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平川》麦城

3、保护

　　天未破晓，山间还氤氲着雾气，但木屋小院儿内已有个小身影在进进出出地忙碌了。

　　祁明渊又抱了好些木柴，再等一把旺火后终于烧热了水。他擦擦脸上的汗，盛好水往东边的小木屋去了。

　　祁明渊在小屋外站定后轻轻敲了敲门：“师父，您醒了吗？”

　　“吱。”木门从里打开却未见到人。

　　祁明渊恭敬地端着盆进了屋，屋内陈设简单整洁干净，只有古木小桌一张，书架、衣柜各一，再不见杂物。

　　但屋子却并没有因为它的装饰过分简单而显得冷清，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淡淡的幽香让人十分舒心。

　　祁明渊小心轻嗅着这股淡香，他曾靠近褚隐尘时在他身上闻到过，他很喜欢这股似雪掩花的味道，没想到褚隐尘的房间也有。

　　“师父，”祁明渊看向穿戴整齐正闭目打坐的人，“我来伺候您盥漱了。”

　　褚隐尘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床前一脸虔诚的孩子微顿，道：“你这么大早起来就是为我热水吗？”

　　“嗯嗯，”祁明渊乖巧地点了点头，满脸笑容，“以后就由明渊来伺候师父啦！”

　　“你不需要专门伺候我。”

　　可祁明渊已经将盆支到床边卷起袖子开始劳作了：“虽然师父还没有打算收我为徒，但在我心里您已经是我的师父了。是师如长，明渊就该伺候您！师父，我先帮您擦手。”

　　祁明渊说着牵起了褚隐尘的手，但褚隐尘却将手伸到了他脸上。

　　“都粘上灰了，”褚隐尘擦着祁明渊白嫩的小脸，“你原是富人家的孩子没做过这些，以后也不要勉强自己。”

　　褚隐尘力道很轻指腹柔软，一遍又一遍碾擦着那块污迹，而此时的祁明渊就像被定住般，感受到修长如玉的手指间传过来的温凉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痒意，移不开看着褚隐尘俊美容貌的视线。

　　“好啦，”褚隐尘收回手，“过来，我给你洗洗脸。”

　　听到褚隐尘的话祁明渊乖乖走到了他的身边，任由他的手在水中摆弄自己。

　　这场本由祁明渊为留下讨好褚隐尘的盥漱最后在褚隐尘把祁明渊收拾得干干净净后结束了。

　　褚隐尘言语不多做事麻利，收拾好便开始准备早饭了，而祁明渊则像个小尾巴样跟在他身后。

　　“师父，我来洗菜。”

　　“师父，我来生火。”

　　“师父师父，这个交给我就行！”

　　祁明渊十分殷勤，总会抢着褚隐尘手中的杂活去做。虽然他是抱着帮忙的心思，但完全打乱了褚隐尘的步骤，原本一气呵成的活儿现在得花两倍的时间，不过好在褚隐尘也没嫌弃。

　　一顿简单的白粥和炒青菜半个时辰后终于完成了，祁明渊坐在桌边看着成品表现出满满的自豪。

　　褚隐尘明显感觉这孩子比昨天适应了不少，盛好一碗鸡蛋羹放到他面前：“快吃饭吧。”

　　“嗯，”祁明渊捧起鸡蛋羹吃下一勺，突然惊喜，“好好吃！”

　　“好吃吗？”褚隐尘这是第一次收到别人对他厨艺的评价，毕竟以前也只有自己师父吃过，不过他的师父是个古朴且严肃的剑痴，不会注意到这些。

　　“特别嫩滑特别香，比我以前吃过的蛋羹都好吃！”祁明渊开心又真诚地说道。

　　听着祁明渊咋呼的夸赞褚隐尘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好吃就多吃点吧。”

　　言罢褚隐尘安静地喝粥了，不过祁明渊的眼神又粘在了褚隐尘的脸上，懵懂的心单纯地感叹着这个人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饭后祁明渊承担了洗碗的活儿，说是以后褚隐尘做饭他就洗碗，等他会做饭了以后也由他包揽！

　　褚隐尘靠门看着生气蓬勃的孩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山中实在清静，他与曾经一起生活的师父话都不多，这块地方难得有些闹声。

　　祁明渊虽然从小没做过这些活儿，但认真踏实倒是做的不错。他将干净的碗碟放好后回头本想邀功，却发现在门口看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师父，师父，您在哪儿啊？”四方的小院儿里回荡起祁明渊的呼唤。

　　这时东边小屋的偏房打开了窗，褚隐尘拿书的身影出现在窗内，他看向院子对面的祁明渊：“我在这里。”

　　祁明渊飞快地穿过小院儿跑了过去：“师父您在这儿做什么啊，我以为您出门儿去了，吓死我了。”

　　褚隐尘头微偏：“为何害怕？”

　　“因为，”祁明渊扣着手，“师父是我唯一的依靠……”

　　褚隐尘一顿，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忽略了祁明渊作为一个普通孩子的心里，经历追杀又失去母亲，对唯一能保护他的人有一定依赖感，不是他这种六岁从万人坑出来依旧情感麻木的人。

