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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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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进门就被绊了一下——玄关处几只象牙色皮包躺在鞋上。最上面那只没扣紧,滚出几颗鸽血红宝石,像凝固的血滴。
“败家玩意儿……”路明非略微牙疼地跨过,深吸一口气,英勇地再次抬眼。
这地方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哪位心智发育尚晚的国王的猫窝。茶几上以金箔巧克力为乐高搭建出一座小金殿,屋角立着青花瓷瓶,不知名书籍下还压着台任天堂Switch。
而一堆价值连城的垃圾中随处可见漫画书,游戏碟片,以及各类皱巴巴的年岁堪比昂热的绢纸。最离谱的是那柄疑似从古埃及法老墓中偷渡出来的权杖旁扔着只掉漆的搪瓷杯——仕兰中学某年运动会的纪念品。
路鸣泽似乎把全世界的值钱玩意儿都搜刮来,然后以对待垃圾的方式把它们扔得到处都是。
“真是……”路明非踢开脚边的宝格丽蓝宝石袖扣,“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有暴发户的潜质。”
路明非又压抑眼疼环视了一遍,确认这里确实没什么线索。好在房内还有第二扇门,直通另一间房。
路明非做足了心理准备,经过第一间的冲击他已有自面对各项奇葩,然而他在推开门的瞬间脚下生根。这和刚才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照片。
布满墙面的照片。
从黑白到彩色,从低像素到高清,从局部到全景……从中几乎能看出照相技术的变迁史。但无数照片的唯一主角是路明非。他的各种情态在频闪中定格,被珍而重之地覆上玻璃藏进相框挂在墙上。
照片的时间跨度很远,最早的一幅拍摄于十三年前,绿色玩命地长穿过窗户,幼年路明非一手握着凉扇躺在白色瓷砖上,侧头看着什么。他看的方向自然是一片空白——路鸣泽没有被照进。
这样的照片路明非曾经也有一份,高中时还在思考是谁这么不会照相不对着自己而对着一块地板猛拍。
他伸手,隔着玻璃碰了碰那块空白,能想象出路鸣泽孩子气的神态。
他往右继续看,幼年时期的照片不算多,那时候路鸣泽灵体出来还有些困难。这种情况等他上初中后得到了极大改善——路明非自己都不知道这张脸做出过什么表情,曾经站在什么样的天空下:
穿着礼服的男孩对着镜头比V字手势,后方跑道上有个穿着校服的背影蹲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阳光将他棕黑的发丝照得金黄。
但路鸣泽知道,他关注着看见了记录下来了,他甚至比他想象得更了解他。
也有些不是照片而是油画,较大的一幅中他们被郁金香簇拥,在花海中跪坐,将自己编制好的花环戴在对方头顶。
那是他们尚未经历死亡的时候,这副油画如今也有几百年历史。
路明非后退一步,与无数个“自己”对视,如同行走在无数的爱意中。
他笑出了声:“这算视奸吗?你原来是个病娇。"
或许以人类的观念来看这是病态的,让对方毫缺乏私人空间的关注往往招致回避和恐惧。他们需要隔离的自我,而没有保留的感情只出现在文字和线条构成的虚拟世界中。
但这种关注对于极端孤独的生命来说是一种慰藉,始终被注视着关注着爱着可以消弭血之哀。
遑论那是他一体的至亲。
即便是忘记路鸣泽的路明非也不会拒绝,甚至渴盼。
因此人类观念的影响只在于新型的名词,比如视奸。
路明非走到唯一不同的事物面前,那幅素描粗糙地画着四大君王,潦草却精准地勾勒出了八人的情态。它没有被装进玻璃框,一个角上还贴了滑稽的笑脸贴纸。
路明非将这幅素描从墙上撕下来,虽然他知道路鸣泽的本意是让他直接撕毁这幅画,他向来讨厌四大君王。
但这到底是路鸣泽画的,可以收藏一下。
素描背后的墙下凹出一个正方形,一张便签黏在上面:
【首先恭喜哥哥拿回力量,如果还愿意看我的话可以来这里(笑脸)】
路明非略过这句话下方坐标。
【PS:别嫌弃这儿乱,这些都是我攒了好久的‘垃圾’,本来想等个更有仪式感的日子再给你看——比如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个混蛋的时候。】
【再PS:油画是真的,我亲手画的。那时候阳光很好,你编花环的手艺烂透了。】
【以及,如果哥哥用人类发明的蠢词形容我,那么我要申明这是是‘锚定’。总得有人记住你所有的样子,免得你哪天把自己也弄丢了。】
【记得来找我,哥哥。我就在坐标尽头。】
【——您忠实的、永恒的、】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团墨渍掩盖,像是书写者突然失去了力气,或是觉得后续的词语过于肉麻而强行中断。
只有最后三个字清晰无比,带着某种孩子气的、执拗的宣告:
【路鸣泽。】
【最后的PS:北极基地暖气很差,多穿衣服】
路明非揭下便签,摸上那片下凹的墙壁,果然一点也不平整,密密麻麻刻着什么: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
我们双膝如木
我们支起了耳朵
我们听得见平原上的水和诗歌
这是我们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诗歌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只有我一个双膝如木
只有我一个支起了耳朵
只有我一个听得见平原上的水
诗歌中的水
在这个下雨的夜晚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为你写着诗歌
这是我们共同的平原和水
这是我们共同的夜晚和诗歌
是谁这么说过海水
要走了要到处看看
我们曾在这儿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