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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年 ...

  •   结果忍足侑士还是走了,以学术研讨的名义出了国。最让迹部觉得讽刺的是,他的目的地正是迹部曾留学过两年的美国。

      当年自己就在那个遥远的国度,一直等着、盼着,希望有一天忍足侑士也会出现在那里,像在冰帝一样和自己并肩而立。可那时候忍足到底还是没有去,甚至让自己几乎已经决定放弃。

      眼前像过去一样的等待,总是能让迹部回想起当年那股揪心的记忆,鲜明恍如昨天,丝毫不曾忘记。即使现在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心底也总能泛起某种心情酸胀得像是要溢出来的感觉,不经意间才发现原来溢出来的不是心情,而是眼角的泪迹。

      迹部斜倚着豪华的靠背椅,闭目养神,心里暗自寻思,如果自己挽留忍足留下,他一定会留下来陪自己。这点他还是有自信的。不,就算自己不开口,如果忍足知道父亲的病情,应该也会主动留下来的。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一个人留在日本面对这么重大的家事——就算迹部顺一没有接纳他。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迹部才能在忍足走的时候一如既往面带笑容的点点头表示同意,并且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请加油,我在日本等你。关于迹部顺一的病情,迹部一个字也没对忍足提起。幸好孩子们也不知情,迹部也不担心会走漏消息。

      迹部知道,虽然忍足说的轻描淡写,但能得到这种国外大学的邀请绝非常人可以办到。这绝对是个让人梦寐以求的宝贵机会。能够顶着同性恋者之名握住这样的机会,忍足侑士付出了多少,迹部心知肚明。

      因为知道对方愿意为自己留下,也愿意为自己牺牲这一绝好的机会,所以本大爷才有那个勇气放你离开日本吧?迹部目送着忍足乘坐的飞机离开,心里默默的想着没问题,不过只是分开一年而已。可不过这么近半年的光景,自己怎么就已经觉得这么的孤寂?

      就算每天毫无间隙的在公司、医院和家三个地方不停忙碌,也仍然无法遏制那种寂寞感。且不说完全没有休息的闲暇导致身体上和精神上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光是看着父亲带着强挤出的笑容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治疗,迹部就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现在这种让人焦头烂额的时候,如果那个人能在自己身边的话,那该是怎样的情形?

      “景吾。”迹部顺一的声音打断了迹部的神游天外。

      是了,现在自己正在父亲的病房里陪他。财富能提供最好的药物,最好的环境,能请来最好的医生和护士,但只有亲人的陪伴,是多少财富也不能取代的。迹部回过神来,看着躺在床上朝自己眨眼的父亲。

      今年以来,迹部顺一的病况日重,早已经发展到卧床不起的程度。最近甚至时常陷入昏迷状态,这情况让人愈发担心。到了这一步,迹部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和父亲享受父子之间最后的这段时光。于是,他只要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就赶到医院来。

      其实这段日子里,他们已经做了不少普通父子都做过但他们却从没做过的事情。比如父子一起洗澡,互相搓背;儿子津津有味的听父亲唠叨年轻时的种种经历,甚至还在迹部顺一精神还好的时候一起去逛公园并试着玩了一会儿投球。

      “能够让你笑的人,并不一定要是你爱的人,但能够让你流泪的,却绝对是你爱着的人。”记得前些日子聊天时,迹部顺一静静的望向窗外,表情安详平和的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景吾,你有没有遇到那个让你流泪的人呢?或者说,那个人,能不能让你掉眼泪呢?”

