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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武陵年少浑薄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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偎香楼属上壤第一青楼,高墙大院,细雕慢刻,其中玲珑台阁,庭院错落,一扫青楼的脂粉之气,反而处处透着风雅和情趣。一走进偎香楼,只见远处的八角飞檐亭,亭身垂下细细的梨花白流苏。亭内有一对男女正坐着品茗细语,乍一看还以为是良家夫妇恩爱举目。
因为女子来偎香楼过于突出怪异,今日我也按男子打扮,将头发高高束起,身穿月白色的长衫。
偎香楼的总管嬷嬷,一身绫罗绸缎,生相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长得媚,她只望一眼,所有人仿佛都觉得自己在被她关注,是她的中心。只是此刻退出迎来送往之后,眼睛更多的是精光闪现。
我将自己的来意和她说出。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端着茶杯,一口又一口地抿着。
我又笑着道:“刘嬷嬷,我今儿把我们店里的膳食都已经备下来了,要不先免费送几日给你们这里的姑娘先吃吃看,如果中意了再订也不迟。”
她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道:“林老板,你们天然居的膳食是有名得好,不用吃我们也都知道。我们楼里的阮姑娘也是包养她的刘大爷给她订的,她嘴巴向来给喂得刁,她吃了也说好便是真得好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这里家大业大的,支出也很厉害。”
我也道:“偎香楼如果和我们做成生意的话,自然是大主顾。价格方面,我们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出售,刘嬷嬷看可以吗?”
她还是摇头嫌贵,既不拒绝你,但价格又不出。
言下之意我懂了,嫌贵哭穷只是一层意思吧。还有另外一层的意思……
我道:“刘嬷嬷放心,东西我按八折的价格给你出售,但是我只收你七折的价钱。”
刘嬷嬷一脸吃惊地表情,手中的茶盏却是端得稳稳的,道:“林老板,是什么意思?”
我笑得云淡风轻,只道:“以后有劳嬷嬷的地方还很多。”
她明白我已经上道了,也挂着笑道:“好说好说。”
我靠近她,在她耳边低语:“你的老板虽然不大管事,但是表面功夫还是应该做一做。我们按八折结账,一折的回扣我会让我可靠的人送来,请嬷嬷放心。”
刘嬷嬷只笑着道:“我们偎香楼的姑娘个个都极重保养,靠得都是面皮的行当,有天然居的膳食来配合调养自然是最好的。”
我起身,拂一拂身上的褶皱,道:“头三日我们会将各类膳食免费送来给姑娘品尝,到时我会将各类功效标注下来,姑娘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喜好来订不同的养生膳食。”
我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刘嬷嬷,我们天然居的糕点也不错。客人到你这里图得也是一个风雅新鲜,姑娘自然不能天天翻新,但是在饮食糕点上偶尔翻新一下,也让人觉得偎香楼总是花样新颖。”
刘嬷嬷一笑,眼角的皱纹漾出涟漪,道:“林老板说得有理,不愧是生意人。”
说完,她又殷勤向前道:“我们这里地方大,怕林老板初来可能会迷路,容老身送你一程。”
我也微微颔首道:“却之不恭,那有劳嬷嬷了。”
偎香楼里时而曲径幽深,落花满地,时而小桥流水,假山林立,男男女女或沏茶品茗,软香娇语,或倚石闭目,相偎相依。我在心中感叹,这样的好光景对女子来说又有几年,只不过把自己的锦瑟年华都付诸男子赏玩品乐罢了。
路过方才经过的八角飞檐亭,刚才的那一对男女已经不见,亭内有一男子和数名女子在一起嬉戏打闹。
高处楼阁上有女子在抚琴吟唱,我静静地听着,刘嬷嬷看着我,突然会意笑道:“听说天然居有一名姑娘琴艺超绝,原来就是林老板。”
我只淡淡一笑,道:“嬷嬷如何得知那人就是我?”
“林老板刚才听到的琴声就是偎香楼的头牌阮红玉弹奏,琴音拍节变化,叠繁复杂,非常人可以勾勒。然林老板在袖中所画拍节无差,徽位准确,可见林老板也是琴中高手。”
“嬷嬷阅人无数,果然厉害。”
“曾听有人称赞林老板琴音和润而远,琴心清厉而静,不知是否能为我们弹奏一曲,也让姑娘们长一些见识?”
