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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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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
下课铃声响起。沈灵烟的小脑袋应声垂下,差点砸到书桌上。她猛地惊醒,一双漆黑的眸子还带着黏糊的睡意,茫然四顾。
“你可算醒啦。”坐在一旁的宋语芙小声说,收起画了一节课的画。
讲台上的先生还没走,许多学生已经坐不住,开始偷偷收拾东西了。先生看在眼里,只得道:“就到这吧。回去把剩下的两道题解完。”说完摇头轻叹一声,夹着书慢慢走出教室。
沈灵烟困意未消,打了个哈欠,眼睛瞬间蒙上雾气。和宋语芙穿好外套,刚一出教室门,被冰冷的空气刺得一激灵。
昨夜几乎下了整晚的雪,今早又下了一轮。虽然现在已经放晴,却比前几天更冷些。传达室的张伯正扫着积雪,在校门附近堆起一个个雪堆。
“张伯好!” “辛苦啊,张伯!”
沈灵烟和宋语芙和张伯打了声招呼,走出校门口。
“今儿也太冷了吧。想吃糖炒栗子了。”灵烟说着,嘴里呼出一团白雾。
她穿着一件杏色披肩斗篷,衣摆和脖颈处缀着厚厚的绒边,头上还戴着同色的呢帽。下巴埋在绒边里,小脸冻得有些发红,几缕额发从帽檐里露出,微微卷着,衬得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更加纯真无害。
“被你一说我也想吃了。”宋语芙四处看了看,“今儿那个卖糖炒栗子的好像没来啊。”
正说着,忽听急促的叮叮声响和男人的叫喊声,一辆自行车直冲宋语芙而来,应该是路上没扫净的雪结了冰,让车子打了滑。
宋语芙连忙带着旁边的灵烟躲闪,一个不注意,一屁股坐进了校门外侧的雪堆里。
那辆滑远了的自行车从后面撞上了一辆坐着人的黄包车。自行车的前轮卡在了黄包车轮和车身之间的缝隙中。已经有不少路人上去帮忙了。
灵烟见人都没事,放了心。再回头看坐在雪里有些发懵的宋语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出双手要拉宋语芙起来,对方却狡黠一笑,右手一抓,一个雪团砸中灵烟的肩膀,瞬间散落。
“臭阿芙!你敢砸我!我不帮你了!”灵烟收回双手插在腰间,微扬着下巴。还没说完,又一个雪球砸过来。
灵烟哼笑一声,也抓起一团雪扔向刚站起身的宋语芙,却被她灵巧避开,“误伤”了她身后的同窗。是个相熟的姑娘,想都没想也抄起雪球加入“战斗”。
三个女孩边躲边扔着雪球,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吸引了不少目光。
十七八的年岁,一群热血爱玩的少年,看见这场面哪忍得了?还没走到校门的那些,一个个全都从刚扫的雪堆里抄起雪砸了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瞬间玩作一团,笑声肆意畅快,雪团乱飞。
一旁的张伯已经停下,扶着扫帚笑看这群突然玩儿疯了的少年。有几个路人经过,看到校门里那雪战正酣,虽脚步没停,却也带了点笑意走。
雪球炸开后的雪粒飞扬,有一些落在了灵烟的帽顶,糖霜一般。她两颊更加红润了些,额头已经出了些细汗,在冬日的照射下晶晶莹莹。
这画面落在了不远处汽车里男人的眼中。
“顾爷,前面是有人撞一块儿了,有些拥堵。要不要我……”
“不急。”男人略微低沉的声音带着些慵懒,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
空中的雪沙连带着呼出的白雾一瞬间让她的面容有些朦胧,下一秒就随着她灵动的身形绽放在日光下。
她被砸得有些惨,额发和睫毛上都挂着雪粒。顾不上躲,她不断捞起雪团砸回去,却因为准头不够,力气也小,大多都落了空。
顾峥目力极好,虽然离得不算近,但足以把女孩儿带着兴奋的娇颜看得清清楚楚。
她始终笑着,精致的眉眼弯弯,眼睛里缀着细碎的光亮,好似比那日光更暖些。小小的梨涡嵌在嘴角旁,像是比帽上糖霜般的雪粒更甜些。
顾峥目光不深不浅地盯着那娇小的身影,面上没什么表情,呼吸却不自觉放轻。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食指和拇指指腹摩擦,带起一丝麻痒。
玩了好一会儿,学生们可算尽兴。运动后急促的呼吸凝成白汽,似乎把空气都熏得暖和些了。几个刚刚还毫无顾忌追逐打闹的年轻人,喘着气顶着微红的脸,有些腼腆地握手互换了姓名。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满地狼藉。几个男生看到学校围墙边还放着几把扫帚,跑过去拿起扫帚就扫了起来。
有人甚至抢了张伯手里的那把。张伯笑着摇摇头,只得去传达室休息了。几人一起,三下五除二就扫净了“战场”,包括校门外侧的那片。
沈灵烟和宋语芙跟同窗们道了别,正打算坐电车回家,灵烟忽然拉着宋语芙顿住脚步,吸了一口气,然后四处望望。
前方的自行车和黄包车已经分开,拥堵的路又恢复了秩序。司机刚启动汽车,就听后座的顾峥沉声道:“停。”
身后男人的气场极具压迫性,一路上司机的精神都紧绷着,生怕出什么事惹人不快。被叫停后没得到吩咐,小心翼翼地问了声:“顾爷?”
