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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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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圆月静悬于深蓝的天幕中,轻柔的月光照在人身上,似乎泛着微凉。
木船有些旧了,随着船夫摇桨的动作,不时发出吱嘎声,好似载这五位少年有些不堪其重。
船舱里,在经过不知道多少次欲言又止之后,少年终于对那一直看着船外波浪的少女开口:
“那个,你也是去相月门的吗。”
船上其他几位因这声音都抬头看他,心道此人真是说了句废话。
那少女终于把目光从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面移开,转过头来看着这着锦服的少年。
“是。”
月下看人,更美三分,更何况她本就姿容卓然,在月色朦胧间,少年的脸因着这轻飘飘的一眼,很是不争气地热起来,竟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一旁有些圆润的少年很是不给面子的嗤笑一声, “此河名曰玉弓,已在相月门范围之内,不去相月是去哪里。”
这少年有些被呛住,其实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但是被旁人嘲讽还是心中不爽,没好声气地道: “没跟你说话!”
少年们的小小争吵似乎丝毫未打扰那复又看向河面的少女,她仍是目光凝在波光闪烁的河面上,眼里却像是千万年无风无浪的深湖。
少年们很快又安静下来,但因为这点交流,船舱的气氛倒没有开始时那样凝固。
“各位都是想成为相月门弟子的吗,不如互相认识一下?若是成功了我们还是同门呢!我先开始吧,我叫岳成志,西境阳石人的。”另一边有人发话。
“我叫程远,也是西境。”那方才与人互呛的小胖子开口,语气略带傲慢。 “我不是来当弟子的,我是来寻人,我已是有宗门了。”
“哦?不在自己地方呆着来找什么人?”那锦衣少年不客气地反问。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一旁的少女马上开口,止住程远反怼的话头。
“我叫周愿儿!西境靠最西,麟崖周家的。”
“周家!那可是有本门法术本领大宗族,姑娘怎么不愿在自家宗族呆着修习仙术?从西境最西到最东来?”
“偷跑出来的,我爹要把我嫁出去,我才不愿意。”
“我也是偷跑出来的!”那锦衣少年有些激动地开口,登时对这姑娘升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来。
“我叫陆安许,中域乐南陆家。我爹让我学经商,我不愿意。”
“嚯,虽是西境人,我也听说过乐南陆家,你家的灵石灵矿生意做得那么大,想来你就每日玩耍过一辈子也未为不可!”岳成志开口,语带艳羡之意, “而我家就不行了……”
陆安许却好像没在意他这小小牢骚,打断他的话道:
“哈,那才没意思呢,一辈子都被人管着,我宁愿跑远点!”
“你家里人来寻你怎么办?”
“此处这么远,何况我在家时一直是说我向往中域大宗,他们要找也是从中域找起,等找到我我已经有弟子玉蝶了,不能随便被带走。”
“那倒也是……那么,这位姑娘呢?”
众人都向那少女看去,她不再转向船外,此时靠着船壁,微微垂着头,似乎在看脚下木板。
她微微开口: “姜清念。”
众人仍是看着她,目光热切,像是想让她多说几句。
“我从东边来的。”她微微笑了一下,那冷冷的气质这才消减一点。
而后她顿了一下,像是思考了一下,又开口:
“东岛三百宗。”
“东岛三百宗!”众人齐齐开口,各个惊讶得眼睛圆睁,船舱老旧的棚顶都要被吵翻。
东洲广博千万里,人以万万计,共分四域,北境寒冷刺骨,生者较少,多为佛教宗门。西境古老,常有年逾两千年的宗门,比如相月。以太华山为界,以东便是中域,灵脉充足,得天独厚,人杰众多,宗门林立且实力卓然, “上九宗”有七宗都在此。而从中域最东箔垣山东望,目光越过弯曲相连的十三小岛,便有一片广袤的平原,草木繁盛,灵兽栖息,这便是东岛。
东岛亦是灵气充沛之地,传闻最初杳无人烟,瘴气肆虐,还有玄吾时代的恶灵鬼气盘桓,是三百位能人修士将其开辟出来,起十三小岛与中域相联系,而后开辟三百宗门于此,日渐繁盛,遂成“东岛三百宗”。
“这也太远了!少听见东岛跟西境有何关联,姜姑娘你为何跑这——么远来此?”陆安许开口,语调夸张地上扬。
“想来看看。”姜清念复又转头看向河面,虽然语气温和有礼,却也明显是不愿多言。
明显几位少年还处于好奇之中,但是她不好接近的样子又让他们不得已闭上了嘴,彼此对视,眼中都是惊讶疑惑之意。过了一会儿,那岳成志实在受不了这沉默,又转头问程远问题:
“那个,程兄,你是哪个宗门?”
“就挨着不远,归尘山。”
陆安许登时阴阳怪气起来, “还以为什么名门大宗,这般鼻子仰到天上去了,结果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
岳成志见状不妙,立马开口当和事佬,一个欸字刚说完,却听得船夫的声音:
“还有半柱香时间靠岸。”
二人听见此言,虽然心中仍是不悦,却也就放下刚才的争端,相互瞪了一眼后收拾自己的行李起来。
姜清念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领口,略坐得端正了些。一旁的周愿儿看见了,忍不住好奇道:“姜姑娘如此长途跋涉,竟没带什么行李盘缠么?”
