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大概》风小餮

2、兄弟

　　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又或者说，缘分是命运和人一起安排出来的东西。
　　高默再一次见到沈广泉时，只是觉得很眼熟。是广泉走上来敲了敲高默的肩膀：“忘记我了？凌晨要在甜品店买甜筒的那个啊~！”
　　“哦哦！你啊！”高默终于认出来。他忍不住感叹，自己那天晚上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非常好看的男人。发型很有设计感，并不是另类，但是个性地微微翘着。嘴唇很薄，似乎是天生的，嘴角有一点上翘，一副随时都笑嘻嘻的样子。麦当劳的工作服在他身上非常妥帖，一条黑色的皮带把紧致漂亮地腰身勾勒出来。
　　沈广泉笑，开朗得很：“刚才自我介绍过了，我叫沈广泉。你是……？”
　　“我叫高默，沉默的默。”高默伸手跟沈广泉握了握。
　　“同事，以后就靠你多多帮助了啊。”
　　“一定一定！”高默应承得十分认真。

　　可是高默很快就发现，根本就没有自己兑现承诺的机会。想帮沈广泉的人太多太多，高默挤都挤不进去。
　　他甚至听到其他女员工这样说：“长得好看又靠得住的男孩子现在已经很少了啊！”
　　“搞得我好想老牛吃嫩草，哈哈哈……”
　　然后她们注意到高默正站在旁边，就笑嘻嘻地补充道：“其实高默也是非常难得的男生啊，可惜已经有女朋友了！”
　　高默就会有点害羞地挠挠头，不晓得怎么把话接下去。

　　麦当劳人民商场店的通宵生意突然变得好了一些。一些在附近通宵上网或者是唱K的女孩子，都不介意跑来买宵夜，然后偷笑着看沈广泉或者高默为他们忙碌。
　　两个男孩子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一方面是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彼此的印象就非常好。另一方面是，两个男生年龄相仿，共同语言也很多。从德甲NBA，从CS到山口山，无所不聊。
　　通宵工作没什么客人的时候，两个男生就靠在柜台上笑骂聊天。
　　有一次，高默感慨：“泉子，你真能侃啊……”
　　沈广泉就喷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北京人就是能侃，什么他都要说。你没听过一笑话么，说北京四合院儿门口坐着的老大爷，穿的破破烂烂的，摇着扇子也要问你：‘哟，今儿怎么样啊~’你说他自己吃饭了么还管你过得好不好？”
　　高默惊：“北京人？泉子你是北京人？”
　　“嗯哪。”沈广泉点头，被高默傻愣愣地表情逗乐了：“你不知道啊？我这口京片子你没听出来？不是吧……”
　　“我真不知道！”高默有点兴奋，“哎哎……那你给我说说，北京什么样啊？”
　　沈广泉哈哈大笑：“你这让我怎么说啊，是从长安街开始讲啊还是八达岭？”
　　高默也觉得自己一副土老帽的架势有点囧，于是挠挠头，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到济南来啊？”
　　“我考了济南的大学，嘿嘿~所以干脆过来先适应一下环境。”
　　“那你住哪？”
　　“住我小叔那里。我小叔你认识，就是上次跟我一块儿买冰激凌的那个。”沈广泉做了一个推眼镜的动作。
　　高默点点头表示想起来了。
　　这时，第二天用的面包被送来了，两个男生立刻手脚麻利地过去帮忙搬东西去了，对话也就就此断掉。
　　——所以高默的那句感慨没说出来：“你们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啊。”

