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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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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的最后一夜,萨然偶然撞见阿池独自离开了军营。
她自见过史无敌之后,对阿原教她的内功心法修炼得愈发勤勉,不知不觉中因内力渐厚,轻功竟也小有所成。她跟在阿池的身后,一路都未被对方察觉。
阿池进了山,停在了半山腰的一处墓地。扶着墓碑,默默无言地坐了半晌,才转身向着斜里的一株大树开口:“萨然姑娘,不必避讳,你若想见阿柔,过来就是。”
萨然讪讪地将小脑袋瓜从树枝中伸出来,尴尬地向阿池打了个招呼。原来是她自鸣得意,实际上早被阿池发现了。
她从树上跃下,来到吕柔的墓前拜了拜,转身欲言又止地看着阿池。
满月夜,月光清亮,洒在阿池的身上,映得他愈发清冷。
阿池似乎并不忧伤,淡笑着回视萨然,让她有话但说无妨。
“你真的不恨阿柔?”萨然纠结了片刻,还是不合时宜地问出了心中疑问。
阿池轻笑摇头:“不恨。我为何要恨她?因她变心又喜欢了别人吗?”
萨然点头。
“她在肉铺与我初识时,对我的喜欢是真,每日环绕,那份真心让我温暖,我很怀念。后来,她遇见了别人,有了新的欢喜,也并未隐瞒我。”
阿池顿了顿,脸上的浅淡笑意散去,面色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她凭什么必须一直喜欢我呢?何止是她,若我有一日也遇到了更好的人,未尝不会变心。人本来就都想要更好的,若没有欺瞒伤害,为何不可?人心善变,也许爱意终有一日会退去,固执地去勉强别人,甚至因爱生恨,又有何意义?”
萨然怔怔地听着阿池语调和缓地慢慢说着,他虽然句句都在问,却是答案笃定。
回想那日,宫迎用毒制服阿池,掳走靖王世子。
吕柔自不量力地去追,受伤的阿池无法,也跟着去了,结果无非是双双亦被擒住。
而后,史无敌为了赏金去救世子,宫迎一交手就知道对方深不可测,并不恋战,回身将弯刀向世子刺去。既然保不住,就毁之,不能便宜了对方。
阿池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为世子挡刀,却被吕柔抢了先。
世子前一刻还唤着吕柔亲亲宝贝,眼见着人被刺中心口,鲜血喷涌而出,是定然救不活了,脸色登时冷了下来。
之前她既有美色,又有钱粮,落难世子需要她。而此时人眼看着就没了,世子脱险后,恢复身份自不缺钱粮,吕柔在他眼中已经一文不值。至于挡刀,也不过是理所应当,她不挡阿池也会挡,这些人在世子眼中,不过是贱民,生来就是为他做牛做马的。
萨然神思回转,上前轻抚吕柔的墓碑,心里有了一丝猜测。吕柔再快又怎能快过皇家影卫阿池,那一刀明明不是挡在了世子身前,而是挡在了阿池的身前。
也许那时她已经后悔了,已经看清了阿池才是值得她爱的人。
阿池无言,转身离开墓地。
萨然轻巧地跟上,直到下了山,她回头,见再看不到半山腰的墓地,才开口对阿池道:“你会再遇到和阿柔一样好的姑娘的。”
阿池没有停步,但声线中带着丝笑意:“听说你是大巫,那你说的话应该能成真,谢了!”
大军开拔,萧如笙升任总兵,随大军讨逆,平城由新任参将留守。
靖王雍容典雅地做足了气派,亲自送大军出征,而后带着皇家天字号影卫阿池回了封地。阿池继续留在西疆,是皇帝的新谕旨,说是保护靖王安全。可大家心照不宣,都清楚,除了保护似乎还有其他不可言说的目的。
宫芸随萧如笙出征,带着女眷组成的娘子军,其中有阿原,是功夫了得的女教头。而阿原这位女教头,虽不能言语,却也是大有来头,因为在战场上,她还带着个保镖。这不同寻常的保镖,是天下第一高手史无敌。
当初平城被围的时候,史无敌凭着天下第一的功夫,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他进了平城,要带走阿原,却被阿原没有半点儿商量余地地拒绝。
史无敌别无他法,放心不下阿原,只得留下来,守在阿原身边,和她一同站上了城墙杀敌。阿原原本就武艺高超,又有史无敌在旁边回护,两人杀敌英勇,却毫发无伤。
史无敌经常望着阿原叹气,怎么教出了这么个傻徒弟,做如此赔本的买卖?平日里要他出手,至少得给千金的酬劳,可和阿原一起守城,别说千金,半枚铜钱都没有。
他每拍敌人一掌,将对方拍得当场毙命,心里就忍不住地哀嚎,又亏了一千金。没几天,他就心痛得哀嚎不下去了,因为他实在算不出,到底亏了多少千金,只怕大泽的国库都给他也不够。而那些死于他掌下的人,若得知自己的性命可值千金,不只泉下有知,可否觉得死得其所。
旁人没有千金的觉悟,却有八卦的嗅觉,渐渐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二人说是师徒,但史无敌对阿原的爱护,显然超过了师徒的情谊,更像是父亲呵护女儿。有人偷偷比较二人的长相,鼻眼嘴巴,甚至眉毛脸型,竟是无一相像,若当真是父女,那阿原的相貌定然是全随了她娘。
萨然仗着是阿原的首徒,趁着只有两人时,偷偷问她,阿原是不是姓史?
