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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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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大巫突然起身向帐外走去,老酋长一下子慌了神,也跟着起身,不安地喊住大巫。
“格玛虽然回来了,可她却没有资格再做神女。但她终究是山神降罪的缘由,我现在去神帐里请示山神,看能不能给族人求得一线生机。”大巫说完掀帘而去。
大巫再回来的时候,已吩咐人烧了热水,又叫来了两个接过生的阿婆,准备给格玛接生。
老酋长似看到了生机,格玛的生机,即将出世的孩子的生机,整个部族的生机,他如释重负地向大巫求证:“山神可是原谅了?”
大巫放下拐杖,将一块干净的棉布塞到格玛的口中让她咬住,才神情略带一丝凄苦地回道:“山神要今日生出的女娃接替格玛做神女。”
老酋长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怜悯地看了看格玛,才终于默默地退出了大巫的帐房,顶着纷飞的大雪立在帐外,等待着孩子的降临。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多时已下了厚厚一层,很快就覆过了人的鞋面,如果雪这样下一天,可能真会将营地都盖住。
格玛的情况似乎很棘手,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一盆盆热水又端进去。帐内阿婆们不停高声地鼓励、引导着格玛,却迟迟听不到婴儿降生的啼哭。帐外族人们分外忧心,纷纷将双手合十抵在额前,诚心地向山神忏悔祈求,保佑格玛母子平安。
雪下得更大了,将帐外的族人覆成了雪人,众人皆牵挂帐内格玛生产的情况,一时间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落雪,况且这雪下得太快,也根本来不及拍落。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的声响弱了下去,听不到格玛的声音,也没有孩子降临的哭声。
一丝不祥的念头冒出,老酋长忍不住出声向帐内问道:“大巫,格玛怎么样了?”
“莫要再问了,族人们要想活命,今天这个女娃无论如何都要生出来!”大巫在帐内高声回道,语气坚决,不见了往日的嘶哑颓败。
两行清泪从老酋长因年迈而浑浊的双眼中流下,他继续将双手合十抵在额前,不住地向山神忏悔祈祷。
格玛是他最宠爱的孙女,却被大巫宣布是山神选中的神女,满18岁就将被处死,献给山神。
想到格玛注定短暂的一生,他倾尽可能地给予她包容和关爱,想弥补她为族人所做的牺牲。当那个年轻的异族猎手闯入部落,甚至与格玛渐生出情愫的时候,他竟是不舍得斩断格玛正沉浸其中的快乐幸福,更是一时糊涂成全了格玛,放她和那个异族猎手私奔,却差点因此让整个部族为此殉葬。
现在,大巫说格玛生下的孩子可以替代她成为神女,以此弥补她所犯下的过失,保全族人逃过此次暴雪的劫难。老酋长分外怜悯那个即将降生的孩子,也感慨格玛即将重获新生,不再被神女的身份所桎梏。
“嗷——呜——”部落外传来了令人心惊的狼嚎声。
“滴——哩——哩——”警戒的鹿笛声也同时响起,放哨的猎人一边吹着鹿笛,一边惊慌地奔来向老酋长报告:“狼群把营地围住了!有二十多头狼,看那带头的狼王,是个豁耳朵,就是龙头沟的那群狼!”
乌布等一众猎人们立即机警地拿起武器,迅速地集结到了老酋长的身前,等待着老酋长部署应对狼群的策略。
老酋长年事已高,又担心着格玛,加之大雪天里,他的视力和听力都已远不及这些年轻的猎手,但打猎的经验却是部落里无人能及的。他从那狼嚎中听出了狼群首领的意图,冷哼了一声,镇定地向猎人们说道:“这群畜牲倒是精得很,也看出这场雪不寻常,莫不是把咱们当成了黄羊,怕咱们下山,竟然冒雪过来,想把咱们围住留下来,雪后给他们当干粮。”
“来得正好,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给谁当干粮!”乌布毫无惧色,握紧弓箭,凛然道。
老酋长摆手拦住乌布,眯眼望向狼嚎传来的方向:“那豁耳狼王有些本事,不是冒失之辈,它此刻若真想袭击我们,大可突然发难,出其不意,不会如此大摇大摆的显出行踪。”
乌布随即也明白过来,忿忿地道:“它这么做,还不是要吓唬人,让咱们别想再下山了?那豁耳朵胆子倒是不小,也忒小瞧咱们牧鹿部了!”
老酋长面上毫无俱色,环视着身边年轻的猎人们,沉声问道:“我牧鹿部的猎手,平日里连熊都杀得,还有人会怕那狼崽子吗?”