　　跟杨琴琴发了半个月的短信之后，女生终于回到了济南。兴奋地拿了许多北京买的果脯给男生吃。
　　两个孩子就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果脯，高默听着杨琴琴说着北京的见闻，看女生笑得很开心，就跟着笑得很开心。
　　过了一会，高默突然想起来：“跟我一块打工的一个男的，叫沈广泉，他就是北京人。”
　　女生听了，就好奇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特别贫，特别好看，然后是个特别好的人。”憋了半天，高默这么说。
　　杨琴琴被逗笑了：“……你这么说，我怎么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高默一想也是，就跟着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高默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沈广泉，被男孩子狠狠地嘲笑了一下。
　　沈广泉就问：“那你女朋友是什么样子的人啊？”
　　高默想了一会说：“嗯……是个听漂亮的，然后特别善良的女孩子。她学习很用功，还会做菜！”
　　沈广泉严肃地拍了拍高默的肩：“老默……不是哥埋汰你，你描述人的水平，也就停留在小学水平了。”
　　“滚！”高默嬉笑着推了沈广泉一把，两个男孩子顿时笑闹成一团。
　　可就在这时，只听见“咔嚓”一声。
　　他们两个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麦当劳姐姐手里拿着手机，摄像头对着他们两个，笑得怪怪的。周围围了其他几个女孩子，也笑得怪怪的。
　　“怎么了？”高默直起身来，好奇地问。
　　沈广泉叹了口气：“……别问，不是你这种小孩子应该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高默天真无邪地眼睛移动到沈广泉身上。
　　沈广泉嘴角抽搐了一下，一脸无奈：“很不幸我知道……不过你别问，我不准备给你解释。”
　　一旁似乎在偷听的几个女人一起发出了“FUFUFUFU”的笑声。高默打了个寒战，但是他的好奇心并没有被吓退回去，只是压低声音，继续问道：“哎哎，泉子，你知道什么叫‘攻’什么叫‘受’么？还有什么腹黑……那是什么啊？天然呆又是什么？”
　　沈广泉翻了个白眼，大拇指指指自己：“我这样子的，叫做攻。”用食指戳戳高默的胸口，“你这样的，是受！”
　　不成想高默眨巴眼睛继续问：“可是我那天听刘姐说，我是忠犬攻你是女王受……”
　　“刘姐！”沈广泉暴跳，冲进了围观的女人堆里。

　　暑假就在跟杨琴琴逛逛公园，在麦当劳里打工，以及跟沈广泉笑闹之中慢慢过去。
　　高默每天睁开眼睛都有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地狱一样地拼了半年，完全是值得的。甚至有时候，他会有一种不真实地感觉。
　　没有通宵班的时候，凌晨5点从梦中惊醒，冲进书房准备背英语，才发现那些书都已经打捆放在角落里了，才真的相信自己已经经历了高考。
　　有一两次，杨琴琴也到麦当劳去，看着高默打工，跟高默一起被其他工作人员调笑。但一直碰不上沈广泉——这天终于碰上了。

　　杨琴琴一看见沈广泉，眼睛都睁大了。
　　倒是沈广泉无知无觉地对女生打招呼：“嫂子~”
　　“你好你好。”杨琴琴连忙扯起笑脸来跟他打招呼。
　　高默觉察出了不对，问女生：“怎么了？”
　　女生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结果那天，杨琴琴的眼睛一直紧紧地跟着沈广泉转来转去。
　　刘姐开高默的玩笑：“泉子太有魅力了，高默，看好你女朋友啊~！”
　　高默就笃定地说：“琴琴没事的。”
　　沈广泉就受不了地踹他：“求你了，给你开玩笑呢你能不能别那么认真啊！我像是撬人墙角的人么？”
　　高默就很认真地回答：“你不会的。”
　　沈广泉愣住，然后大笑起来，用力地抱了抱高默：“兄弟！”

　　结果女生还是把事情解释给了高默听：“高默……我在北京见到沈广泉了。”
　　“哦。”高默点点头，评价：“真巧啊。”
　　“不是！”杨琴琴用力摆手，“我，我看见他再火车站跟一个男人接吻！……嗯，肯定就是他！”
　　高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也微张着，但什么都没说出来——泉子？接吻？……男，男人？！
　　杨琴琴特别笃定地又重复了一次：“就是他！他是个同性恋！但是火车站好多人呢！他就跟那个男的接吻，还问那个男人带不带他走。”
　　一种奇怪的感觉闪过高默的大脑，他问：“跟哪个男的？”
　　杨琴琴无奈地摊手：“我怎么知道？不过是个带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年龄比他大不少的样子。”
　　高默又张了张嘴，他想说“果然”，他想说“哦”，他还想说“怎么会这样”或者是“假的吧”。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嘴，拉着杨琴琴的手继续往前走。
　　琴琴问：“……你不相信我？”
　　高默闷闷地摇摇头说：“不，我信的。”

