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影风踪》尚福辣沃

14、第十一章

　　黄蔓看着满是狼藉的院子，心下已了然发生了什么，神情凄苦地坐在原地默默流泪。

　　萨然想上前去安慰，何若风将她拦住，拉着她退出了院子。

　　萨然十分同情黄蔓：“他很难过，生病不是自己选的，他很可怜。”

　　何若风知她大病初愈，对生病之痛有切身体会，故而她更加怜悯黄蔓。他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此时春光正好，便笑着邀她去游湖。

　　萨然眼前一亮，来了兴致，甚至显出几分得意之色：“你游不赢我，我很厉害！”

　　何若风不觉失笑：“又不是比游泳，咱俩坐一条船上，还分什么输赢？”

　　然而，两人还没到湖边，萨然却被路过的街市吸引。她到了宁城就连日生病，不曾看过市镇到底是何样。今日出来，发现不过到处是房子和人，拥挤逼仄，顿时有些想念部落和山林，想念阿妈和族人，也想念那自由开阔的自然风光，直到阵阵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的精神终于为之一振，复又起了兴致。

　　那是一条繁华商街，两边街铺林立，还有一些小本商贩占道摆着简陋的摊位，有现做的小食，有精美的手工，有果蔬杂货，甚至还有卜卦算命、杂耍戏班……琳琅满目，热闹异常。

　　这是萨然从未见过的喧嚣，她一下子就对游湖失去了兴趣，不管不顾地跑进了市集。她先是对那些现做小吃感兴趣，跃跃欲试地要尝尝。

　　何若风原本最不喜这种人多的地方，更不愿挤在里面，被人贴来蹭去的，但萨然此时眉开眼笑地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他也只能紧跟在她身后，一头扎进人群。

　　萨然没有给钱的意识，看到感兴趣的就拿，何若风跟在后面付钱，百无聊赖，觉得今天就不该出来，游湖？想得挺美！

　　那些小吃多为糕点零食，以甜口为主。萨然在山里很少吃糖，根本吃不惯甜口，一口下去只觉得甜腻，并不喜欢。吃了几样，皆是如此，便失了几分兴致。

　　萨然又去看那些精巧的手工，发现花里胡哨，轻薄脆弱，粗看打眼，实则轻浮，仅余的几分兴致也所剩不多了。

　　最后，两人意兴阑珊地站在了杂耍戏班前，一个看上去粗犷的男子正在表演凭空变物。

　　萨然平日里打猎，飞奔的兔子、狍子，她都能看出公母，眼力犀利得不亚于鹰隼。那男子的快手伎俩根本逃脱不了萨然的眼睛，她一眼就看出了戏法的奥秘，张嘴就要揭穿，被何若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出了围观的人群。

　　萨然丧气：“无趣。你们中原人华而不实，弄虚作假。”

　　何若风意外：“这两个如此复杂的成语，你竟然会用？”

　　萨然：“莫秋教的。”

　　何若风不信：“她为何教你这些。”

　　萨然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莫秋的语气说道：“她说，将军为人真诚，为将忠勇，不做华而不实、弄虚作假的事情。”

　　何若风点头暗爽：“她说得对。”顿了顿，又将话题拉了回去，“你觉得无趣，难道不喜欢这里？”

　　萨然点头。

　　何若风沉吟片刻，又问：“你可会为了谁，去改变适应？”

　　萨然不解：“为何要改变适应？”

　　“因为你不适应这里，但你想要在一起的人可能只适应这里，你该如何？”

　　“我想要在一起的人？是我阿妈和阿兄，他们不用适应这里。”

　　“……”

　　何若风不悦，转身要走，却心有不甘，又回身问萨然：“没有别人了吗？”

　　萨然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何若风转身疾走。

　　萨然追上去：“不去游湖了？”

　　何若风步履未停：“水拔凉的，凉透了，不适宜游。”

　　萨然不解：“不是坐船吗？水凉热有关系吗？”

　　何若风不语，脚步匆匆，人已走远。

　　萨然追上去，拉住何若风，笑眼弯弯地看着他：“逗你！要我改变适应？那要先看那个人能不能也改变适应？”

　　何若风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清咳了一声，故意按下将要溢出的喜色，假装责怪道：“你倒是愈发胆大了？就你笨成这样，还想逗我？”说着牵起萨然继续向前。

　　萨然问：“去哪儿？回家？”

　　“游湖呀！”

　　“水凉？”

　　何若风瞥了萨然一眼，显然对她今天的多次挤兑很是不满：“别说凉了，就算水开了，也要游！”

　　一顶高调的软轿停在两人的身侧，轿帘掀开，穿着中原服饰的北荒王妃那颜朵款款而出：“何将军，你我的缘分，真是和那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这种小路竟然都可以遇上。”

　　何若风不语，只是冷眼睨着那颜朵，神色是毫不遮掩的戒备。

　　那颜朵浑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瞧着眼前的情形，我算是明白了。虎豹虽是猛兽，却偏爱小白兔，生吞活剥，吃起来方便。若一时不饿，还可以把玩解闷，全由自己掌控。可对方若也是虎豹，旗鼓相当的，互相算计，可就没了这份乐趣。是不是，何将军？”

