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 22 章 ...
-
客栈伙计端着一盘油淋鸡上楼,望舒客栈顶层便是掌柜的住处,事前老板吩咐吃点宵夜,让言笑做好了便端上来。
小伙站到古色古香的门前:“老板——!您要的菜来了!”
他等了一会儿,里边寂静无声。
小伙子心下奇怪,寻思难不成老板已经睡了?可不应该啊,这个点老板通常不是在算账吗?
他揣着满腹疑惑又喊了一嗓子,结果里面还是没声。
小伙计十分为难,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推门而入,但这油淋鸡难不成当垃圾扔吗?到时候老板问责算谁的?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门缝底下缓缓渗出一片红色。
小伙愣了约莫三秒,猛地撞开门——
下一瞬,震耳欲聋的尖叫骤然传遍整栋客栈,言笑他们听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嗓子当即飞奔上楼,骂骂咧咧:“干嘛呢干嘛啊?!这么晚了不怕扰……”
言笑后边的话全咽了回去,他整个人震住了,目眦欲裂盯着房内的场景。
菲尔戈黛特躺在那里,身下蜿蜒的血小溪一般流到众人脚下,淮安首先就站不住了,“咣当”一下重重跪在地上。
八月初八,秋,望舒客栈的老板身首异处,被发现时周身散落着傩具碎片,多处带有风元素的贯穿伤。
——这是魈离开空的第十八年。
讨伐金鹏夜叉的呼声愈发高涨,在菲尔戈黛死后更是聚沙成塔,甚至一些激进的璃月百姓,已经自发性的成立了民间组织,专为保护无辜民众存在,势必杀死被业障侵蚀的怪物为家人报仇。
这十多年的大量杀戮闹得人心惶惶,那也难怪——人呐,寿命短,都是活在当下的生物,早已忘却古早被夜叉守护的传说,被一时的恐慌遮蔽了眼睛。
于是流言蜚语就跟滚雪球似的积少成多,只等一个契机便可全线崩盘,大雪压山。
璃月七星不得不腾出更多人手安抚民众,可那群起激愤的势头岂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凝光为此专门把群玉阁降下空,召集所有璃月百姓进行了一场感人肺腑的演讲,谈起诸神黄昏,说道夜叉一族,称泪道哀,多么多么的不容易。
有用吗?
有,但只可解燃眉之急,情绪可以通过语言一时安抚,可外面被夜叉杀害的人命比比皆是,这些都是百姓们眼见为实,看的永远比听的来的要刻骨铭心,找不出凶手彻底了断,哪怕凝光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也无用。
“凝光,不行了。”刻晴急得连门都没敲,着急麻慌闯进来道:“他们都在闹事,已经堵在群玉阁下面了,要我们给一个说法。”
“……”凝光撑着额垂头,右手瘫在一堆纸上,半晌,她低沉的声音传来:“为什么找不到作案的凶手……几百条人命,行凶者到底是何方神圣,连我们群玉阁都无法查出一丝一毫的动向?”
刻晴一听,面露古怪,迟疑着说:“凝光……或许是我多加揣测,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神的力量?”
凝光神色没这么疲累过,她摆摆手道:“你想说什么我清楚,如果连我们都没法查出蛛丝马迹,那只可能是力量在我们之上的人干的,但……”凝光疑虑重重,第一次这么不确定,“但位同神明之人,为何要废如此大周章,来污蔑一个璃月仙家?”
“会不会是愚人众?他们想从内部瓦解我们。”
“不会,神之心的事已经让他们退避三舍,而且愚人众没那么厉害,犯下白起命案还不露蛛丝马迹。”
刻晴闻言陷入沉思,她和凝光一样,绝不认为这是仙家,魈所作所为,可到底心里存了个疑影,魈不见人影多日,找遍绝云间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一开始魈还愿意和她们合作合作,但事态显然超出可承受范围了,以至于魈不愿再度出现在民众面前,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危险,孤身一人踏上了寻找真凶的路。
凝光抬起头:“魈还是不想现身吗?”
刻晴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机忽然想起什么,面容一紧:“仙人会不会有危险?”
凝光刚要脱口而出不会,然而转瞬她就把话咽了回去——以前没危险是肯定的,但现在可不好说!
金鹏大将的实力有目共睹,凡人为夜叉担心那纯属没事找事,然而最近不一样,她们发现了,魈的力量在减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若说那污蔑魈的真凶下杀手还好,但万一有其他目的……
凝光隐隐觉得胆寒。
18年,对一个胸有大志,实力超群的神来讲,什么干不成?偏偏要处心积虑的让璃月把魈除名。
“刻晴……我记得几多年前岩层出了件事。”凝光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孔开始泛青,说:“把夜兰叫来,若我没猜错,这件事,我们最好不要管了。”
刻晴不可置信:“为什么!我们受仙家恩惠,现在他被针对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难道我们要放弃魈了吗?!”
