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影风踪》尚福辣沃

51、第四十八章

　　萨然独自徘徊在神帐内，一筹莫展。

　　她知道何若风希望昆都撤兵，但她不能因为喜欢何若风，就帮着中原大泽诓骗北荒。可若是信口说不撤兵，昆都领兵去支援叛军，继续围困平城，萧将军夫妇、师父阿原和一同困在平城的百姓流民，都将生死未卜，到时候必是一场生灵涂炭。

　　她心中烦闷，躺倒在狍皮褥子上，也不知躺了多久，脑中忽然涌现了出一个声音：若有人总是到你家里抢东西，劫杀你的家人，你会怎样？

　　那是何若风的声音，但她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是啊，这里是大泽的地盘，昆都带兵进了别人家，当然是不对的，他还抢掠了当地百姓的财物，于情于理都应该让他撤军。

　　她终于打定了主意，答复昆都，说天神的旨意是让他撤兵。

　　然而，她心里依然惴惴，觉得昆都并不一定会听她的一面之词，若说了他不想听的答案，恐怕亦是凶多吉少。她想，那就先不急着去告诉昆都，等到他着急来问，再说。

　　因心里有了答案，不觉放松，萨然躺在柔软的狍皮褥子上，不久即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眼时，却是在一片翠绿的树林中，霭霭薄雾缭绕，四周静谧得不似人间。

　　萨然不知这是何处，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处，只是利落地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紧紧地握在手里，直握得指节发白。她小心地在林间轻步缓行，警惕地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除她之外任何可移动的活物。

　　“你来了？”一个男声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似有钻入人心的魔力，让人神魂颠倒的好听，更让人对它产生不可抗拒的信任。

　　萨然轻声回应：“我来了，你是谁？”

　　那声音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那声音才又响起：“你有事情要问我？”

　　萨然一瞬间福至心灵，惊喜地问：“你是天神？”

　　那声音不置可否地追问她：“说吧，是什么事情？”

　　萨然欣喜，原来真的有天神，也不扭捏，当即朗声开口：“天神，可以告诉我，二兄在哪里吗？”她觉得机不可失，当下先把自己最重要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不用去找他，很快自会遇见他。”

　　萨然闻言，愈发地开心：“这么说，我很快就可以和二兄一起回去见阿妈了，太好啦！”

　　“我不会白白回答问题的，我的答案需要交换。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算作赠送，你若还有问题，可要想好了拿什么换，再开口。”那声音提到交换时，语气婉转，带着一丝魅惑。

　　萨然不为所动，只在心中暗自庆幸，多亏已将最关心的问题问过了，她不贪心，随即直言道：“我没有什么能交换的，算了，其他问题，我不问了！”

　　漫长的沉默，那声音终是不甘心地再次响起：“你真的没有问题了？如果有，不妨说来听听，我看看是不是值得交换？”

　　萨然轻笑，觉得天神有些可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她拿腔作势地故意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这个问题如果要交换的话，我就不问了，是替昆都问的，他现在该不该撤军？”

　　“你心中没有苍生，这个问题难道不比你二兄在哪儿重要吗？”话虽是责怪，但那声音却依旧悦耳好听，不是质问教训的口吻。

　　萨然想，天神的声音和善，那他人也必定如这声音一般和蔼。于是，她有些放肆地反问：“苍生是什么？与我何干？二兄是我的亲人，昆都只是个认识的人，他的事怎会比二兄重要？”

　　那声音又是沉默，半晌后响起：“狼吃鹿，在鹿看来，是残忍的，是对生命的掠夺。但在狼看来，天经地义，就如猎人吃山鸡、灰鼠一般。世间万物，生生不息，道法自然。谁是狼，谁是鹿？这山林是狼的山林，还是鹿的山林，还是万物的山林？”

　　“问我这么多问题干什么？虽然我的回答不用交换，但我也不是你问什么就答什么的。你说这些道理，老酋长、阿嬷和阿妈，部落里的大人都说过，我明白你的意思。”萨然觉得天神的年纪一定不小了，说话答非所问，不着边际。

　　本来和他说的是昆都的问题，昆都是草原部落，可天神偏偏和她说了一通山林里的生存法则，都是部落里老人们常说的话，她从小听到大，耳朵里都起了茧子。

　　“你真的明白吗？”

　　“当然明白！山林是狼的山林，也是鹿的山林，更是万物的山林。狼和鹿都从山林中获得食物，死了以后，被山林里其他动物吃掉，将自己还给了山林。”萨然得意地大声回答。

　　“你说得没错，那回去吧。”

　　天神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话音刚落，雾气陡然变浓，将翠绿的山林遮住，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萨然在白雾中迷失了方向，一脚踏空，身子猛然下坠。劲风拂面，她睁不开眼，只是不停地挣扎，却抓不到任何东西，似跌进了无底的深渊，不住地下落，没有尽头。

