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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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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要在事过之后才能注意到自己当初的幼稚,然后越是年龄增长就越觉得自己反而更不成熟,事情总是这样,不过这个道理没有一定的年纪是绝对无法理解其中深意的。忍足对迹部的这番总结深以为然。
愈是觉得自己成熟便愈是幼稚,就像小孩子往往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孩子一样,成年人有时候也不免会自以为是。
说到这里时,忍足和迹部总不免相视而笑。过去的矛盾事后变成两人躺在床上闲极无聊时的谈资,这是当初两个人都想不到的结果。原来有些事说出来也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沉重,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可笑。
“真不敢相信为了那样的原因我们会挣扎这么久。”激情过后,忍足颇感慨的揽着迹部的肩头仰望天花板,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那时候都太过自以为是了吧?”
迹部慵懒的斜了他一眼,“你这家伙,又开始感慨了。”虽然嘴上这样抱怨,但其实迹部的抱怨也就只是限定在口头上,他也不例外的时不时会谈起过去的心事。
从父亲的去世,迹部得到的最大教训便是某些时候一定要及时敞开心扉,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对方知道。自以为对方会明白,或者自以为自己明白对方的心情什么的,是绝对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小景有没有觉得很累?”
“还好。”迹部的笑容带着一丝情欲过后的艳丽。“怎样,莫非本大爷说累你就又要溜掉?”
“我那时候其实是很想抱小景你的啦。”忍足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俯下头吻了吻迹部的耳垂,“说真的,只有那个时候我才感觉能找回某种男性的骄傲和自尊。只是我觉得,那样的理由去抱你不止可笑,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龌龊,没资格靠近你。所以我才说,我啊,是不能让小景随便放纵下去的。”
迹部敏感的缩缩脖子,在被子里低低的偷笑。“哼,你这家伙呀,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呐,小景,现在我不会胡思乱想了……”忍足故意摆出狡猾的神情。“我们要不要把之前的份补回来?”
“想都不要想,本大爷要睡觉了。再说又不是毛头小子了,你也给本大爷克制一点!”迹部却自顾自的转过身子。
忍足故意夸张的大叫着:“啊?小景就这样不管我了么?真是的……”
迹部笑着看忍足一边装可怜一边关掉了床头灯,安稳的合上双眼,陷入沉眠。这样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有偶尔埋怨自己或者忍足开始变得唠叨时,迹部才不由得会注意到自己已经步入中年。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和忍足两人都还不曾疏于运动和保养,身材还没有像寻常中年上班族那样发福走样。
或许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忽视自己的年龄吧!虽然不想承认,可他们毕竟不再年轻了,这种事情多少还是应该节制一点。第二天一早,迹部神清气爽的站在穿衣镜前打领带,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昨晚没有和忍足太过放纵,视线却正从镜中迎上忍足调侃的笑容。
总之,风雨过后,忍足和迹部都相当惬意的享受着这几年都没有体会过的恩爱幸福的感觉,却丝毫没有想过他们忽略了某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大概是前一夜过得很满足,迹部今天的心情也很愉快。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甚至还约好了忍足带上孩子们一起到外面吃晚餐,并从到了公司之后就开始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然后一些小变故就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了。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迹部突然接到了慈郎打来的电话。确切的讲,应该说是芥川老师打来的。回到冰帝担任教师的慈郎刚好是忍足雅彦的班主任老师。
自从转到冰帝以来,雅彦一直是个很优秀的学生,这点颇让迹部和忍足引以为傲。出身孤儿院的他,总能像个大哥哥似的带领着周围的同学们,以另一种方式站在众人顶点。去年升入国中之后,雅彦也开始了他的寄宿生涯,回家的时候并不多。担任雅彦的教师一年多以来,慈郎还从未用老师的身份,在这个时间联络过迹部。听到秘书的通知,迹部的心里不禁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喂,慈郎,什么事?”
“迹部,你听我说,雅彦他……”慈郎的语气果然有些异样。
——雅彦高烧不退住进医院了。据说本来只是场小感冒,可不知怎么的昨天晚上却突然急剧恶化起来。
接到消息之后,迹部和忍足几乎是同时赶到了医院。然而在医院里,最让忍足和迹部意外的,是理香居然守在雅彦病床前,像个小护士似的担任起了观察点滴的工作。听慈郎说,送雅彦进医院的人正是理香。他也是在雅彦住院之后才接到了电话。
听到这里迹部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候也应该先联系他或者忍足才对吧?但此刻看着虚弱的躺在床上的雅彦,迹部并不想在这时刨根问底。
“理香,我知道雅彦生病你很担心。”送走了慈郎,迹部这才走到病床前。他拍拍女儿的头,想让她先回家去。“爸爸也很担心……”
“爸爸根本就不担心吧?”理香却突兀的昂起头,打断了迹部的话。她的小脸涨得通红,显得一副极力隐忍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快要哭出来似的,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激烈和强硬。
迹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爸爸不是根本不知道哥哥生病的事情吗?如果不是慈郎叔叔打电话给爸爸,爸爸也还是知道吧?”
面对女儿的质问,迹部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因为爸爸对我们厌倦了吧?”理香还是第一次在父亲们面前这样的大喊大叫,紧张得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连珠炮似的说:“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我不可能是爸爸们的亲生女儿,所以说,所以说……这几年,你们已经对我跟哥哥厌倦得懒得过问了吧?反正也有其他人照料我们的饮食起居,反正也有人替你们监视着我们,所以你们根本就懒得费心了吧?所以,就连哥哥生病的事情,你们也可以是最后知道的人……你们……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我跟哥哥当作亲人,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们!!”
