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阁》尼基猫

10、拐棍

　　昨晚听着秋雨一夜好眠，那群猫儿也很安生，不，应该说那丫头也很安生。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天朗气清，陈溪觉得心情很好，身体也仿佛轻快了一些。
　　下午，丫头去院子里和猫儿们玩了。陈溪想，她是不是在试图和这群猫建立感情，好让它们晚上不要多妨碍？陈溪想象着她晚上被这群猫围着叫时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审着稿件。
　　突然，他听到外面一阵吵囔，且越来越清晰。他开了窗，望见好多人朝藏书阁走来。孙期他们也都坐不住了，伸着脖子不住张望。
　　“出去看看。”说着，陈溪出了门。

　　只见人群簇拥着一个白胡子的小个子老头，喧嚷着往藏书阁走来。陈溪认得那老头是知名的学问大家，白鹿书院的吴老先生。吴老先生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一本书册，气势汹汹。他后面跟着好些人，有些是他的门人，有些是济文书院的学子，停了课来看热闹。
　　陈溪刚想叫人去请山长，又想起山长今日外出不在书院，便有点头疼。这个老头生性固执，每次见山长，两人都要辩得面红耳赤。偏偏人家又是学问大家，桃李遍天下，自己一个晚辈也惹不得。
　　“陈溪小儿！给我出来！”那老头囔道。
　　“贵客临门，未曾远迎，失敬失敬！”陈溪忙上前行礼。
　　“陈溪！你这竖子，还不快停了你秽乱人心的勾当！”
　　“老先生何出此言？不如先请屋内用茶？”陈溪继续陪笑。
　　“呸！你这藏书阁，藏的不是圣人教诲，净是些淫邪污物！但凡受圣人教诲的，怎能踏足如此污秽之地！”说着，他恶狠狠地扫了一眼陈溪以及周边学子们。
　　“先生息怒，小侄实在不知先生所指何物。”
　　“你不知！哼！”说着，他把手中的书册甩向陈溪。陈溪接住一看，原来是一本《红尘侠女记》。
　　“你发行这种淫邪书册，误人子弟！你还不认？！”
　　“老先生，这书是我们发行，且是小侄亲自校稿。其中情节，符合人情常理，何来误人子弟一说？”
　　“哼！你这竖子，看来陈巩那老小子没好好教你！”吴老先生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我问你，圣人言，存天理，灭人欲。你助长这物欲横流之物流毒于世，不是想要灭天理？”
　　“老先生，敢问什么是天理？什么又是人欲？”陈溪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吴老先生并不答这个问题，只是翘着胡子瞪着眼。陈溪只好自顾自说下去：“先生您曾讲，于父母尽孝是天理，而若这男女之情是人欲，那灭了人欲，何来父母？何来尽孝？何来天理？”
　　吴老先生的胡子翘得更高了。平常他和山长可要相争很久，但在他面前，这老儿似乎不想费什么口舌了，他突然喊道：“强词夺理的小儿，今日我替陈巩教训教训你！”说着，他猛地举起拐杖，朝着陈溪便要打下去。
　　陈溪不敢躲避，只是忙着做好迎接这一击的准备。他听到了拐棍击打到皮肉上的声音，但这一击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面前，背对着他，而这一击正好打在丫头肩膀上。
　　丫头不动，吴老先生瞪着她，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老先生，”丫头突然说，“您说，我刚刚替我家先生挡这一棍子，是出乎天理？还是出乎人欲呢？”
　　吴老先生愣住了，陈溪也愣了，围观的人先是一片安静，随即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不一会儿，吴老先生竟转身带着人走了。

　　“妙啊！”吃晚饭的时候，山长听了这件事，忍不住感慨，“世人能见的，只是丫头替云归挡下了这一棍子，但出于何情，旁人又如何知晓？他们眼中的忠孝典范，不过是看到了个忠的行为、孝的行为，人心到底是不可测，又从何处去分天理还是人欲？”
　　“来，丫头，吃鸡腿。”今天刘妈特地杀了只鸡，山长把鸡腿夹到丫头碗里。
　　陈溪见丫头左手端着碗去接，胳膊却垂着，肥硕的鸡腿放到碗里，碗晃了晃，她忙用右手一起托着。
　　“那老头把你打疼了是不是？”陈溪有些心疼，他原本以为那瘦小的老头没什么力气，但丫头身上没多少肉，那老头气头上挥下这一棍，肯定都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丫头的筋骨上。这一棍要是打到自己身上，可能要他半条命。
　　“吴奎那老杂毛！”山长瞬间怒气腾腾。
　　“没事没事，过两天就好了，我皮糙肉厚的，不打紧。”丫头笑着朝山长说道。
　　山长看着丫头的笑颜，却是呆住了。
　　“我觉得丫头越来越有人味了，”山长说，“你们觉得有没有？”
　　刘妈和刘叔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这人啊，就是要把他当人看，才能养出人味来。要是把人当牛马，人的性灵便会消磨，渐渐变得如牛马一般，最后还不如牛马。人是什么？人有七情六欲，人有喜怒哀乐，这才是人。他们去了人欲，是要去做牛？还是去做马？还去哪里找天理？”
　　“父亲教诲得是。”陈溪戏谑地拱了拱手，“学生受教了。”
　　“哈哈，”山长笑了，转头又对丫头说，“丫头，待会你让刘妈给你上点伤药，今日真是多亏你替云归挡下一击，老夫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