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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将军冢 ...

  •   洛阳深秋,红枫飘零,将一座青黄的坟茔染上一层霞色。

      青青白白的墓碑之上,未有名姓,清清白白。

      “这洛阳城,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小童,无人不知,那落霞山上的,便是平远将军莫挽的衣冠冢——”

      九方木“啪”地一响,说书先生的嗓音抑扬顿挫起来。

      “正是大周唯一的一位女将军!”

      楼内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喝彩,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枕梦楼是洛阳第一的酒楼,二楼的贵客自有宽敞的雅间,一楼酒桌也可边吃茶边听书,而最外圈站着的人,只能踮脚仰头,眼巴巴地伸长脖子。

      莫时雨就是在人墙最外头的那一个。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成,在人群中并不突出,头上戴着的斗笠破了一角,泛旧的玄色衣袍上还沾着未干透的泥渍,尽是一路风尘的痕迹,显得有些狼狈。

      “话说十七年前,莫挽与师弟莫辞,助当今圣上平定内乱,驱除北莽。莫辞一人可抵千军,莫挽巾帼不让须眉,两人立下赫赫战功,却不愿接受封侯嘉赏。莫辞说他‘只是天地闲散客,不愿困于梦中身’,而莫挽心系这将将安定的河山,终是接下了‘平远将军’的名号。”

      在场之人或是点头或是唏嘘,对这段开朝往事,也多少有些耳闻。

      “莫挽将军满腔热血,却是一身清骨,堂堂将军府邸,看着气派,实则清贫得很——据说当年有人亲眼看到那莫小公子与狗争食,还没抢过,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莫时雨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没站稳。

      “可将军从未婚嫁,那这孩子又是哪里来的呢?”说书先生脸上带着几分故作的神秘。

      “听说咱们陛下对这莫小公子可是疼爱有加……”

      “陛下早年一直不纳后宫,据说就是在等莫将军呢!”

      “要说和将军最般配的,还是跟她形影不离的莫辞公子!”一人忽的提高了声音。

      “是啊!据说莫辞风流倜傥、英姿无双!”

      “传言战场上,将军和莫辞黑衣墨甲,简直是再般配不过的一双璧人!”

      一时之间,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莫辞……”莫时雨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眉心微微皱起。

      “啪啪啪!”说书先生九方木连敲三下,把众人从争吵中惊了回来。

      “可惜啊,之后北莽内乱,亲王图索政变,撕毁和约,莫挽再次出征,而这次,传来的却是将军战死的消息。陛下亲手把她的骨灰撒在了北莽黄沙中,又在落霞山建了一座衣冠冢。”

      听到此处,人群又爆发起讨论。

      “将军是怎么战死的啊?她可从来都是战无不胜啊!”

      “听说是中了北莽的圈套!”

      “我怎么听说是那莫辞叛变了……”

      “对,我叔叔当年也在战场上,据说将军死时身上插着莫辞那把初晴剑!”

      “……”

      莫时雨抿着唇转身欲走,却又堪堪顿住了脚步,抬头时,恰与一人四目相对。

      那人斜倚在他身后的柱子旁,折扇半掩,正也看向他这边。一身月白色锦衣华服,乌发半披,用一根玉簪斜斜地挽着,露出的一双浅褐色凤眸似方融化了半池春水,柔和而潋滟。

      莫时雨恍惚了一瞬,自觉唐突,忙撇开眼,却不料那人朝他开口:“小兄弟觉得这说书如何?”

      嗓音温润,如沐春风。

      莫时雨手指捏在掌中,面上不动声色:“坊间传闻,不辨真假。”

      “也是,朝廷早就宣告天下,平远将军为国捐躯,而莫辞重伤归隐。”那人收起折扇,唇边含笑,微微眯了眼,“不过枕梦楼是半个江湖地,闲话几句也无妨。”

      莫时雨此时方看清他的脸,确是容姿清俊,风姿卓然,只是一身金玉琳琅,像是白玉之上堆叠了浮华锦绣,掩盖了原本的清冷底色。

      那人将折扇拢进袖中,云淡风轻道:“十多年前的事,现在还能博人一笑,不也挺好?左右莫挽和莫辞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莫时雨的心中像被什么细细地刺了一下,不由攥紧了手心,方张了张口,却听人群里不高不低的声音传来:“莫辞失踪这么多年,若不是死了,就是心里有鬼,不敢出来!”