　　“抱歉。”褚隐尘对祁明渊道了一句歉，他师父曾经说过他缺乏正常人应有的畏惧感，一直以来他都会用理解来弥补缺失的这些正常共情。

　　“师父给我道什么歉啊，”祁明渊似乎是个很好哄的孩子，立即喜笑颜开，“师父在这里忙什么啊？”

　　“看书。”

　　“看什么书？”祁明渊好奇问道。

　　“人论，”褚隐尘抬起手中的书，“先荆国时代一大家的著作。”

　　祁明渊伸头看了看：“我曾听大人们提过，但感觉太过深奥从未拜读，师父还有看书的爱好吗？”

　　“也算是一种修行吧，”褚隐尘平淡道，“纵云山虽以剑法立足天下，但对每任弟子的学识也很重视，不先立心易剑身不正。”

　　“喔。”祁明渊就如受教般点点头。

　　褚隐尘见这孩子眼中带着些期许，问道：“你要进来看书吗？”

　　祁明渊立即道：“要！”

　　褚隐尘嘴角微微上扬，祁明渊真是个踏实勤奋又有天分的孩子，若遇良师日后定能有一番成就。

　　进屋后祁明渊有些震惊，这小小的房间竟有四个大书架，上面都整齐地放满了各种书，就连墙上伸出的各处案板上也整齐地排着书。

　　“哇，这是废了多加力气收集来的啊。”祁明渊感叹道。

　　褚隐尘在屋中央的长案前坐下：“纵云山师祖本是书香世家，言教无法育世才修得绝世剑法以武渡人。所以从师祖时便留有大量的书，后世每代积累便留下这些了。”

　　祁明渊围着书架浅看了一圈，不少都是已经绝迹的著作了：“师父这里的书我都可以看吗？”

　　“嗯，”褚隐尘又问道，“你识字如何？”

　　“曾有先生教过一些，常见的字认得大半，不过高深生僻些的字恐会不懂。”

　　“在第一面书架上挑吧，那里的适合你读，不懂的可以问我。”

　　“嗯嗯！”褚隐尘绕到第一面书架前，大概看了一遍后抽出了一本，然后乖巧地坐到了屋中央的案前。

　　这是张很古朴的长案，颜色深沉厚重敦实，左边叠着好几本厚书右边排着香炉和茶盏，很有读书的氛围。

　　褚隐尘看了看对面小孩手中书的名字——《异食录》，这是本介绍各地独特美食的书，内容有趣词句浅显倒是很适合祁明渊这样的孩子闲看。

　　他正准备收回目光小孩却抬起了头刚好与他对视上，那黑黝黝的眼中表现出些疑惑，褚隐尘便问道：“怎么呢？”

　　“师父，有两个字我不认识。”

　　“拿来我看看。”

　　祁明渊立即坐到了褚隐尘身边，将书递了过去：“这里，长得很复杂的这两个字。”

　　褚隐尘看向祁明渊手尖所指：“这两个字念‘薏苡’。”

　　“薏苡？”祁明渊第一次听到这个东西，“什么样的啊？”

　　“与黍稻形似，常生长于旷野田泽，叶如初生芭茅，开浅色小花。结实重累，味甘甜，便是书上所记的薏苡仁，也有别名薏米。”

　　“喔喔，”祁明渊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以前竟从未见过。”

　　“此物生长多偏南，不算常见之物。”

　　“原是这样，师父见过吗？”

　　“嗯，”褚隐尘想起些什么，“曾专门去书上所记的地方吃过这道‘薏苡仁骨汤’。”

　　祁明渊立即来了兴致：“师父可给我讲讲吗？”

　　褚隐尘微顿：“只是去尝了尝，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可是我想听师父讲，”祁明渊期待地望着褚隐尘身子悄悄地又靠近了些，“师父给我讲讲嘛，我想听师父讲东西。”

　　在祁明渊眼眼巴巴的祈求下褚隐尘最终答应了他：“但真没有任何有趣的故事。”

　　“嗯！”

　　褚隐尘开始讲这段对他来说平淡无奇的经历，祁明渊却听得津津有味。

　　祁明渊十分喜欢褚隐尘的声音，轻柔温润没什么起伏变化，不急不缓的语调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陶醉其间忍不住又向褚隐尘贴近了些，再次闻到了那股清幽的淡香。祁明渊觉得这味道应该是一种花，但又是这世间从未出现的花，一种独属于褚隐尘的味道……

　　褚隐尘讲完了全部经历后感觉手臂上有些重，转过头发现祁明渊已经靠着他睡过去了。

　　难道他的声音很催眠吗？褚隐尘不禁在心中有些怀疑，不过也可能是祁明渊长期以来没休息好。

　　“那晚的阵仗可大了，镇子上都能听见山里的铁骑声。我们出门就见山上好长一条火龙，怕山主出什么事儿，大家担心得没一户睡觉，还好没过多久那些铁骑离开了山里。山主大人您没什么事儿吧？”

　　“嗯，让你们担心了。”