　　这不是高默第一次听说同性恋。“同性恋”着三个字，勾起了高默的一段记忆。
　　高默的姥姥家住在离省委很近的一条街上，那里在解放前就住着一些大资本家。
　　高默记得那条街上有一个很温和的爷爷，老头子每天都穿着整齐，口袋里总是装着糖果或者是小孩子很喜欢的小玩意儿。他非常喜欢小孩子，孩子们只要上去甜甜地叫一声“爷爷”，他就会从口袋里拿出东西，还会轻轻摸着孩子的头，柔声夸这个孩子“乖”。
　　街上的小孩儿都喜欢这位“傅爷爷”，但是大人们都不许孩子们靠近他，因为他是个“同性恋”。那就是高默第一次知道同性恋，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但是小孩子都是小动物，对好人坏人有天然的判断。
　　高默从小就喜欢缠着这位没有儿女的傅爷爷，吃着这位爷爷的糖，看他每天衣着整洁地做功夫茶、写毛笔字，或者是种花斗鸟。
　　傅爷爷很喜欢高默去缠着他，举止之间，似乎也把高默当成了自己的孙子。

　　高默记得有一次自己问姥姥：“姥姥，傅奶奶在哪里啊？”
　　姥姥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傅爷爷的老伴，就一脸鄙夷地说：“他没有老婆，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然后才发觉自己不应该给小孩子讲这些，又叮咛：“这个你不用管，总之不要靠近那个人！”
　　高默不满意这个答案，就跑去问傅爷爷。
　　高默还记得傅爷爷听到问题后的呆滞，然后微微笑了，放下手里的茶壶淡淡说：“爷爷的对象……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高默就问：“为什么不跟爷爷在一起呢？”
　　傅爷爷就笑：“……因为爷爷是男人啊。”

　　傅爷爷去世的时候，高默已经小学3年纪了。
　　一天下课，就发现整条街上都是花圈，傅爷爷的院子门口站满了人。高默从来没见过傅爷爷的院子里有过这么多人，他慌慌张张地挤进人群，就听到一个撕心裂肺地哭声：
　　“少爷——！少爷啊啊啊——！”
　　他吓住了，站在卧室的门口朝里张望，看到一个老爷爷跪在傅爷爷的床前，而傅爷爷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大哭起来。
　　周围的大人立刻抱他抱起来：“哪来的孩子，不哭不哭，别看啊……叔叔送你回家！”
　　“傅爷爷！爷爷呜呜呜——！”高默只是大哭，耳边听到的是那个老爷爷的声音：
　　“少爷——少爷你睁睁眼啊！小贵回来了……小贵回来看您了啊……您带小贵一起走吧少爷——！小贵回来了——！您睁睁眼，睁睁眼啊……”

　　这个事情就成为高默儿时的一段记忆，深深地埋在心里。
　　但那时候毕竟年幼，悲恸过后，竟然也日渐淡忘——但是现在，高默很想把它搞清楚。

　　高默回到家，吃饭的时候问高爸爸：“爸，你还记得姥姥家住的那个傅爷爷吗？就是都说他是同性恋的那个？”
　　高爸爸回忆了一下：“哦……记得啊，据说是个大资本家家的少爷，看上了自家的一个下人。后来解放战争，那个下人去参战……然后就女人结婚了怎么着。姓傅的家大业大，然后也主动把家业捐了出来，所以政府也没为难他……哎，解放前在济南也是有权有势的，最后连个老婆都没有……孤零零地去了……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没。”高默低头，扒了一大口饭，然后随口找了句话把话题岔开了。

　　第二天上班，高默就特别认真地把这个故事讲给沈广泉听。
　　沈广泉默默听完，用指节擦了一下眼角，高默很沉默地假装没看见。
　　广泉小声问：“你为什么给我讲这个。”
　　高默被问住了。他使劲想了想，然后对着沈广泉亮晶晶地桃花眼说：“泉子，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兄弟。哥挺你。”
　　沈广泉估计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他张着嘴，眨着眼睛，一副反应不来的样子。
　　高默被逗笑了，他学着小时候傅爷爷摸他的方式，摸了摸沈广泉的头。
　　沈广泉扔掉了手里正在数的番茄酱包，用力抱住了高默，闷声闷气地叫了声：“哥！”
　　高默顺势抱住广泉，拍拍他的背：“嗯，乖。”
　　从此以后，你我是兄弟。
　　不是以往的随口玩笑，从这一刻开始，你叫我一声哥，我们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