“现在又重回偎香楼里有些远了,等会还要劳烦嬷嬷再送,还是下次吧。”
刘嬷嬷走向一座八角飞檐亭,撩开流苏道:“此地不就有现成的古琴吗?”原来这里的每一座飞檐亭内都设有古琴供人评弹。我无法退却,只得轻撩袍摆,上前道:“那扰大家清听了。”
附近的几座楼亭也隐隐听到了这里的动静,都不再言语。
摆在我前面的这把古琴,面板以桐,底板用梓,方头,双连弧形项腰,偎香楼的东西也是很好,但是若比起流水断纹来,还是差了不少。
我一开始便用轮指大力弹出,颇有气势,周围更是鸦雀无声一片。口中吟唱道: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
方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泠泠七弦,只见一双纤纤素手,变调移位,虚实相映,大幅吟猱。声线陡然拔高,浸渍着哀伤和寄托,吟唱道: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烟火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
这是柳永著名的《雨霖铃》,我只不过将清秋节改为烟火节。这位被宋仁宗御批“且填词去”的男子,一生混迹于青楼,打着“奉旨填词”的招牌,为青楼女子填写新词。他的词风清新婉丽,是古往今来青楼女子的“第一知音”,用他的词曲来赠与偎香楼的姑娘,应该是最合适不过。
下面坐着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楼上的帘子已经掀开,道:“公子好词、好曲,令红玉佩服不已。”
隔着层层的流苏,彼此都看得不怎么真切。我也道:“多谢红玉姑娘谬赞。”
上面的人又道:“如果公子能再抚琴一首,红玉愿伴舞助兴。”
周围几个人已经吃了一惊。要知道红玉一舞值千金,是偎香楼的镇楼之宝。我一笑,道:“红玉姑娘殷殷相邀,那在下也只好唐突佳人了。”
说话间,只见阮红玉已经下来。一袭玫瑰红的薄衫,周身配饰皆为碧玉,与那日到我店里只着寻常布衣的样子相比,今日更增添了几分艳色。
她站定,我抚琴。
琴音袅袅,舞姿曼妙。云嫔的舞姿是清绝孤傲,那她的舞姿则是妖娆妩媚。琴音如乱石拍岸,她便红云翻滚,让人遐想不已,琴音如幽谷林泉,她便泣泣诉诉,惹人怜爱疼惜。我弹得是夜津的《涤心曲》。这首曲我曾经弹奏不下百次,琴技已经了然于胸,但是总觉得自己弹不出夜津的涤心之效。此刻弹来,配上阮红玉的舞姿,反而更加了几分蛊惑人心,让人不愿自拔。
一曲毕,阮红玉拢腰站定,气息微喘。
旁人皆静静地看向她,被她的舞姿惊呆。
半晌,只听到有人一声轻笑,道:“我要她了。”
大家方如梦初醒,望向隔壁的飞亭。原来就是方才那一个坐拥三四名女子的人。
刘嬷嬷回神,陪着笑道:“纳兰公子,阮姑娘楼上的客人还在,现在还不太方便——”
男子走出飞亭,大家一看他的容貌俱是吸了一口气。他的样貌说不上是哪里好看,确切地说是没有哪一处是不好看的,一双眼睛长得光彩夺目,颠倒众生,让人不自觉地被他吸引,被他牵制。
凌卫风的是英挺深沉,傲视四方,夜津的是无欲无求,清洁出尘,凌卫逸的是风流俊逸,潇洒雅致,那么这个男子是什么?我说不出来,总觉得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忽然想到,是邪魅。这样绝世的容颜,散发出来的是邪魅蛊惑。
只见他信步朝这边走来。呆在一旁的阮红玉回神,已经福了一福,殷勤道:“纳兰公子,等奴家打发了楼上的少爷便来陪你。”
他嘴角一勾,让看得人发怔,道:“谁说我要的是你,我要的是她。”他的手不偏不倚,正好指着流苏亭内的我。
我微微错愕,笑着道:“我一介男儿,公子说笑了。”
他上前一步,撩开流苏,道:“偎香楼还果然新奇,竟也女扮男装来吸引恩客。”
周遭的人显然很是吃惊,想不到抚琴助兴的原来不是一位公子,开始窃窃私语。
我暗暗心惊,方才吟唱说话,我都已经故意压低了声线,他是何时发现的。
他仿佛知道我的心思,凑近一步,语气轻佻道:“你方才撩袍坐下的时候,露出了里面的裳裙。”
好毒的一双眼睛。
他冲我一笑,邪魅十足,我不自觉地想低头回避。他却一伸手挥下了我的束冠,一头青丝在他指间一滑,如瀑布般垂了下来。
他稍稍一愣,又恢复邪魅常态,道:“果然是天姿,比我想得还要美。
我心中微恼,他的手却抚过我的面颊。速度之快,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我用力拍去他的手,他不避,也不恼,只看看自己被拍落的手指,笑着说道:“肤色滑腻,如温玉在手。”
说完竟又上前一步,我一惊,只恨自己没有带隐信出来,面上却笑了起来,道:“公子且慢。”
他一看我的笑容,倒是滞了一滞,正欲开口,想不到我接下来却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扇过去。他的反应极快,抓住了我的手,笑容却是不减,带着摄人魂魄的美,道:“刘嬷嬷,偎香楼里的女子性子怎么有这么烈的?”
事发突然,刘嬷嬷也愣在原地,一听到他的问话,赶紧上前,打着圆场道:“纳兰公子,这位公子……这位小姐不是我们偎香楼的姑娘。她是来找老身谈一些事情,因为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女扮男装。”
我乘机双目一挑,沉声喝道:“还不放开我!”
他放开我的手,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补上:“那敢问姑娘芳名?”
我恨恨地看他一眼,不屑道:“一介登徒浪子,不配知道我的名字。”说完,我便拂袖离去,气势是很足,但是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万一他还要拦着我怎么办,加紧脚步出门。
他微眯起眼睛,目光追随着离去的身影,问道:“刘嬷嬷,她是谁?”
“是……天然居的老板,只知道姓林,不知道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