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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事 ...

  •   题记

      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白黑之辩矣。
      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
      ——《墨子·非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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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贞庆四年的一个寻常秋夜。

      眼见得子时将至,景予大街的无事医馆还燃着幽幽的烛火。

      刚算完账的燕飞把笔一摔,骂骂咧咧地进了后堂翻找可以典当的物件,为着后日的交租发愁。

      前堂只留下满脸事不关己的掌柜蓝齐悠哉地整理着药材,嘴里还哼着小曲。

      就在此时,她的动作被一阵断续的敲门声打断。

      “店已打烊,有命活到明天再来——嗯?”一阵似有似无的血腥味从门口飘来,蓝齐眉头一挑,大喇喇走过去开了门。

      这个时辰的景予大街空空荡荡,除了门口站着的这位年轻男子。夜色朦胧看不清长相,弯着身子也看不出身形,只有那股血腥味昭示着这人的来意。

      感觉到门被敲开,他刚准备抬脚往里进,下一秒又被一个姑娘堵在了门外:“呦,这位公子,伤的重啊?”

      男人终于费了一丝力气抬了下头,只勉强看到了姑娘上翘的嘴角好像还噙着玩味的笑意。他抬了抬嘴皮,艰涩地开了口:“劳驾,救个命……”但话还没说完,人竟直直往前栽去。

      闻声赶来的燕飞吓了一跳,险险接住了因为他家掌柜错了身而马上要用脸着地的这位深夜来客。

      他愣了两秒,回头问蓝齐:“……你干的?”

      蓝齐抱着胳膊说:“少污蔑我。既然晕我这儿了,放着不治怕砸了我的招牌。安置到后堂吧。”

      燕飞无奈地应了一声,随即利落地把男人拖到了后堂的床铺上。

      借着烛火,蓝齐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描摹了一下男人的眼窝、鼻梁和嘴唇,可着实生了张薄情脸。

      她收回探究的视线,认真确认脖子以上没有伤情。随即,蓝齐的手指虚滑过男人的身体,确认伤口的大致位置,另一只手搭着他的腕,排查内伤情况。

      “呵,这伤势,收他二十文可太便宜了。”她漫不经心地咂了下嘴。

      下一秒,蓝齐一点犹豫都不带地动手脱男人的衣服。

      燕飞在一旁见怪不怪,完全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

      就在她开始解人腰带的时候,蓝齐摸到了内里藏着的一件硬物。

      那是一个象牙腰牌,质地精良,做工细致。要不是上面刻了字,蓝齐都想顺过来抵租金。

      那腰牌上刻的是:锦衣卫佥事 林歆。

      站在边上燕飞也看到了腰牌和刻字。他神色一凛,低低地唤:“主子?”

      蓝齐摩挲着“锦衣卫”三个字,敛了玩笑神情,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去吧,该干活了。”

      燕飞便欠身行了一礼,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铺满秘密的夜空。

      ###

      处理完男人的全部伤口已经是后半夜了,血污染红了两盆水。

      他的伤口集中在正面,一十三条,都是剑伤,深浅不一。但兵刃应是同一把,而且伤口新鲜,看来这位锦衣卫佥事是刚刚遭遇了一个劲敌。好在没有一剑伤到内脏,性命无忧。但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怕是得持续一阵子。

      距离医馆开张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燕飞还没回来,这还晕着一个伤员。蓝齐累得席地而坐,撑着脑袋发愁。

      她胡乱地猜测这伤员的遭遇打发时间,那出神的视线没处着落,很快就勾到了男人的脸上。

      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苍白,被摘了发冠后垫在身下的墨发衬得几近透明。剑眉微皱,长睫轻颤,配上阖着的双眼和紧抿的薄唇,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脆弱感,这放在八尺身量上多少有些难得一见。

      蓝齐的嘴角漾开了一丝笑意,绕着发梢的手指无意识地添了几分别样的旖旎。

      她对这位锦衣卫越来越有兴趣了,尤其加上她发现的另一件趣事——这男人的随身物件里,没有兵器。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蹙了下眉,悠悠转醒了。

      蓝齐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露出一丝困惑,似乎在思考自己为何身在陌生的房间。几秒后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昏迷前的事情,这才扭头看到了坐地上看戏的“救命恩人”。

      “在下林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男人勉强欠身行了个礼,额头随着动作渗出的冷汗被蓝齐尽收眼底。

      他嗓音清冷,气息稳定,之前的脆弱感仿佛都是假象。睁着眼睛的林歆添了几分沉郁,浅褐眸子里看不出城府。

      长得不错,声音还挺好听。蓝齐在心里评价道。

      “好说好说。本店医人不死,不医死人,你要是一头栽我店里伤重不治,我才是不好交代。”蓝齐打量着他的脸色,语调慵懒,“但同样的,如果伤势未愈就放你出去,因此横尸街头也是坏我规矩。所以林公子安心在医馆歇一两日,待我瞧着伤无大碍了再走吧。”

      听闻此言,林歆看起来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回道:“感谢姑娘美意,但既然性命无碍,在下还是不多叨扰,这就准备离开了。”

      蓝齐的嘴角勾起了更明显的弧度:“怎么?林公子有急事吗?”