　　萨然自诩为好猎手，听着那颜朵的话，忍不住纠正道：“兔子哪够虎豹吃的，它们明明更爱吃狍子和鹿。”

　　那颜朵轻笑不语，只是含情脉脉地盯着何若风。

　　何若风冷着脸，不耐烦道：“那颜朵，这都几天了，你入贡还没完事儿？赶紧回北荒好好做你的王妃去吧，呆着这里装模作样的，有意思吗？”

　　那颜朵依旧不愠，盯着何若风的双眸不曾移开半刻：“想来何将军也知道了消息，北荒我此时不能回去，之后也不打算再回去。”

　　何若风冷笑一声：“你在北荒是一人之下的王妃，你在这里是什么？能得到什么？你可真想好了？枉我以前一直以为你还算得上精明，现在看来，其实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蠢女人。”说完，他牵起萨然离开。

　　那颜朵似被他点破了心事，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何若风和萨然到了湖边，游湖的船已提前备好。此时，岸边嫩柳垂绦，春色初蕴，湖面上波光粼粼，如诗如画。

　　萨然想起了驯鹿迁徙的路上也有一片湖水，坐落在雪山脚下，湖面开阔望不到边际，湖水澄清看得见游鱼，即使盛夏那湖水的水温依旧冰凉，因而湖里的鲑鱼格外好吃。

　　那片湖水辽阔而野性十足，相比之下，眼前的湖水则显得清幽而温婉。

　　何若风给萨然讲这湖的典故。此湖名镜湖，传说是天上仙女的宝镜掉入凡间化成，湖面大多时无风无波，平静如镜，映出人像比真人还美。

　　萨然闻言探头向湖面瞧去，想看看这镜湖映出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船徐徐而行，漾起层层水纹，萨然的人像随着水波荡漾，不但不美，还有些荒诞地搞笑。她乐开了花，起了兴致，对着湖面做起了各种鬼脸，然后看着鬼脸在水波中变形，不禁抚掌大笑。

　　何若风无奈：“这湖上如此盛景你不瞧，偏偏要顾影自笑，你可收着点儿，别吓坏了湖里的白鱼精。”

　　萨然不信：“这点儿水，还有鱼精？”

　　船尾摇橹的船夫神情恭谨地插话道：“姑娘眼界宽，看过大江大湖，但这镜湖可不小，别看它东西窄，但南北可有数十里长，小的划一天也划不到头哩！这湖里的鱼精近年来安生了，早些年芙蕖教还没被赶出关的时候，闹腾的厉害，湖里的鱼精看不过去，三不五时地出来显灵和那芙蕖教斗法，可威风了！”

　　在萨然看来，这船夫讲故事的本事显然比何若风高上许多，三言两语便勾起了她的关注。萨然到船尾盘腿坐下，兴致盎然地追问那船夫鱼精斗法的细节。

　　船夫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讲，抬眼撞见了何若风的一张冷脸，顿时意识到自己喧宾夺主，不合时宜地扰了将军的雅兴，忙讪讪地笑着改口道：“也没什么，年头太久了，小的也记不得了。”

　　萨然不以为意，转身又伸着脑袋向水里瞧去：“那鱼精现在不会像阿爷一样，老得只能晒日头了吧？”

　　她似想起了什么，突然起身，作势要往湖里跳，被何若风一把拉住：“你又要作甚？”

　　萨然眸光闪亮，跃跃欲试地答道：“没看过鱼精，去瞧瞧！”

　　何若风无语，死死拽住她不放，默了片刻才开口道：“现在水凉，等夏天了，你再下去拜会那鱼精。”态度笃定，彷佛这湖中真有鱼精，等着他们上门拜会。

　　萨然犹豫，她想自己可能不会在这里呆到夏天，但又不知如何说服何若风松手，二人正僵持着，“扑通”一声响，打断了二人的较力。

　　二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岸边似有人落了水，却不见有人冒头扑腾。岸上已迅速聚拢了人群围观，一些人此起彼伏地高喊道：“快救人！”，“有人投湖了！”

　　萨然借势要挣开拦着她的何若风，想下水救人，但何若风却拽得更紧：“此处离岸边甚远，等你游过去人要么救上来了，要么淹死了，反正来不及的。”

　　萨然用力亦是无法挣脱何若风的桎梏，急道：“快放开，我游得快，来得及！”

　　何若风不为所动，手上加了些力气，将萨然紧紧握住，才喊船夫快些靠岸。

　　岸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却不见有人跳下水去救人，而湖面业已恢复了平静，似不曾有人落水一般。

　　船离岸边还有些距离，但岸上围观的人群却忽然骚动了起来，皆向着他二人的小船指指点点。何若风早已看清有人漂浮在水上，看似不动，却向船舷靠近。他不动声色地戒备着，挡在了萨然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