凝光冷冷望着她,刻晴一顿,这才发觉对方脸色相当难看。
“再管下去,我们可能连璃月都护不住。”
璃月山尖坐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说人其实不太准确,因为他的服饰和额前徽记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虽然不能以长相来推断仙凡之别,但他那五官美得实乃不像尘间所有,只有仙楼琼阁的云雾,瑶台银阙的银河,才可与之相配。
这便是群玉阁终日遍寻不见的魈了。
他望着山下翻涌的云海,神情沉静淡漠,冷风撩起他的发丝衣角,而仙人巍然不动,即使他脸色苍白如雪。
魈抬手动了动指尖,一丝微弱的翠光闪了闪,紧接着就消散了。
他不声不响地闭了眼,片刻后唇角牵动一抹苦笑。
连凝聚元素力都这么费劲,那和璞鸢……想必过不了多久,该是拿都拿不动了吧。
18年了,魈不是傻子,到底谁是操盘手心里隐隐有猜测,可惜苦无证据,而且他也不可能真的上天空岛问罪。
空……
他叹息般念出这个名字,百味杂全,十几年对上千岁的仙人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间,可真要回忆起和深渊殿下的种种,那些场面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真的……是你吗?
一想到此处,那人清晰的面容顿时浮现在脑海,连同昔日透骨的疼一齐返还给了他。
魈猛地咬死下唇,他这一下力道极重,鲜血立刻从齿缝溢出,不要命似的顺着下颌流,滴滴答答沾满衣襟,可他竟是毫无察觉,依旧不管不顾的加重力度。
人心是个很可怕的东西,稍加猜忌,便一发不可收拾,魈也无法幸免于难,若是从前没遇见空的时候还好,仙人早已练就虚怀若谷心无旁骛的境界。
可空把他拉下凡尘,魈再也不是那个古井无波的仙了,他遍常百苦,生不如死的来红尘里滚一遭,最后体无完肤的想回去静修。
哪可能呢?前尘往事忘得掉吗?
魈倏然睁开眼睛,眸底清澈如镜,所有纷杂扰乱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回了这张不动如山的面孔下。
他缓缓起身,几息之间下定决心——
若是空做的,那就是在逼他死;若不是空做的,那就是他自认倒霉,自作多情,以为业障没了能在璃月了此残生,却不料树敌众多,早年杀业累重的报应来了。
是谁设的局都不重要,现在魈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答案。
“他在哪——!”
身后忽而一阵大喝,魈眼皮猛地跳了跳,回头只见山路间零零散散冒出几个人影,领头的一看到魈,那眼珠子瞬间绽放出浓烈红芒,当即嘶声一指:“杀了他!杀了屠戮我全家老小的夜叉——!”
以魈现在的气力,硬杠这群满怀仇恨的人铁定吃亏,说来也可笑,哪怕往前倒几年,这群凡人在魈眼里根本不算事。
可如今……既要不伤人,还得保命,实属不易。
魈心念一动,走为上策,于是转身就向山崖纵身跳下!
金鹏原身为鸟类,自然可以腾云驾雾,这种高度伤不了他分毫,然而下一秒,魈倏然感到脚踝一疼。
一截金线牢牢缠在他小腿上,为首将领狠力一拉,直接把魈给扯了回来,重重摔进草地,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势头。
“咳……”
魈挣扎着坐起,余光瞄到金锁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知道民间有专门追杀自己的组织,可民间到底也是凡人,这千金之价的法器从何而来啊?
“抓到了!”
“杀了他!杀了他——!”
那群人振臂高呼,盯着魈的目光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自诩为正义之士的他们站在魈面前,剑刃直接抵在了魈脖颈。
“作恶多端,要不是看你护佑璃月百年,我们连全尸都不留给你。”
“……”魈唇角印着艳红一抹血,他抬眼冷冷扫了这些人一圈,未了轻笑一声:“肉体凡胎,眼见不一定为实。”
为首那人一愣:“什——”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见魈的身影闪了闪,下一瞬竟原地消失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为首的立刻反应过来,愤怒至极地咆哮道:“他跑了!找!肯定就在这附近——!”
“是!”
魈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走到山壁边,刚才的法器几乎榨取了他全部精力,若不是魈根基稳固,恐怕就要折损在那里了。
他喘息着抬手扶住石壁,立刻印上一个血手印,一代夜叉沦落到被喊打喊杀的境地,怕也是没谁了。
幸好狼狈至此的不是他那些兄弟姐妹,而自己败坏的名声,也未曾牵连到已死的夜叉。
这是魈唯一庆幸的点。
可他还是想不通,如果真是空干的,那对方为何不干脆一剑杀了他利落?何必大费周章筹谋十几年的来折磨自己?
