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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98.08 哭着也要回家 ...

  •   微亮的晨曦中,吴辞兴奋地望着飞机窗外,斑斑点点的机场跑道边线灯在窗户的氤氲中若隐若现,她转过身对坐在一旁的父亲说:“爸爸,你快看,飞机跑道可真大啊!”
      吴安敦顺着窗户望出去,笑了一下说:“笨,那是机翼,才不是什么跑道呢!”吴辞一惊,再扭头仔细望回窗外,彼时成市的太阳虽然早已升起,却藏在成片的阴云后,只是散发着一成不变的光亮与湿腻腻的温度;她这才看清了窗外的机翼,和机翼上一闪一闪的警示灯,她想对父亲解释刚才是因为天色太暗所以没有看清,转过头却看见他似有困意,一个劲儿的揉着眼睛,便没再多说什么。
      七点十分左右,飞机起飞了。
      成市到昌市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这对第一次坐飞机的吴辞来说一点也不友好,起飞时机舱内气压的骤然变化,导致她的双耳像被灌了铅,又重又疼。
      见自己女儿面露难色,郭顺英隔着已经在打盹的吴安敦,掏出一颗泡泡糖递给吴辞说:“吃个泡泡糖吧,嘴巴里嚼着东西,耳朵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吴辞接过那块长方形红色的哒哒泡泡糖,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嚼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嘴巴里的咀嚼一下子让耳朵通畅了起来,重压的疼痛感也随之消减了不少。
      “好点了不?”郭顺英问道。
      吴辞点点头,泡泡糖的甜味在口腔中肆意蔓延,让她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了有妈妈在身边陪伴真好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她既温暖又有点陌生,一时竟不知该做点什么,她想对母亲说句谢谢,又觉得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见外,于是略显局促的揉了揉手中泡泡糖的包装纸,然后假意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就睡吧,还要飞好一会呢。”郭顺英说。
      吴辞连忙顺着母亲的话点点头,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为了赶飞机,凌晨四点便起床各种折腾,再加上刚上飞机时过于兴奋,以至于现在耳朵舒服点了,又把眼睛一闭,吴辞立刻就睡了过去。
      郭顺英看着闭眼睡去的女儿和从上飞机就在座椅上打盹的丈夫,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的女儿不过十一岁,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与懂事,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显得十分乖巧又略带点生疏,而她不在自己身边的这些日子,郭顺英历历在目。

      1987年9月,郭顺英在成市的一个小县城里顺利的生下了吴辞,可能是怀孕的时候伙食不差,小吴辞生下来的时候足足快有九斤重,望着白白胖胖的女儿,郭顺英满心欢喜。怀着吴辞的时候,她的肚子就十分的大,在那个医疗条件并不先进的年代,医生们习惯凭借着经验和看到的表象说一些讨喜的话来宽慰产妇和家人,所以郭顺英整个孕期听的最多的话就是“一看你就是有福气的人啊,肚子这么大,要不是怀了一对双胞胎,就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对于这样的话郭顺英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一个或是两个,男孩或是女孩,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这些话,却一字一句的印在了自家婆婆的心里。
      往前回溯,郭顺英的老家是域洲的,而吴安敦的老家在徽山,在那个年代,年轻的人们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支援边区,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里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吴郭两家的长辈去过很多地方,最后都辗转来到了地处高原的昌市。域洲和徽山离得不远,两家人坐在一起聊起来还可以算是半个老乡,于是吴安敦和郭顺英在父母的介绍下结了婚;婚后没多久,两家长辈相继回了城,吴家回到了徽山,吴辞的爷爷被安排到当地交管部门当了指导员,奶奶退休在家,而郭家二老则直接退休安置到了成市。
      生吴辞的时候,吴安敦人在昌市,他拍电报告诉郭顺英,单位好不容易请到了假,却找不到回来的车,那个年代昌市还没有飞机通航,想从高原回一趟成市,运气好找到一辆大东风,晃晃悠悠十天半个月可能会到家,运气不好,会一个多月都被困在路上;郭顺英并没有埋怨什么,虽然吴安敦不在,但是母亲和婆婆两个人一直守在她身边照顾着她,只是在生下吴辞后,婆婆没几天就推说老家有急事,匆匆回了徽山。
      郭顺英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等吴安敦终于赶到成市后,两个人才因为吴辞的安置问题发生了争执,郭顺英想把吴辞带回昌市,吴安敦反对,他说昌市条件太差,光高原反应就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况且吴辞还这么小。
      为了吴辞的前途,最终还是郭顺英松了口,同意将她留在内地,可是两个人又因为该把吴辞放在奶奶家还是姥姥家吵了起来,郭顺英觉得应该放在奶奶家,因为爷爷工作体面,家里各方面条件都会更好一些,而吴安敦却找了各种理由反对,导致吴辞还是被留在了成市的姥姥姥爷家。
      这一留就是三年。