“不怕!”猎手们英气凛凛,异口同声地高声答道,像是一支即将奔赴战场、迎战强敌的精锐士兵。
老酋长点头,随即语速飞快地布置道:“乌布,你安排下,两个猎手盯一只狼,但大家切记一定留在营地范围内,不可靠近狼群,其他人也都警戒起来,做好呼应支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狼群动手,万一有流血,血腥味引来更多的猛兽,可就不好办了。”
乌布应下,带着猎人们迅速分散在了营地的四周。
虽有帐房、草垛等遮挡,但狼的嗅觉敏锐,即使在雪中彼此遥遥地暗中观察,那狼王也洞悉了部落的部署。然而,它就像是一个胸有成竹、处变不惊的将军,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高高的山石上,冷眼觑着脚下的部落,任风雪打在身上,却沉着气,不动不摇。
“哇——哇——”大巫的帐内终于响起了孩子的啼哭声。
老酋长无暇再理会环伺的狼群,顶着满身的风雪,靠在帐帘上,欣喜地向帐内问道:“格玛生了?”
可除了新生儿的啼哭声,帐内却再无其他声响。这沉默如一记闷锤,击在老酋长的胸口,他心一沉,顾不得其他,掀帘进入了大巫的帐内。
只见格玛紧闭着双眼躺在血泊中,腹部被利刃剖开,一片血肉模糊。
老酋长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被一个接生阿婆搀扶住,随即挣扎着跌跌撞撞地挪到格玛身前。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探到格玛的鼻下,没有半点气息。又去探她脖颈上的动脉,亦无跳动。
一股巨大的悲伤瞬间涌上心头,老酋长大口地吸着气,努力地抑制着心中溢满的伤痛和愤怒,却仍然控制不住地赤红着双眼,怒目望向瘫坐在一旁的大巫。
搀扶着他的接生阿婆,哭着解释道:“大巫切肚子的时候,格玛已经没气了……至少让这娃娃活下来了。”
老酋长闻言不禁老泪纵横,他愤恨地指着大巫,凄然道:“你又有了神女,快抱上去见山神吧!”他用苍老的双手,紧紧地覆住自己的双眼,想止住夺眶而出的汹涌泪水,可心底却是无限的哀怨。
可怜的格玛,即使不再是神女,却依然死在了18岁的芳华……
然而,大巫却面如死灰,目光怔愣地盯着自己双手上的殷红鲜血,像是失了魂的木偶一般,绝望地呆坐在地上,对老酋长的话浑然不觉,没有一丝反应。
另一个接生阿婆,怯怯地走上前,将怀里抱着的新生婴孩送到老酋长的眼前,哽咽道:“格玛她……生的是个男娃儿……”
老酋长接过“哇哇”哭闹的新生儿,轻轻地拥入怀中。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这个小小的婴孩儿在老酋长的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哭闹。他全身青紫色,肿肿的小眼睛紧闭着,嘴巴却张得大大的,小胳膊小腿支棱着胡乱地动着。
老酋长的心一瞬间软了下去,他伸手轻轻抚过孩子的眉眼,想起了当年格玛刚出生时的样子,很相像。那时,他也是这样轻轻地把襁褓中的格玛拥在怀中。
他突然苦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命苦的娃娃,一出生就没了阿妈。你阿妈可是个好猎手,还最会养驯鹿,阿鲁就只听她使唤。你长大也会是个好猎手。你是个男娃,不用做神女,你阿妈可以放心了。”
大巫终于缓过神来,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喃喃地低语道:“男娃……男娃……今日没了神女,谁都活不成,这个刚刚生下来的小男娃也活不成……”
她顿了顿,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摸索着拾起拐杖,艰难地支撑着站起身来,焦急地向老酋长喊道:“下山!现在赶紧下山!!”
老酋长转头看着血泊中的格玛,哀恸又起,他摇着头,颓然道:“这山咱们下不去了,狼群在外面已经把这里围上了。”
大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紧紧地拉住老酋长的衣袖,失魂般喏嗫着:“狼群?狼群怎么敢围我牧鹿部?果然山神发怒了,一定是山神让狼来惩罚我们……没了神女,触怒了山神,他抛弃了我们,不再庇护牧鹿部了……灭顶之灾……灭顶之灾啊!”絮叨到最后,大巫因恐惧而情绪激动了起来,眼一翻,整个人向后仰,竟是晕了过去。
“滴——哩——哩——”帐外突然喧闹了起来,放哨的猎人吹着警戒的鹿笛在营地中奔跑。
乌布冲到大巫的帐外,顿了一下,终是没有掀开帐帘,只在帐外急声喊道:“阿爷,格玛怎么样了?狼进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