阿原摇头,手指上下翻飞,飞快地比划着。她没有姓,就只有个名字,是师父给她起的。她无父无母,被师父从小养大,功夫学成后,自己闯荡江湖,在平城的城门口,一眼就相中了骑在马上,身形挺拔,却面容儒雅的萧如笙,便再也不想去其他地方了。
她笑看着萨然,她十九年的人生十分简单,既然如此八卦,就大方地告诉萨然。
萨然替她忧心,因她这份感情注定无疾而终,没有回应。
阿原不以为意,喜欢就是喜欢,与是否有回应没有关系。她独自喜欢他,独自欢喜,独自美好,不去打扰他,更不在意他是否知晓,是否回应,这是她自己的情感,与别人无关。
萨然愣住,感情不是两个人的事吗?怎会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事呢?
阿原浅笑,圆圆的小脸因着笑容成了桃子的形状,整个人透着一股稚气未脱的粉嫩可爱,可手语比划出的想法却并不稚嫩:“若两人相互喜欢,感情当然是两个人的事。可若喜欢一个人,那人却不喜欢你,感情就只能是你一个人的事。当然,若你喜欢一个人,那人却喜欢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却喜欢你,那感情就是三个人的事。所以,感情指不定是几个人的事,反正是琢磨不定的事。”
萨然被彻底绕懵了,懒得再去追究感情到底是几个人的事。不过她明白感情一定是个麻烦的事,因为她现在就为情所困。
她本是要去找二兄,却被宫承义掳到了平城。现在她应该继续去找二兄,却舍不得离开何若风。她想,就当是留下来看场热闹吧,看何若风和宫承义的交锋如何收场。等这场热闹结束,她一定不再耽搁,赶紧去找二兄,回部落见阿妈。
于是,她也加入了宫芸的队伍,可这只队伍也并不全是女子,除了史无敌,还有被抓回来后、火速归降的宫拜。
正如萨然所料,宫拜浑身上下都没长一块硬骨头,不但招得彻底,还忠心表得赤诚。宫芸与他一同在延恩侯府长大,虽身份不同,却了解熟悉,念在他知无不言地讲了许多叛军的机密,将功赎罪,将他收入麾下。
萨然有些不平,宫拜胆怯世故,却无论身在哪一方,都谋下了一官半职,而宫迎更沉稳周到,却只能隐姓埋名,乔装混迹在小小肉铺,最后甚至死在了前去救世子的史无敌的掌下。
宫芸知道萨然所想后,不以为然,人生终其结果,无非是选择。若让他两人交换境地,结果亦是一样。
若宫拜挟持世子,他不会像宫迎那般,毙命与史无敌的掌下,他会送上世子,臣服强手。而宫迎遇见平城内外的夹攻,也不会像宫拜那样,抛下兵卒,自行逃走,他会领着手下竭力而战,直至战死。
在宫拜的选择中,第一位的永远是活着;而在宫迎的选择中,第一位的则是忠诚。
萨然不解,既是如此,叛军还有现在的宫芸,为何还要用这一心只求苟活的宫拜呢?
宫芸淡笑,忠诚之人难得,而大多不过宫拜之流。驾驭之人若再自负些,觉得轻而易举地掌控着此等宵小,便不忌惮用此类人。
萨然直白地追问:“宫将军您可自负?”
宫芸凝目瞧着萨然,并不责怪,只是缓缓点头:“宫家人,随便挑一个出来,没有不自负的。”
萨然闻言,垂目思忖半晌,倏尔掀眸,诡异一笑:“如此说来,平叛岂不是必胜无疑?”
宫芸挑眉,亦是笑得意味深长:“可何若风也很自负。”
萨然回想,似乎确实如此,不禁叹气:“那就是胜负未卜喽?”
宫芸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茫茫戈壁,半晌后幽幽开口:“这场仗胜负已定。”她将眸光转回到萨然身上,面上神色变幻,看不出喜悲,“大泽若不胜,不会罢手,会有更多的兵力源源而来。但宫家已拼尽全力,若不胜,只会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