      1990年的时候,吴辞三岁了。
      三岁的吴辞非常喜欢姥爷,总是跟在姥爷身子后面要吃要喝,或者坐在姥爷的三轮自行车里傻笑,只是最近三个月,吴辞非常反常,她总是在夜里大哭,哭得不吃不喝不睡觉,哭得昏天黑地,郭家二老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拍电报给女儿女婿,要求他们回来一趟。
      郭顺英和吴安敦心急如焚的请假回到成市,带着吴辞去了医院,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吴辞经常哭是因为胸口长了一个血管瘤,血管瘤长得如同一分钱一般大小,但是是个良性的,做个小手术,用激光烧掉即可。
      坏消息是,在例行检查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吴辞得了乙肝。
      因为这个坏消息,导致郭顺英和吴安敦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郭顺英心疼自己的女儿,埋怨着当年没把孩子亲自带在身边,吴安敦反而揪着乙肝这件事不放,反复的说着“一定是爸成天带着吴辞吃些不干净的东西,才会染上这种病!”
      郭顺英本就难过,听吴安敦这么一说,立马反驳道:“爸想给小辞吃点好吃的,这有错吗?他又不知道小辞为什么会得上这个病,再说了,谁说一定是吃东西被传染的?”
      “不是吃东西被传染的还能是怎么被传染的?咱们俩又没病!就怪你爸,什么都不懂……”
      “我爸不懂,那你爸懂啊!你爸妈家条件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让小辞去徽山?还不是嫌弃她是个女孩,不是你们吴家的大孙子!”
      争吵到最后,吴安敦自知理亏,再加上郭顺英一直哭闹,他没办法只好妥协,同意带吴辞回了昌市。
      一家三口回到昌市后,吴安敦还是老样子,天天嚷着工作忙,除了吃饭睡觉几乎不着家,郭顺英没办法,只能在每天上班的时候把吴辞带去办公室,有时候放在办公桌下让她自己玩,有时候用小被子裹着绑在背上,实在忙不开的时候就托邻居藏族大姐照看个半天,但都不是长久之计;单位领导对此颇有怨言,邻居大姐虽然热心,但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人家,所以后来的日子里,吴辞就被反锁在家里,一个人在阳台上看雨,玩花盆里的泥巴。
      转眼又过了三年,吴辞六岁了,到了要上小学的年纪,经过这些年的折腾,郭顺英早已没了当年的坚持,她不愿意再整日将吴辞一个人反锁在家中,也希望吴辞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于是说服了吴安敦,将吴辞送去了徽山读小学。

      下飞机的一瞬间,清澈凌冽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挤进了吴辞的胸膛,她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纯净与自然,也感受到了氧气的稀薄与胸口的憋闷;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和湛蓝的天空,孤零零的机场耸立在群山之巅,五年前离开这里时她六岁,如今回到这里,她也不过才十一岁,年幼的吴辞并不懂天府之国或者鱼米之乡与西南边陲的本质区别,但是她觉得,荒凉的,应该就是不好的。
      出了机场还有三个小时的盘山车程才能回到昌市市区,吴辞很想欣赏一下沿途的雪域风光,却被高原反应迎接着吐了一路,所幸来接机的是父亲单位的同事,一次又一次把车停在路边等着吴辞吐,也没有怨言,只是吴辞自己颇为不好意思。
      吐完了的吴辞晕晕乎乎的靠在郭顺英怀里,她嗅着母亲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终是感到了一丝心安,她很想睡一会,但是一路上的颠簸和恶心反胃让她无法入睡。
      她就这样靠着母亲,迷迷糊糊的回想起了一周前。

      一周之前,吴辞还在徽山的爷爷奶奶家,当她知道父母要来接自己回昌市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一个孩子应有的喜悦和欢愉。
      奶奶问她:“这下恁妈要来接恁回去,恁可高兴了?”
      吴辞高兴,非常高兴,只是嘴上却并没有回答。
      “那恁是不高兴回去呗?”奶奶又问。
      吴辞皱着眉,也没有回答,奶奶看吴辞一直不回答,一边在嘴里嘟囔着“唉,就是个养不熟的主啊!”一边转身出了屋子。
      吴辞还是没有说话,这样的嘟囔她听了五年早就习惯了,她继续蹲下身子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寥寥的几件衣服,历年来父母寄给她的信,还有几本书;当收拾到积攒的干脆面卡片时,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想了想还是将卡片用纸包好,留在了抽屉里,她都能想象的到,第二天堂弟发现这些卡片时该有多惊喜,虽然很舍不得,但是她都不在乎了,因为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哪怕奶奶说“昌市那个鬼地方哦,夏天刮大风,冬天下大雪,要吃没吃,要穿没穿!”
      哪怕堂弟说“我听说,你去了那边之后,连好学校都没有,啥都没有!”
      但是吴辞一点都不怕,她下定了决心要回家,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家。

      就这样,吴辞第一次同时牵着父母的手,上了徽山到成市的火车,晃晃悠悠两天后,又马不停蹄的上了成市回昌市的飞机。
      毕竟年纪小,身体素质好,吴辞在休养了一周后,就可以在家属院里满院子跑着玩了。
      昌市的确像奶奶说的一样,城很小,即便步行一两个小时也可以逛完全城,没有公交车,没有出租车,仅有的一辆小巴也是司机看心情在发车。城里大部分还是土木结构的小屋,遍布在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老旧巷道里,也很少见到商店,唯一一家百货商场在上个月突发了一场火灾,正在关门歇业。
      吴辞家住在城里主干道的旁边,是吴安敦单位分配的福利房,五层的筒子楼,吴辞家住三楼,家属院里有草坪,有花坛,有一整片篮球场,篮球场对面,还有一个单位内部的小食堂。
      其实吴辞并不清楚父母的具体工作,她只知道父母工作忙,忙到她要经常一个人去小食堂打饭吃,但是她一点也没有抱怨,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和父母一起生活更美好的事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998.08 哭着也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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