      林歆揣摩着蓝齐的表情,静了两秒,一本正经地回道:“实不相瞒,在下没带钱。诊金赊账已是惭愧,更别提再算上食宿费用。在下着急回去取钱付账,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话音未落,林歆眼见着蓝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紧接着他听到眼前人说:“我知道你没带钱。不打紧,公子可以用那象牙牌抵啊,住个十天半个月也是足够的。”

      听到“象牙牌”三字,林歆褐色眸子骤然聚焦盯住眼前不知深浅的女人,右手则摸向腰间确认腰牌还在。那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杀意仿佛从未存在。

      他再次开口的语调平缓如常:“姑娘敏锐。”

      日光终于攀到普照大地的角度,乍泄的朝霞把林歆的阴影投在地上,在蓝齐面前划了个泾渭分明。

      “据我所知,锦衣卫因公务受伤,自可以去太医署免费诊治,能免去许多麻烦。”蓝齐当作没看见他的神情变化,自顾自说下去,“我瞧着林佥事并未有隐疾,怎么?也和太医有仇?”

      “深夜重伤赶路,怕死在路上没人收尸,正巧阁下的医馆挡了在下的黄泉路。花钱捡回命还是值的。”林歆镇静应答。

      “是么?这么说,蓝齐遇到林佥事竟是靠缘分了。”蓝齐像是随口一说,“那我得去锦衣卫找同知邀功啊。”

      “就像当年为医治长公主,大闹太医署那样么?”

      听到这儿,蓝齐漫不经心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看来不是缘分,佥事怕是特意来访的。早说明来意,又何须撒谎呢?”

      “只是一早听闻蓝姑娘妙手回春又口风极严,请姑娘救个命而已。没有撒谎,何谈特意。”

      “既如此,林佥事不妨给我讲讲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怕是打了一场锦衣卫都不知道的架吧?”蓝齐嘴角带笑,眼神却是无波,直直看进人心去。

      林歆就顶着那目光,缓缓开口:“姑娘,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看在阁下救了我的份上,这是一句忠告。”

      阳光彻底洒满后堂,和两个人上扬的嘴角相映成辉,却照不透两双眸子里的层叠试探。

      “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一无所知才叫危险呐。”蓝齐看着林歆,语调妩媚,字字清晰。

      凝滞的气氛骤然被前堂急促的敲门声打散。

      “蓝齐神医,蓝齐神医你在吗?求求你快开门,救救我儿吧!”

      蓝齐皱了下眉头,瞬间变回了平时无所谓的模样,笑意这才带上了两分真,“林佥事先歇歇,我去处理一下认不得‘打烊’二字的扫兴人。”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便要往外走。

      “且慢。”林歆这时也收了锋芒,叫住蓝齐,一只手从怀里摸了个荷包扔给她,“在下先告辞了,诊金待我回去后便会如数奉上。这荷包权当是个抵押物,虽不值钱,但对我意义重大,我必会来取,还请姑娘放心。”

      蓝齐接住荷包,看也不看揣进怀里,回手拎了几副包好的药材扔向林歆,“这是药方和七日外敷的药,好好敷,别砸我招牌。”

      说完便推门去前堂接治催命患者了,仿佛方才的百般试探都已烟消云散。

      ###

      待给骤起高热的小儿开完方子已是两刻之后。蓝齐回到后堂,林歆果然已经不在,怕是翻窗走的。

      蓝齐靠着门回想两人的对话,桃花眼微眯,神情严肃。

      她摸出林歆的荷包仔细看了看,竟是牛皮质地,没有莺莺燕燕的繁复花纹,只有一个瞧着像是狴犴的图案。荷包用得已有些旧,里面果然连一文钱都没有。

      “我看他从哪儿给我变钱来。”蓝齐嘟哝着,迟钝地开始为租金发愁。

      就在这时,燕飞悄无声息翻窗进来,手里捏着一只木雀。他看见空空的床铺和发呆的掌柜并不意外,绕到蓝齐身后掩上门,这才把木雀捧到蓝齐眼前。

      “主子,探到了。昨夜亥时,青丝绕出了命案,死了四人。其中有当朝吏部侍郎熊乐的独子熊付秦,和青丝绕的头牌青画娘子。”

      “官府派人了吗?”

      “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但我从青丝绕离开的时候还没开始查,都忙着拦着吏部侍郎哭天抢地呢。”

      蓝齐轻哂:“命根子没了,合该他闹一会儿……你耽搁了这么久,查到什么了?”

      燕飞回道:“我潜进现场看了,死者伤口干净,应该是没什么反抗的机会。除了发现尸体的丫头因为吓坏了泼了一地的水之外,血迹也没什么可疑。”说到这,燕飞顿了一下,像是有些迟疑。

      “怎么?”蓝齐随口问着,一边一目十行扫过木雀内纸条上的汇报。在祈都经营两年,她有自己的消息门路,纸条上记的是案件人物关系和事发后各朝廷要员的动向。

      “只是……我瞧着不是临时起意,干净利落,像是高手仇杀。我便接着联系云墨阁确认消息,可是那边没查到吏部侍郎或是他独子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恨。”

      云墨阁是个江湖组织,聚集三教九流,无孔不入,身份隐秘又颇有盛望。蓝齐和燕飞也是其中成员。若是云墨阁都查不到的信息,那便八成是没有。

      “另外大理寺来的太快,我匆忙翻窗出去闯进了半里外的竹林,反倒在那里发现了一些血迹和打斗痕迹。”燕飞喘了口气,把话续完。

      蓝齐闻声抬眼,看向燕飞:“你确定是昨晚的痕迹?”

      燕飞笃定道:“我不会看错。主子,这事要不要给大理寺递个消息?”

      蓝齐摸着木雀没有立刻接话,盯着虚空的眼神渐渐锐利:“既是江湖高手,又非私人恩怨,就不必劳烦官府了。”

      燕飞愣了一下,小心问道:“但是这背后缘由……?”

      蓝齐看了他一眼,眸子里盛着笑:“缘由我自然会查。只是这事没那么简单,不是大理寺能判明白的。毕竟昨晚,这床上正好躺着一个丢了刀的巧合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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