姜清念看向她,而后抬了抬靠着舱门的手,那手极白,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手中的剑鞘却通体乌黑,如同陈墨染就,不反一丝月光。
“就一把剑?”
对这眼睛圆圆的可爱姑娘,姜清念脸上升起点笑意来,语气温柔:“这就是我所有的东西了。”
周愿儿眼含憧憬,十分真诚地说到:“好厉害啊姜姑娘,这么漂亮又这么飒,携一把剑闯过万里路……”
她看着姜清念,眼睛盛满月光,清澈得让人想起林间小鹿。
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小姑娘,眉眼弯弯,笑盈盈地说:“阿念是东洲剑修里面最强最美的!”
面前的周愿儿似乎与记忆中那个小姑娘身影重合,但那个身影却好像蒙上了细细的薄纱,怎么也看不清楚,仿佛越是要努力想起,就愈发地看不清楚。
“谢谢你。”似乎沉默了一瞬,似乎沉默了很久,姜清念缓缓开口。
那船忽地靠岸了,众人的身体略一摇晃,而后拿起各自的东西准备下船。
周愿儿收拾得略慢些,后才快走几步跟上姜清念,嘴里嘟嘟囔囔着: “也不知这入门的考验难不难,若是没考上,只能跑到其他小宗门怎么办,要是…要是都没考上怎么办,岂不是要灰溜溜地回家?”
又想想,不待姜清念回话,有自顾自地: “咦…就算在外面流浪我也不会回去!”
“这门派这些年越发凋敝了,弟子越来越少,想来不会太难。”不知何时窜出来的陆安许回答道。
“话虽如此……可我看来者好多……”
陆安许停下来环顾一圈,也沉默下来。
“失算了,我以为相月门多年未在千尺大会上崭露头角,常人又总是追寻中域或者东岛灵气繁盛之地……况且本来十年招一次,如今离上次才过去三年,想来十分缺人来着……”
“毕竟是西境最古老的门派,也能在西境以东独当一面,虽然不比中域东岛的大宗,却也是许多人向往之地。”岳成志这个自来熟的性子已经在四周与人交谈了一番回来与他们会和,此时也是语带愁绪。
“怎么办怎么办……”周愿儿苦恼地抱头蹲下。
“……大家,加油吧。”姜清念实在不知如何安慰。
“姜姑娘好像非常有信心?”陆安许转头看她,眼含钦慕。
“还行吧。”姜清念略微迟疑。
“一人负剑从东岛到西境,必定是很有实力!”岳成志也热切地看过来。
“也没碰到什么危险之物,运气好罢了。”说着,姜清念突然感觉自己的腿一重,再一看,竟是周愿儿抱住了她的大腿。
“姜姑娘……如果入门的历练有什么危险困难的地方,可不可以……”
……姜清念沉默了几瞬,与人这样近的交流好像让人很不习惯,多少年没人这样碰到她了……沉默后她动作略僵硬地把“抱大腿”的小姑娘扶起来,并回以一句可靠的“一定”,却换来了小姑娘更加热烈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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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纷纷抵岸,最后在岸上大抵有二百人,吵吵闹闹熙熙攘攘,被吵了足有半个时辰,姜清念终于找到了住处。
不怎么宽敞的二人间,两张小床分别置于窗户两侧,姜清念随意和衣倚在被褥上,见对面周愿儿睡得十分安稳。
似乎姜清念的承诺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从而毫无烦恼了,姜清念想着,嘴角升起些许—这姑娘还真是容易轻信于他人,很像……那个小姑娘。
可那是什么样的故事呢?姜清念闭上了眼睛,那段时光过去得太久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只有在梦中才能想起来些许。
她被陷在一片名为梦境的沼泽里。
梦里她又回到那名叫沉木之渊的秘境,周身的经脉都像是搅在一起般痉挛作痛,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住,她蜷缩在一方石室里,冷汗浸透衣衫。
若只是身体上的疼痛,还不至于如此无法忍受,而她确陷在深重的,不知从何而起的悲痛里,耳旁还有万千魂灵在冲她撕心裂肺地叫喊怒吼:
“姜清念,带我走,带我走,我们出去!”
“你妄想吞噬炼化我?怎么可能!”
“我们生生世世都是万厄天墟的罪仙了!你也一样!”
“神魂燃烧的滋味好受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你冲破天道,爬出万厄的代价!”
睡梦中姜清念的眉头狠狠皱起,身体也越发地蜷缩起来。
梦中石室里同样蜷缩着的姜清念喃喃:“我说要记住一个人的。”
“是谁,他是谁?”
“不能忘,姜七,不能忘!”
梦中的她手指痉挛着,一点一点地,抱住自己的头,痉挛的手指与头发纠缠,扯得头皮微微作痛,她却像是毫无反应,在那片沼泽里,她努力像穿过那堵阻挡记忆的高墙,以为这样就能想起来,但是更加绝望地发现,这无济于事。
“我……我忘记了吗?”
窗外的鸟突然振翅,树枝晃动,飞鸟从她的窗前飞过。沉于梦境的姜清念,突地睁开眼。
另一张床上的少女仍旧睡得安稳,能听见她沉沉的呼吸声。
姜清念缓缓抬手抚住胸口,心跳的震颤无比真实,将她从那幽暗诡谲的梦境拉到此时清风朝阳之下。
四周的年轻修士们又开始喧闹起来,在缓缓爬升的太阳即将升到山头时,悠远绵长的钟声响起。
入门的考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