“等前面的小贩过去再走。”顾峥说着,眼睛始终没从女孩儿的身影上离开。
小贩?哪儿来的小贩?司机看着眼前空荡的路,有些茫然。这时前方的路口出现一辆缓缓行驶的手推车。推车上一侧是一个炉子,上方的大铁锅还冒着热气。右侧有个小台,上面盖着棉被。
“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诶~”那小贩一路吆喝着,一股栗子的甜香和糖浆的焦糊味儿随热气升腾。
两个女孩已经小跑过来。小贩顺势停下,边热情招呼着边用纸袋给人盛棉被下还热乎乎的栗子。
司机看着正停在车前的摊子,一时有些尴尬。他刚刚虽也隐约听到了吆喝声,但外面声音嘈杂,又隔着玻璃,并不好辨认方向。其实刚要是直接开走,也并不会和那推车撞上。
等等就罢了,谁知那人还在这儿卖上了。
刚是那位爷让等的,现在也不好直接绕开。他看了眼后视镜,后座的男人没什么表情,不像是不耐烦的样子。一双深邃的眼睛定定看向车前。
这位爷,不会是想吃糖炒栗子了吧?司机心里想着,也没敢开口问要不要去买一份。
女孩儿笑着接过袋子,甜糯的嗓音道声谢。迫不及待地脱了手套,掏出帕子隔着手挤开一颗,
浅浅咬了一下。
“嗯~~好香!”她享受地眯起眼睛,把整粒都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随后给宋语芙也剥了一颗。
两个女孩儿满足地抱着纸袋,往坐电车的方向走。路上遇到同去坐电车的同窗,打声招呼结伴而行,几人有说有笑。
小贩也又推起推车,走向校门口。汽车缓缓行驶,女孩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
顾峥缓缓呼气,闭目养神。闭目后一片黑暗,衬得那张笑颜的残影更亮了些。
他从一个穷苦孤儿一路摸爬滚打,早就见惯了那些阴暗肮脏的人或事。到如今成为晋城商界提起名号无人不知的人物,身边也充斥着各色笑脸,奸刁的、试探的、奉承的、卑微的,却从没见过那样干净甜暖的笑。
好似一眼就能望到她的心底,是如身后铺散的白雪一般的纯粹无暇。是打自己出生起,就不曾有过的天真无虑。
*
包厢里的马老板越等心里越没底,到最后心焦逐渐变化为怒意。
这次生意自己虽是更迫切的那一方,人也是临时约的,顾峥只说忙完事过来。但让自己等到现在,这顾爷的架子是不是也太大了?
他是有能耐不假,可自己毕竟比他大了将近两旬,他一个半大的小子……
这时服务生打开包厢门,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仰望着这位足足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年轻人,马老板立马换上笑脸,迎了上去。“哎哟,顾爷来啦。快请坐。”
“马老板,久等了。”顾峥语气不带什么温度,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坐到了座位上。
“不会不会。临时把您约出来,也是我思虑不周。”马老板连忙招呼服务生上茶。“顾爷看想吃点儿什么,咱边吃边聊。”
*
这时沈灵烟和宋语芙也下了电车。
怕影响晚饭,糖炒栗子只买了够两人解馋的。灵烟手里拿着只剩栗子壳的纸袋,和宋语芙挽着胳膊往家走。
“刚在车上听吴同学说,水乡公园的湖上已经开放了。咱这周末去溜冰呀?”冬日的娱乐活动少了些,两人又都是爱玩儿的,已经闲不住了。
灵烟听了笑笑,说:“你这次不怕再摔得躺床上半个月起不来?”宋语芙想到那次惨痛的经历,“嘶”了一声:“上次是那人挑衅,我才和他比的。这次不滑这么快就是了。”
宋语芙家住得离学校更远些,这几天天冷,都是在沈灵烟家蹭了饭再回去。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灵烟家是一栋带院的独栋二层小洋楼。
刚推开院门,便听到一阵咔哒咔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