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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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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周遭一切声响都隐去了,萨然的世界静得恍若堕入了永恒的虚空。救火的官兵和围观的百姓还在四处奔跑着,她皆视而不见,漠然起身,僵硬无觉地向外走着。
她身上有刀伤,也有磕碰的淤青,头发散乱,双眼无神,脸色灰白,身上粘着血迹和泥土的衣服破烂肮脏,整个人好似从地狱中逃出的落魄鬼魂一般,在慌乱的街上晃荡。
不断有人撞上来,将她撞得一个趔趄接一个趔趄,她却浑不在意,继续毫无意识地向前走着。在最后一次被撞倒后,她颓然地顺势躺在了路边,看着无数杂乱的双脚从眼前踩过,直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她的眼前。
她无意识地盯着那双黑色的靴子,时间彷佛停了下来,她的目光不动,那双黑靴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她将目光顺着那双黑靴子上移,缓缓地看见了蹲下来的身型,有几分熟悉,她的心突然飞快地跳了起来,眼中恢复了光芒。
萨然挣扎着起身,抬眼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眸,四目相对,眼中皆闪着心疼怜惜的情绪。
眼前人竟是何若风,他还活着,他没有被火烧死在顶楼上。
何若风将萨然扶起,刚想看看她身上的刀伤,却被她紧紧抱住。萨然将头埋在何若风的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也体会着让自己颤抖的那股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何若风任由萨然抱着自己,心中像是燃放着一场盛大的焰火,色彩斑斓,绚烂甜蜜。他看到了她背上的血痕,不敢回抱,怕弄疼了她。于是,满心的欢喜中却掺着几许不被满足的小小煎熬,他觉察到了自己的这抹情绪,不禁蹙起了眉头。
之前因为她的离开,从不无度酗酒的他却一下子豪饮了数坛,发泄地将空酒坛子一个个地砸了满地。酒楼起火,莫秋带人来救他,他却执拗地不肯出去,嘴里嚷着迷糊的醉话:“让走就走吗?让走就偏不走!”
莫秋问他:“大公子,你死在这里,有何意义?”
他酒醒了几分,不禁羞愧,自己怎会对情之一字如此不洒脱?
他随着莫秋等人悄悄离开,站在远处的楼宇中,看着被烈火吞噬的酒楼,听着探子回报起火的因由。他神色冷峻,依然是那个凌厉的少年将军,他冷眼瞧着脚下的一切,心中又有了新的算计。这场火既是为他而起,他就要用好它,别辜负了纵火之人的一番心意。
消息放出去,何将军烧死在了那酒楼里。他要看看今夜这宁城到底会有多热闹。可热闹还没开始,汹涌如潮的人流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而后周遭的其他事情都被隐去,目光无法控制地只追寻着她。
她没有走,她回来了,她拼命要去救他,她因他的死讯而心灰意冷。她竟如此的喜欢他……
他本可以让人把她带到自己的面前,可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走到了这里。什么计谋,什么热闹,都不值一提。他就想站在她身边,好好地看着她,将她抱入怀中,就像此刻一般。
何若风还是忍不住开口向萨然问道:“还走吗?”
萨然抬头,用婆娑的泪眼看着他:“不知道。”
何若风笑起来:“那就等知道了再说。不着急想,一直不知道也没事儿。”
远处火光依旧烈烈,没有半点熄灭的迹象。身边汹涌的人潮越发的不安,焦躁地四下奔逃。没人在意那路旁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只有他俩觉得自己抱住了整个世界。
救了一夜,大火终于在第二天的日头出来之前被扑灭了,半条街都化成了灰烬。
萨然又回到了别院。
灵闻帮她把了脉,何若风却不让他给萨然处理伤口,而是喊来了莫秋。看病莫秋不行,但处理伤口她似乎经验颇为丰富。好在萨然后背的刀伤并不深,莫秋很快就帮她包扎好了。
何若风帮萨然盖好被子,让她睡一会儿。可萨然却伸手拉住他,要说会儿话。
何若风一侧嘴角上扬,笑得不怀好意:“说话有什么意思?你好好休息,早点儿养好了伤,带你做些有意思的事儿。”
萨然眼中生出了几许期待,乐呵呵地应下了。
因为后背受了伤,萨然只能趴着睡觉,没一会儿就憋醒了,难受至极。即使已住了一段时间,她还是住不惯屋子,觉得憋闷。她想了想,索性穿好衣服,到院子里待会儿。
她刚在小亭子里坐下,就看到有下人抬着兽皮、木材进进出出地忙活,叫人过来一问,说是将军要在院子里搭一个帐子。
萨然立刻开心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个帐子是给她搭的。于是,忙凑上去,跟着一块搭了起来。
后背上的伤一使力,还会牵动着有些撕扯的疼,她更多的就只能是动嘴,门应该留在背风的一侧,顶棚的开口可以再留得大一些……她叽叽喳喳地念叨着,像是筑巢的小鸟一般雀跃。
眼瞅着帐子搭出了个雏形,莫秋急急地寻了过来:“姑娘,夫人来叫你和大公子去吃晚饭。大公子去镇抚司了,从那直接过去。我送您去伯爵府吧。”
萨然闻言,有些为难,她不太喜欢和何夫人一起吃饭,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最后只好让莫秋找几块肉来,她先吃下,以免饿着。
她一边啃着牛肉,一边出门上马车,莫秋刚放下车帘子,一个少年冲了过来,朝着马车上喊道:“萨然,萨然,是你吗?”