      “是啊!他若没死,这么多年却对将军的小公子不管不顾,岂不是忘恩负义?”

      “诶,小公子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又被最亲近的人欺骗!”

      “那莫辞真是猪狗不如!”

      “怎么就笃定是莫辞了?”

      “将军这么好的身手,若不是亲近之人,怎么能杀害她……”

      周围的声音如冰冷的潮水没至头顶,莫时雨觉得耳畔嗡鸣,脑中天旋地转。

      “既然对这说书兴致寥寥,不如哥哥请你去楼上喝酒?”

      耳畔断断续续地落进这句话,他意识回笼间,手臂已被那人轻轻抓着,又像是不经意地虚扶着他。

      然而那个人站在他边上,折扇轻执,姿态慵懒随意,带着一派世家子弟的风流浪荡,显得手无缚鸡之力。

      莫时雨心中一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脚下步伐微动,身形迅速向后挣脱了那人抓着他的手,背上已冷汗涔涔。

      “小兄弟风尘仆仆,何不在此好好休整一番?枕梦楼今日新出了桂花糕,桂花新雨,正值时节,可要尝尝?”贵公子像是并不在意莫时雨的神色,语气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莫时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沉沉注视着他。这人能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背后,又能不动声色地扣住他的手臂,显是深不可测。

      这人意图不明,但他此时不愿旁生枝节,便只抬手行了个礼,不再多言,压了压斗笠的帽檐,径直往外走去。

      少年身形劲瘦挺拔,后背斗篷下背着用泛旧的布条缠绕着的长条形物件,裹得十分严实。

      贵公子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浅褐色的眸中一抹幽蓝之色一闪而过。

      *

      清辉月色里,宵禁下的洛阳城静谧而幽冷。

      一道身影倏然落在帝王寝宫的琉璃碧瓦上,动作利落又轻柔,不欲惊碎那一池秋月。

      长宁殿的窗开了一小扇,屋内灯火未熄,靖安帝萧寄风靠坐在床榻上,披着金丝绣龙纹的外衣,面前放着几沓未看完的奏章。

      左右侍从已经被屏退,殿内空空荡荡的,只有层层叠叠的帘蔓垂落着,在夜风里幽幽晃动。

      烛火明灭闪动,靖安帝放下手中奏折。

      “既然来了,便现身吧。”

      一身破旧衣衫的少年走出帘蔓,他的头略略低着,眼睫垂落。

      萧寄风打量着眼前的人,忽地睁大了眼,蓦然从龙床上坐起,奏折“哗啦”掉了一地。

      “时雨?!”他的嗓音低沉嘶哑,“你……你终于回来了!”

      莫时雨小心地抬了抬眸,而后屈膝跪了下去:“风叔。”

      萧寄风站在那,暖色的烛火映照下,眼眸中闪动着细碎的流光:“这三年,你去哪了?朕派人四处找你,却毫无音讯……”

      “对不起,是时雨任性妄为,让您担心了。”莫时雨语气中难掩愧疚。

      萧寄风看了他良久,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在离开的三年间已抽条拔柳般长高了不少,身姿劲瘦挺拔,眉眼也越发俊秀挺立,黑白分明的眼中多了几分既沉静又张扬的少年气。

      和他母亲,真是越来越像了。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吧……”萧寄风终是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扶起了他,“三年前,你留下一封书信便不管不顾地去寻他了,知道朕有多担心吗?”

      莫时雨抿唇不语,眼中满是愧意。

      “朕也一样关心他的下落,可这么多年,派出的人几乎天上地下寻了个遍,都没有他的踪迹……”萧寄风握着他的手,顿了顿,带着几分期冀,“你可……找到他了?”

      沉默良久,莫时雨再次摇了摇头。

      萧寄风心一颗悬着的心就那么飘飘忽忽地浮在了那,不上也不下,许久之后才深吸了口气:“时雨,你师父他,总有自己的原因,你莫要怪他。”

      莫时雨看着他,双唇张了张,几度想要问出口,可最终只低低地点了点头:“我知晓的。”

      萧寄风缓缓松开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但你需记着,你从来不是一个人,不要逞强。”

      莫时雨抬起眼,仔细看了看这个抚养关照他多年的叔叔——这是大周的皇帝,也是他母亲的挚友。不过三年,记忆中威严高大的帝王,竟已苍老了这么多。

      “风叔,我这次回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莫时雨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奏折,语气凝重,“北莽要动了。”

      萧寄风不由诧异,眼神忽而转为凌厉:“你去过北莽了?”