魈闷声咳嗦,肺腹翻腾的血气几乎不能自抑,他身心都伤得太重了,不是法器一下打的,而是被追杀已久,一人一刀砍在他身上,经年累月的伤。
就在他双眼开始发黑之际,道路尽头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人影,魈心下一洌,可再也没力气逃了,整个头脑昏沉得不行,即将昏厥过去的瞬间,那人影飞奔至他面前,容貌也彻底清晰
——魈刹那间清醒了。
空?
他骤然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已死了,但当对方一出声,立刻就把魈拉回了现实。
“喂,你没事吧?!”
稚嫩纯澈的少年音,和那人时刻保持温雅的声音完全不同,魈恍惚一秒,缓缓眨眼,这才看清对方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
黑发,金眸,至于五官面相,简直和小时候的空一模一样。
魈吓得连血都不流了,他不信这世界上真有翻版空,毕竟……虽然不像承认,但除非幻术或者整容,不然那人世无其二的容貌根本不可能复刻。
少年一脸担忧地扶住他:“这附近有医馆,我带你过去吧。”
“……不,不必……”魈摇摇欲坠,但目光就跟粘在少年脸上似的,眨也不眨地盯着看,看着看着,莫名从中感到一丝来自于本能地,血脉的联系。
热心肠的少年听了他拒绝,立马不悦道:“你伤势太重了,再逞强神仙也救不了你!”
魈还是用那种眼神望着他,仿佛根本没听见对方说话,只是轻声敷衍:“……我不受人待见,医馆未必会为我治疗。”
少年不容拒绝地拉起他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我不能见死不救,别担心,我父……我爸是个高官,璃月上下没人敢为难他!我们有专属的医疗队,我这就带你回去。”
一般来讲,魈该拒绝的。
以他清冷孤高的个性,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被陌生人所救,甚至带回家医治,可这和空过于相似的容貌,以及少年遮遮掩掩的说辞,瞬间让他腾起一个动魄惊心的猜想。
他离开空18年,而面前的少年……
看起来刚好18岁。
魈竭力稳住自己颤抖的声线,问:“你是璃月的人吗?”
少年扛着他手臂走,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啊,我来自蒙德,我爸是官员商人,正巧来璃月做生意。”
“……”魈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沙哑道:“那你母亲呢?”
“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伤心往事就不要提了吧。”
“……抱歉。”
少年还挺豁达,并未谴责魈戳中自己肺管子,而是无所谓笑笑:“没事,我看你浑身是伤,怎么也不替自己担心担心。”
魈垂下眼,不敢再看了。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即使知道不是空,可那如影随形的过去历历在目,时常给魈一种撕裂般的幻觉,他一面觉得自己走出来了,一面又觉得自己还陷在梦里。
可天底下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魈喉结滚动一下,自己光靠猜得不出结论,于是还是问出了口:“敢问令尊大名?”
少年目色平稳,一步一步走得极有章法,闻言淡淡朝魈偏了偏头:“萍水相逢,不必记住姓名。”
“……是吗?”魈神色波澜不惊,但脸色惨白得可怕,唯有一双金眸熠熠生辉,他说:“那你敢不敢告诉我,天空岛的陛下,近日是否造访璃月。”
少年五指紧了紧,脸上有股遮掩不住的心虚,连声狡辩:“我,我怎么知道啊!你们璃月人的事……自己都不清楚吗?”
魈叹了口气:“我虽然在挑爱人的方面眼神不好,可也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认不住你是他的孩子。”
少年没法装,蔫巴巴的:“……是我有眼无珠,原来你见过我父皇啊,——唉也没办法嘛,父皇告诫我若是出去游玩,必须隐藏身份。”
——他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仔细一想全是问题。
魈说出那句话的前提,是笃定这孩子知道自己是他的母亲,或者知晓自己与空的关系,然而面前之人的反应……根本不像他乡遇故知的态度!
魈立刻怔然了:“你……你不认识我?”
少年比他还要怔,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啊?”
“……”
魈彻底说不出话了,这么多年过去,空难道从未向他们的孩子,提起过自己吗?
空真的……彻彻底底把他放下了吗?包括前尘纠葛,一并忘却了?
是了,魈想,那人的无情自己早就体验过无数次,为何还是执迷不悟?
他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魈总是把自己的地位放低一些,特别是在别人心里,简直可以落末到最后。
但空不一样,不知为何,他在深渊殿下面前十分擅长“自作多情”。
现在听了这番话,一时间不知是身上的伤更疼些,还是被完全忽视存在的心更酸些。
少年倒是笑吟吟地给他找了补:“我没来过璃月嘛,你就算是这里的大名人我也不知道啊。”
“……”魈冲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这笑里藏着甜也藏着苦。
甜的是他当年哀求空看一眼自己孩子,如今终于实现;苦的是他认出了自己孩子,可对方根本不当有他这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