萨然一惊,掀开帘子伸头去瞧,车下那个喜出望外的少年,正是她寻了多日的桂喜。
她扔掉手里没吃完的牛肉,兴高采烈地跳下马车,拉住桂喜,两人开心地原地打转。
桂喜比一年前长高了很多,去年到部落时,他还比萨然矮半头,现在却已经高出了她一头,瘦瘦高高的,是个挺拔少年。五官也长开了不少,以前虽也算得上精神,会被部落里的阿嬷打趣是帅小伙,但现在眉目舒朗、唇红齿白,加上一直以来的那股鬼精的机灵劲儿,让人看着十分顺眼。
萨然笑着问他:“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桂喜不以为然:“嗨,这不是长成爷们儿了吗?声音就糙起来了。哎?你这中原话说得溜呀,你来这儿多久了?怎么也不找我?”
萨然一言难尽地摇头:“怎么没找?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藏在哪里了?”
桂喜大笑:“哈哈哈,你当然找不到我了,我平日都在城外的货栈里,要不是昨天来给客人送皮货,留宿在城里,我也碰不见你。我这眼力就是毒啊!刚刚你一踏出门,我余光一扫,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呢?定睛一瞧,这不是萨然吗!行啊萨然,这么气派的府院,你发达了!”
莫秋从马车上下来,小心地提醒萨然道:“姑娘,故人这里我帮你安排招待着,等回来慢慢叙。夫人那边不宜迟,咱们还是尽快动身为好。”
萨然有些为难,她本来就不想去赴宴,现下和桂喜重逢,欣喜之下,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就更不愿再去见那何夫人,不想吃素斋。
桂喜见到莫秋,不由得看得痴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推着萨然上车道:“你先去忙,我不急着走,我和小仙女呆一会儿也成。”
萨然看出了端倪,直言道:“桂喜,你喜欢莫秋!”
桂喜喜滋滋地瞧着莫秋点头:“我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喜欢!”
莫秋被这二人毫不避讳地当面议论着,却依旧面色如常地立在一旁,并不觉得难堪或娇羞,彷佛他们说得是旁人一般。
萨然为难道:“可她要陪我去见何夫人,不能留下来和你呆一块。”
桂喜往墙根下一蹲,大度地回道:“没事儿,你们先去忙,我就在这等着。”
莫秋浅笑着上前,对桂喜道:“公子是姑娘的客人,怎会慢待在门外,请随我来。”她将桂喜带进门去,很快安排好,折返回来,送萨然去伯爵府。
今日的伯爵府与昨日似有些不同,但哪里不同,萨然却又瞧不出来,便皱眉默默思索。
管家迎了萨然进门,将她带到何夫人面前。今日何夫人身边只有贴身服侍的婢女,没了昨日的那个几个中年美妇。
何夫人一见萨然,就把她的手牵过去,紧紧握住,心有余悸地开口道:“昨夜你和风儿有惊无险,真是菩萨保佑。我是越想越怕,非得再看看你们,都好好的,才能安下心。一会儿风儿到了,你们俩一起到菩萨跟前上柱香,诚心拜一拜。”
萨然不认识菩萨,她只拜过山神。山神不会平白保佑族人,他要收取丰厚的祭品,还让人必须遵从他的规则。不知道这个菩萨是不是也像山神那般,强硬又计较。
萨然无话,又觉得相顾无言有些别扭,便搜肠刮肚、没话找话地问道:“何若风为何不和阿妈住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