      莫时雨点头道:“我那时正在北莽,无意发现不寻常的动静,便悄悄打探了一番。”

      “你一个人去的?可有受伤?”萧寄风忙握住了他的肩膀,重新上下打量他。

      莫时雨忍着手臂上被握住的伤口,摇了摇头。

      萧寄风眉心紧蹙,神情肃然:“以后莫要这般冒险,朝中的事,自有文武百官操心。 ”

      这十几年来,大周和北莽维持着表面脆弱的和平,他一直派人盯着,这几日确有关于北莽不安分的线报传来,只是并不明朗。

      “北莽这次是单于勒川亲自带兵,他是,图索的儿子。”莫时雨声音沉了几分,“我赶回洛阳花了将近七日,三千铁骑恐怕已快到长平关了。”

      当年图索便是以三千先锋突袭长平关,又以五万大军压阵,而他的母亲莫挽,就是在那次征战中,永远留在了战场。

      静默许久,莫时雨咬了咬唇,终是开口:“风叔,这次,让我也去吧。”

      萧寄风的眼皮突地一跳,厉声道:“时雨,你莫要胡闹!”

      “这次北莽之乱必定让朝中人心惶惶,很多大臣打着割地议和的主意,大周朝这些年没什么将帅良才,能出征的,也只有李叔他们这些墨风军的老将。”莫时雨抬起眼看他,“我早年一直跟着李叔在神风营,我也能上战场。”

      “领兵打仗,非是你想得这么简单。”萧寄沉声道。

      “我只要随军杀敌,战场之上,生死各安天命,绝不后悔。”莫时雨神色坦然。

      “莫时雨,你才刚刚回来,就要赶着去送死吗?”萧寄风眼中凛然。

      莫时雨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自从娘亲过世,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温和稳重的叔叔对他如此失态。

      “时雨,回家去。此事莫要再提。”萧寄风起伏的胸膛慢慢平静下来,像是有些自语般喃喃,“你娘已经不在了……”

      莫时雨知晓他心中的顾虑,也知晓他不会轻易答应。他手指握成拳,伫立半晌,忽然开口道:“风叔,若是我师父在……”

      萧寄风闻言沉默了片刻,深深叹了口气:“若是他在,也定不会让你去。”

      莫时雨低着头,终是没有再说话,躬身行礼告退。

      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守卫森严的皇宫,踏着月色,落在了一处秋意萧瑟的庭院中。

      高门大院,府邸深幽,外面看着门庭壮阔,却是未悬匾额。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的,只一棵海棠树光秃秃地立着,四周未有灯火,显得冷清寂寥。

      莫时雨站在萧瑟的海棠树下。

      这棵海棠开花的时候,是极好看的,华盖如云,盛放得白花如雪般压满枝头,风一吹,雪白的花瓣簌簌而下,落满一地。

      树下的石桌边,常常会坐着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随意翻看着书册,或是认真缝补着衣物,温柔娴雅,如这海棠花一般。有时候她也会在落英缤纷里舞动长/枪,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小小的孩子就趴在她膝头睡觉,坐在草地上看她舞枪,或者蹲在地上数着蚂蚁。

      可那里,是不是还有一个身影,也是一身白衣,趴在石桌上睡着,坐在草地上同他一起看着,靠在树下微微笑着。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舞起手中长剑,挑落漫天飞花中最轻柔的那一朵。

      “师父……”

      莫时雨喃喃。

      莫辞,那个北莽战场上和莫挽形影不离的少年,那个民间流言里杀害了将军的叛徒,那个风叔和阿泠口中他找了三年的师父。

      他应当是有一个师父的。

      可他忘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将军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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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文《白月光杀我之后》连载中,年下师兄弟,双向救赎 预收《病秧子神棍非要收我为徒》,腹黑绿茶神棍x傲娇神情小鸟 球收藏QVQ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