      忍足能不能让自己掉眼泪?迹部苦笑。父亲大概早已经看透了吧,儿子不时的出神黯然皆是为了那个“他”。或者说,骄傲的迹部景吾也只可能为忍足侑士伤心难过到流泪。

      只因为爱。

      真奇怪,过去的解释没有让父亲体会到他对忍足的感情有多么认真,十年的赌注没有让父亲相信他对忍足的感情有多么坚定,但现在稍稍的出神却说服了固执的父亲接受了儿子爱上忍足侑士的事实。

      或许还是因为,那时候我们没有完全对彼此敞开心扉的去交流沟通,所以即使是父子也无法心意相通。如果早一点意识到这点,是不是……得知父亲得了绝症之后,迹部不止一次的懊悔着。

      “是,父亲。”迹部伸出手,握住迹部顺一瘦削得只剩骨头的手,却发现迹部顺一的视线并非望向自己,而是望向病房门口。

      察觉到父亲的视线有些奇怪,迹部也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然后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忙得眼花或者是在白日做梦:那个本来应该在美国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日本?可不管他怎么眨眼,忍足侑士就站在门口,还急促的喘着粗气。

      ——不是梦,也不是眼花,迹部自嘲的苦笑,忍足侑士真的回来了。

      “景吾,伯父。”忍足朝迹部微微点头示意,随即走到了迹部顺一的病床前。“抱歉,我应该早点来看你。”

      “……”迹部顺一吃力的摇摇头,“来了……就好。”

      “是。”忍足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握住了迹部顺一的另一只手。果然,迹部顺一没有拒绝。

      “呐,忍足侑士。”望着眼前的忍足,迹部顺一突然眯起了眼,虽然疾病让他虚弱而衰老,但那神态,却还是蓦地让忍足看到了迹部的影子。

      忍足恭敬的应着。“是,伯父,有什么事吗?”

      “景吾……爱你。”迹部顺一显然已经没有余力说太多字眼,声音也微弱得几乎难以辨别,但惯于和病人打交道的忍足还是清晰的听到了他想表达的句子。

      “是。”忍足抬起头望望站在自己身边的迹部,然后语气诚挚的说:“我也爱他,非常非常的爱他。”

      “嗯。”迹部顺一微微一笑:“那……叫我……父亲。”

      “是,父亲。父亲。”轻轻说出这句话的一霎,忍足便以医生的直觉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站在床边的迹部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安详的望着自己,直至面带笑意的慢慢阖上双目,然后便蓦地面朝窗外背转过身去。

      病床上,迹部顺一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缕阳光透过迹部景吾的肩头照在迹部顺一的身上,他的脸上犹有笑意,神态安详。

      忍足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从后面紧紧抱住迹部。他没有试着去看迹部的脸,但他感觉得到,那张一贯骄傲坚强的脸上,此刻必定是眼泪汹涌。

      此刻任何语言都嫌多余,于是忍足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臂又稍稍收紧,像是要和迹部就此融为一体似的。他能感觉得出,迹部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由此可以知道迹部的情绪究竟有多么的激动。

      过了好一会儿,迹部似乎终于平静下来,他忽地长叹了一声,轻声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忍足把下巴轻轻放在迹部肩头,“真是太好了。”

      迹部顺一的葬礼很低调,除了至亲好友和他的几位老部下,并没有惊动太多人,也没有太过铺张。这是迹部家的风格之一,活着时自当要竭尽全力般的绽放光芒,然而一旦死去,便理该褪尽铅华,尘归尘,土归土。忍足和迹部一样,作为死者的至亲出席了葬礼。

      虽然尽可能简单低调,但毕竟这是一件大事,加上迹部又总是尽可能亲力亲为,以至于直到葬礼结束之后,忍足和迹部才能安安静静的单独相对。

      这几天迹部一直很沉默,但情绪虽然低沉,却没有再流泪了。仿佛在那天,迹部已经将自己这些日子里积蓄的所有苦痛都一股脑儿爆发了出来,整个人只剩下平静的接受父亲已经离开人世这一事实的理智。

      “小景。”忍足把茶杯塞进迹部手里,“喝点水吧。”

      “嗯。”迹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他喜欢的玫瑰茶,水温正合适。这个味道,应该是忍足亲自泡的吧?说起来,自从搬进了迹部家之后,似乎也有很久没有喝到忍足亲手泡的玫瑰茶了。

      忍足欲言又止的看着迹部,踌躇一阵终于开口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迹部随口说,心里却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伯父,不,父亲是因为癌症恶化才会回到日本?”忍足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问。

      “因为你要出国。”迹部瘪瘪嘴。“你要参加学术研讨不是么?”