　　她开始慌张，怕就这样不停的坠落，更怕到了底，重重地撞上硬石。冷汗一层层地向外冒着，被劲风吹干，带走身体的温度，余下冰冷的四肢和脸颊。

　　倏尔一只手凭空伸出，将她握住，下坠的去势陡然放缓。她心中一喜，使出全力去拽住那只手，猛然睁眼，对上了那双有几分熟悉的眼睛。

　　“辛艾！多亏了你，吓死我了！”萨然惊魂未定，一只手还死死地握着辛艾的手不放，另一只手在胸口不停地拍着，好半天才缓过神。

　　辛艾嫌弃地把手抽回来，讥诮道：“别说你这噩梦是遇见了天神，我不信！我看你就是偷懒耍滑睡觉罢了。”

　　萨然委屈：“可我确实是在梦里和天神说话了。”

　　昆都也在帐中，此时拍了拍辛艾的肩头，示意他让开，上前问萨然：“天神说了什么？”

　　萨然刚刚在梦中觉得清醒，天神那好听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畔，但此时真的醒来，却觉得天神说了很多，可她竟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她怕昆都责怪，支吾了片刻，终于脑中有些片段闪过，她赶紧抓住，顺着凝神思忖：“天神说了……狼……还有鹿。”

　　“狼和鹿怎么了？”昆都追问。

　　萨然恍然大悟：“狼吃鹿，很残忍！”

　　“还有呢？”

　　萨然心中知道还有很多，奈何半点儿也想不起来，只得尴尬地向昆都摇头。

　　昆都蹙眉，沉吟片刻，转身看向辛艾，迟疑道：“天神的意思，莫不是何若风是狼，我们是鹿，若不撤军，就是鹿入狼口，下场会很残忍？”

　　辛艾不认同：“我觉得咱们才是狼，何若风是鹿，他的下场很残忍。”

　　昆都冷哼：“他带着五万人，眼看着就要围上来了，咱们才不过万余人，你哪来的信心说自己是狼？”

　　辛艾笑得狡黠：“他兵虽多，可若没了主将，不过是没了头的苍蝇，一盘散沙而已。”

　　“你到底是何意？”

　　“昆都，那何若风我把他带进了迷石林，他一定走不出来，困在里面，必死无疑！”辛艾眉飞色舞，十分得意。

　　昆都回身打量萨然：“大巫，你此刻莫不是想去迷石林救情郎？”

　　萨然嗤笑：“我才不去呢！他走的时候连个招呼也没和我打，明摆着没把我放在心上。昆都，你说得对，北荒有那么多好男子，这中原男子薄情寡义的，才不值得喜欢。”

　　昆都大笑：“大巫果然通透！也多亏你没和他走，要是进了那迷石林，我就是想救你，也没办法。”

　　“辛艾能把人带进去，他是不是对迷石林很熟悉？我要是进了，他还能见死不救？”萨然不以为意，瞧着辛艾的眼神带着几分讨好奉承。

　　辛艾冷哼：“我可没那本事，刚才我也是在迷石林外停了脚，看着何若风二人进去，就回来了，我哪敢进去！”

　　“迷石林那般厉害？”萨然不解。

　　辛艾点头：“这平城地处西疆通往中原的咽喉，为何只派了几千人驻扎？还不是仗着迷石林天险！那石林里的石头都成了精，不停地移动，不管进去多少人，都死在里面，出不来！”

　　“所以，你们这些北荒的勇士也不敢进去喽？”萨然凑近辛艾追问。

　　辛艾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与萨然间的距离，白了她一眼，却还是开口回了她：“勇士是勇敢，又不是莽撞，白白送死的事儿当然不会做，再说进迷石林干什么？”

　　“这么说，迷石林应该是大家都知道的险地，怎么何若风还傻乎乎地被你带进去了？”萨然的神色中没有半点儿对何若风的担心，只是满满地对辛艾的质疑。

　　辛艾被萨然怀疑的神色刺激到，急声辩驳：“那迷石林从外面看上去不过是寻常的山貌，他何若风再精明，却一直在大泽东疆晃悠，初来乍到，怎么能认得出来？”

　　萨然恍然大悟，向辛艾点头：“北荒的勇士果然是有勇有谋，厉害！”

　　辛艾闻言，挺直脊背，本就魁梧的身姿更显挺拔，整个人都洋溢着不加掩饰的骄傲。

　　昆都笑着拍了拍辛艾：“既然大巫帮我们问到了天神的旨意，你又立了功，困住了敌军的主帅，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倒是要好好想想，叫上其他人去我帐中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