶、子女、父母共同继承的，可是郭顺英并不这么想，她对吴辞说：“你都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有多没良心，她在葬礼现场连正眼都没看过武叔，全程都在玩手机，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倒是她妈急得很，开口钱闭口全是钱。”
　　吴辞忍不住说道：“按照法律规定，她们应该能分到一部分钱的。”
　　“分个狗屁！”郭顺英来了精神，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她说：“要是那个小没良心的东西能对武叔好一点，哪怕哭两声，这钱我也就分给她了，你是没见到她那个样子，我才不会把钱分给她呢，再说了，她户口也迁走了，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改了跟她妈姓，她凭什么要钱，这钱就算是给你，也不应该给她！”
　　吴辞的脑海里没来由的浮现出了郭顺英带着她在吴安敦葬礼上要钱的画面，吓得她连连摆手说：“我不要这个钱，我谁的钱都不要，你要是不想给她女儿，就把这钱给豫州的爷爷奶奶吧，他们需要。”
　　郭顺英已经完全从刚才的悲伤中走出来了，她对吴辞说：“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分寸，你就负责回昌市以后把这些事情办好，别的不要瞎操心。”

　　好像是在医院里把悲伤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又好像是因为拿到了那张死亡证明，总之从那之后郭顺英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她开始和大舅小舅有说有笑，开始整理武叔的钓鱼竿和茶具，没有了武叔在身边，她更是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照顾姥姥的使命中。
　　吴辞原以为郭顺英只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因为在照顾武叔这件事情上，她做的一点都不合格，她总是会忘记提醒武叔吃药，会忘记他要忌口的东西，会让他一个人在客厅的阳台上睡觉，甚至直到现在，她依然说不清楚武叔的具体死因；可是后来吴辞才发现，郭顺英分明心细如发，她会记得姥姥每一次吃药的时间，会记得哪种药吃了之后有哪些不良反应，会给她准备精确到克的饭后水果，会在每晚看了天气预报后准备好明天要穿几件衣服，甚至在姥姥面露难堪的时候，她立马就知道是因为便秘而主动帮她用开塞露，后来连开塞露都没作用了，她就一点一点的用手帮姥姥抠出来。
　　这样的行为本身并没有错，甚至可以算是伟大，可是有了对比之后，却又立马显得如此偏颇和不公。
　　小舅一直缠着郭顺英，想要那辆红色老头乐，郭顺英原本是打算卖掉的，小舅却说：“卖掉它能值几个钱，还不如送给我呢，我刚好可以开着它拉拉客，每天也能挣几个钱，还可以带着妈出门四处逛逛，看看广场舞。”
　　姥姥便在一旁帮腔道：“我想看广场舞。”
　　郭顺英立马就同意了小舅的要求，乐得他满脸笑容；大舅就含蓄的多，他只是向郭顺英要了些武叔珍藏的茶叶和好酒，说那些东西扔了怪可惜的，不如就留着自家人享用吧，他也不会忌讳。
　　吴辞突然很想回家，她对郭顺英说：“妈，我想回那边去住。”
　　郭顺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略显为难，她看了看吴辞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姥姥，于是问道：“妈，吴辞想回那边去住，要不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去新家那边住一段时间好不好？那边屋子大，住着舒服。”
　　姥姥慌忙拒绝道：“我不去，我不要去那边住，小武还在那边，他要把我带走！”
　　郭顺英脸色变了变，大舅对姥姥说：“妈你胡说什么啊，小武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他不在那边，更不会把你带走的。”
　　“不不不，我不要去，他会把我带走的，我不去，我不去！”
　　吴辞看姥姥这个样子，便对郭顺英说：“你要是不放心姥姥就留在这边陪她吧，我这么大的人了，没事的，我自己回去。”

　　空荡荡的家里灯火通明，电视的声音在客厅里反复回荡，好在有习实和离甚一左一右陪着吴辞坐在沙发上，她们三个人都盘着腿，并排盯着电视机，谁都没有说话。
　　吴辞还是有些害怕，姥姥的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忍不住问习实：“习实，武叔在这里吗？”
　　习实说：“你放心，武叔不在这里，他不会吓唬你的，他要去很幸福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吴辞这才稍微放了点心，却又听见习实说：“可是他刚去了停在楼下的那辆红色老头乐里，他说郭顺英太偏心了，他喜欢这辆老头乐，他舍不得。”
　　吴辞又被吓得不敢动弹，谁知道另一侧的离甚突然说道：“武叔虽然不在，可是你奶奶在，她正站在你的面前质问你，十七年了，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回去看她，为什么从来不打电话嘘寒问暖，为什么她都要消失了，你还是这么恨她，不愿意原谅她？”
　　吴辞连忙对着虚空中说：“我没有恨你，我原谅你了，我早就原谅你了！”
　　离甚飘到吴辞面前，面部变幻成奶奶的模样，明明慈眉善目却又看起来极其凶狠地说：“你撒谎！你一直在撒谎！你一直在撒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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