　　“嘿，山主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整个纵云镇可是受您庇护才在得以在这乱世安居乐业的。平日无事上山怕打扰了山主大人，今天借送菜的机会来看看您，见到您没事就行啦……”

　　祁明渊迷迷糊糊中听见外面的谈话声，他缓缓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看来是褚隐尘把睡着的他送过来的，不过褚隐尘现在在和谁说话？

　　祁明渊微皱起眉头，起床出了屋。刚到屋外他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十五六岁少年，那少年正背着一个装满各种菜的大背篓开心地和褚隐尘攀谈着，而褚隐尘此时的神情也十分温和。

　　祁明渊眼神一沉，用着才起床朦胧的声音叫了声：“师父。”

　　果然褚隐尘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来：“明渊，睡醒了？”

　　“嗯嗯。”祁明渊揉着眼睛下了长廊，走到褚隐尘身边，“师父，这是谁啊？”

　　然而褚隐尘还没开口那少年就抢着说了话：“诶？这就是山主救的那小子吧，模样还挺机灵的。我是负责给山主送菜的刘长生，小子你叫什么啊？”

　　祁明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刘长生一番，眼神平静很有礼貌地向对方打了声招呼：“你好，我叫祁明渊，前天师父救回来的。”

　　“师父？”刘长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对面两人，“山主大人您收徒了？”

　　“嗯……”褚隐尘顿了顿，“有些复杂以后再说，现在先卸菜吧。”

　　“好好，”刘长生赶紧将背篓递给了褚隐尘，“山主大人有些重，要不要我帮您？”

　　“不必了。”

　　“好的吧。”刘长生只好目送褚隐尘进厨房，其实褚隐尘从没说过不让他进厨房，只是第一次送菜时他怕冒昧没有进去，之后就形成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习惯。

　　刘长生将目光又放在了院中小家伙的身上：“喂，小子你今年多大了啊？”

　　但那小家伙完全不似褚隐尘在跟前时那般乖巧有礼，眼神冷漠甚至都没看刘长生一眼转过了身。

　　“喂，不理人很没礼貌啊。”刘长生伸手想抓住祁明渊的后领，却勾出一条长绳，两人力相反一拉绳子就断开了，与此同时一枚玉坠从祁明渊的脖子上掉落下去。

　　祁明渊像受激般猛回头，然而刘长生却已经捡起来玉坠。

　　刘长生将玉坠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哇这手工色泽是块良玉啊，小家伙你莫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也是，你长得这么白净……”

　　“还给我！”刘长生还没说完祁明渊便一个飞步上前去夺，不过因为有些身高差距被刘长生躲了过去。

　　“你这小家伙脾气还挺火爆的，哈哈，来抢吧，抢到了不仅还你玉坠下次上山还免费给你带烧鸡。”刘长生觉得有趣举着玉佩逗弄着，完全没注意到祁明渊眼神已经出现了杀意。

　　祁明渊盯着刘长生细长的脖子，周身慢慢汇气，他正欲出手时突然见厨房门口出现褚隐尘的声影，他周边的气流立即散去，蹦跶起身子楚楚可怜地叫着：“还给我，还给我，呜呜呜。”

　　“长生你在干什么？”褚隐尘见到院中的这幕严肃道。

　　刘长生本玩的开心，听到褚隐尘动作僵住了，转过头：“山……山主大人。”

　　褚隐尘站到祁明渊身边：“把东西还给他。”

　　刘长生变得十分老实，双手奉出玉坠：“对不起山主大人，我就是想逗他玩玩。”

　　褚隐尘没说什么，拿过玉坠捡起地上的绳子再给祁明渊戴好。

　　而此时的祁明渊眼中憋着大滴的泪珠，似是在强忍着委屈，见小孩这个模样褚隐尘皱起了眉：“长生，过分了，不要再有下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山主大人，”刘长生合掌连连道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褚隐尘生气，十分害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见这孩子还挺可爱的就忍不住逗他玩玩。对不起小孩儿，我不是想抢你东西。”

　　“好了，”褚隐尘从袖中拿出一吊钱，“天色已晚快下山去吧。”

　　刘长生哭丧着脸接过钱：“山主大人真对不起，我经常这样逗小孩没分寸了，对不起。”

　　褚隐尘知道刘长生没有恶意，但才经历那么多不好的事的祁明渊会比一般孩子更敏感：“罢了，你先回家去吧，天色晚了不好下山。”

　　“呜呜，是山主。”刘长生向褚隐尘行礼后又像祁明渊表达了歉意然后才背着小背篓离开。

　　刘长生离开后院里安静许多，平常还有祁明渊活泼一下，而现在的祁明渊就像一株蔫儿了的狗尾巴草。

　　看着委屈的孩子，褚隐尘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抱歉。”

　　祁明渊抬起头望着褚隐尘温柔的脸摇摇头，突然一下扑入褚隐尘的怀中：“师父，谢谢您。”

　　褚隐尘被这突然的一扑撞得推后半步，孩子稚嫩而真诚的道谢触动着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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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某些孩子从小就大sai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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