理香话一说完,就狠狠的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迹部,冲出了病房。
“理香……”忍足和迹部无奈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去追她。”
“嗯,”迹部忧心忡忡的望着理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微微点了点头。
一直躺在床上默不作声的雅彦突然开口道:“……不是理香的错。”
“喔?”迹部回过头来望着雅彦。“你……好些了吗?”
“嗯……不是只要让她拥有丰富的物质享受,她就可以满足的。”雅彦直直的望着站在自己病床前的迹部,“她又不是我,你们之前给过她那么多的爱,再夺走也太残忍了。”
“你的意思是,你只要能吃上好吃的食物,住上舒适的房间,你就可以满足了?还是说,你可以毫不在乎的被我们丢开?”迹部微微眯起了眼。“别想骗本大爷了。”
“什么……”
“我说,别想骗我,你这小子。”迹部忽然伸出手,揉着雅彦的头,语气温柔得让雅彦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在这种温柔中融化一般。“你也在生气吧,在逞强吧……明明自己难过的要命,还想要保护理香那孩子,真是傻瓜……”
“哼……”雅彦的别扭性子终于发作,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迹部坐在病床边,一边伸手试着雅彦的体温,一边低声道:“说实话,你们生气也没错。本大爷……确实不是个好爸爸。”
显然没想到迹部会这么坦率,雅彦的视线中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但随即又绷起脸来。
迹部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我确实太过忽视你们了。雅彦,我想你非常明白,你是理香的哥哥,所以我不会说谢谢你在这几年里这么的关心照顾理香。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这是你的责任。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我要感谢你的,是你代我和侑士补偿了理香,你是个非常好的哥哥,我以你为荣。”
“别说这种话啊……”雅彦不自在的撇嘴。“说这种话,太狡猾了。”
“狡猾吗?”
“当然了,说这种话,叫我怎么再……”雅彦赌气道:“算了,反正理香也都说了,本大爷才不会在小事上纠缠不休呢!”
“呵呵,”迹部的表情终于稍微轻松了一点,“不过我还是要说,我很在乎你,当然也很在乎理香,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这与血缘无关。”迹部的语气从轻柔转为笃定。“不管怎么说,这辈子你和理香永远都是我迹部景吾的孩子,我确实忽视了你们,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你们感到厌倦,更没想过要抛弃你们。”
门外的理香抬起手轻轻擦了擦眼泪,低声抽噎着:“景吾爸爸……“
“看,为什么要跑掉呢,侑士爸爸不是也和你说了吗?这次确实是我跟你景吾爸爸不对,不过理香那样说也是不对的喔,爸爸怎么会不爱你跟哥哥呢?”忍足温柔的摸摸理香的头,“准备好进去了吗?再不进去的话,景吾可是会担心你的。”
“嗯……爸爸,对不起……”
忍足一边推开病房的门,一边温柔的伸出手抚摸女儿的头——这位置刚刚好,甚至已无需忍足再弯一弯腰。理香……之前有这么高的吗?
时光过得实在太匆忙,在忍足和迹部已经年届不惑的同时,他们的一双儿女也在不知不觉中成长着。很多年之后,忍足和迹部最大的遗憾,便是错失了那一段时光。
事实上,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迹部一直以为自己和忍足在对待孩子这方面做的已经足够成功。迹部以父亲当年教育自己的英才式教育严格要求,而忍足则相对的采取较温和的教育方式。用通俗的话讲,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同学聚会时,他经常会听其他人抱怨和孩子之间的相处有如何如何的麻烦和棘手,每当这时,他总会暗自庆幸自家的两个小鬼头都是懂事又贴心,简直是完美的继承了他迹部景吾当年的风范。
但是有一句话忍足终究还是说对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迹部景吾一样厉害的。
其实不管是忍足还是迹部,在幼年时代都没有享受过什么正常孩子所应有的童年温暖。两人都早早失去母爱,和父亲的关系也异于常人。但这两个人却以自己的方式学会了如何爱人和被爱,从各种意义上说,都能称得上是非常厉害。
然而忍足和迹部关系紧张的这几年,虽然他们自以为很好的瞒过孩子们的双眼,没有让孩子们发现过他们之间存在矛盾。例如从没有在孩子们面前发生过冲突,也自认没表现出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之类的。事实上也确实,还年幼的理香和雅彦根本无法想像忍足和迹部在困扰苦恼些什么,甚至完全不能体会到他们正陷入深深的困扰之中。但是对于家庭气氛的变化,他们所能了解到的,只有一点,那便是被忽略。
夜晚再次降临的时候,迹部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只觉得身心都疲惫不堪,早上的神清气爽像是假的一样。理香已经向自己和忍足道了歉,雅彦也被接回家照顾,但这样就真的够了吗?他知道,忍足和自己一样,有着同样的担心。不,甚至比自己更加担心。
——没有人比忍足更了解小孩子能够记仇到什么程度了。
“小景,还没睡着吗?”
“还没。”迹部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提起这个让人心情低沉的话题,但过去的教训告诉迹部,拖延着不解决问题,绝不是处理家事的最好方法。“侑士……”
“嗯?”
“我们……还能做到吗?”这问题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但迹部知道,忍足一定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
“当然。”忍足的语气出乎迹部意料之内的坚定。“只要我和小景在一起,怎么可能做不到?早点睡吧……”
“嗯。”迹部轻轻勾起了嘴角,心里蓦地感觉踏实下来。明明只是简单的回答而已,却让人感到格外的安心。
是啊,只要我们在一起……迹部笑着,斜倚在忍足肩头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