      “……再说,你以为你只要不告诉我,我就感觉不出通电话时你的异样,我就不会知道日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忍足侑士还没有迟钝到那种程度!”忍足终于无法掩饰受伤和心疼的情绪。“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么?每次通电话时你语气中的疲态,提到父亲时你那种痛苦的语气,我一直以为你迟早会告诉我的,在关键的时候你会放心的让我成为你的依靠。可你始终没有说,最后我打电话给国内的同行朋友,终于知道了父亲的事。”

      “我还以为是父亲……”迹部恍然,“我并不是想瞒着你,而且我也知道如果告诉你,你一定会留下来,但是好不容易……机会难得。我也只是为你着想。”

      “别跟我说这种话。别再用你的方式为我着想了!”这说法显然点燃了忍足的怒气,忍足狠狠的咬着牙,摘下眼镜甩到一边。“你这样,又和你父亲当年的行为有什么两样?你不是也说过这样的行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作为‘圣人’的虚荣心而已吗!?我早就说过,你完全没必要在意我公开了性向的事情,更没必要产生负疚感,这是我的决定……你过去不是也对朋友们公开过吗?”

      “那不一样。”一直沉默的迹部终于声音干涩的开口反驳。

      负疚感么?因为忍足对外宣称了自己的性向而自己没能做到,所以导致自己有负疚感?迹部心里蓦地一愣。在忍足说出这话之前,迹部发誓自己从没想过自己对于忍足存在负疚感。

      可是仔细想来,忍足说的一点也没错。无论是在忍足擅自领回雅彦的时候,还是在床笫之间两人发生矛盾的时候,迹部都莫名的委曲求全。自己会做到这种程度,不正是因为知道忍足爱自己爱得足以对世人公开这一切,所以自己也理当为他付出一些么?

      如果不是因为忍足当初在自己带理香去医院时公开了两人的关系,自己会不会在忍足闹情绪的时候处处退让,一直退让到今天这种地步?忍足的一句话,戳穿了迹部内心从未深入思索过的一层阴翳。

      “为什么你要像现在这样?我知道,我知道我喜欢胡思乱想,我知道我喜欢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纠结不休苛求自己,可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吧!为什么你要放纵我这样的……这样的不可理喻!”忍足捉住迹部的手腕把他拉近自己,不管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小景,我情愿你像过去那样,能够朝我挥拳头,朝我发脾气,朝我大喊大叫都好……小景,求你……”

      “我一直以为那样才是好的,两个人相处,总该做些让步。”迹部低下头,喃喃自语。“也许我是在怕,我怕一旦争执就会闹得不可收拾,你就会离开我……”

      “可是小景,你这样放任我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受不了我的……我这些年很难看,我知道。”忍足放开手,颓然的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为了无聊可笑的自尊闹别扭,像小孩子一样希望得到你的关注,我比理香还幼稚……虽然也想过这样的日子如果能远远逃开就好了,但是小景,我啊……”

      迹部不等忍足说下去,就轻轻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让自己能平视忍足的双眼,吻住了他的唇。起初是简单的轻轻相触,渐渐就变成更深刻的舌与舌之间的纠缠不休,交换津液的同时,仿佛也把彼此的心意传递到了对方心里。

      几乎是在唇瓣分开的那一霎,两人同时脱口而出:“对不起。”

      同时张开嘴巴,同时发出一样的音节,再同时闭上嘴,整齐划一得好像有人从旁指挥。明明前一刻还剑拔弩张,但这一刻的异口同声却还是忍不住让两人相视而笑。

      “其实我们都像小孩子,是不是?”笑过之后,忍足轻轻的用额头抵着迹部的额头,低声说。

      “嗯。”四目相对,迹部亦轻轻的答应了一声,随即翻了个白眼。“白痴,小孩子才不会像我们这样吵架吵的这么无聊低级。”

      “是,是。”看着对自己反唇相讥的迹部,忍足的唇边,终于泛出纯粹的笑意。

      不论我如何爱你,抑或为你做过什么,我只愿看你表现出真实的心意,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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