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玦》落日染染

49、第 49 章

　　季节更迭，冬天再次来临，离园落满了雪。
　　东野玦的身体一直在变糟，状态好的时候，他右手可以正常使用，只是动作比较慢，但是状态不好的时候，他的右手失去控制，事无巨细都需要假以人手，甚至吃饭喝水也需要我喂他。
　　他的情绪也越加不好，因为身体恶化带来的挫败，时时刻刻侵蚀着这个男人的内心。他原本就是十足的完美主义者，个性如同帝王般强势，如今这样无法自理的生活哪里是他可以轻易接受的。他是出了名的坏脾气，随着身体情况变糟，他脾气更是喜怒无常。
　　不过无论他情绪如何，我都在侧陪伴，我太了解他，这个男人不需要同情，他只是需要陪伴。我几乎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他有时虽然情绪不好，但极少和我生气，经常深深地眷恋地看着我。我问他，阿玦看着我做什么？他总是淡淡一笑，摇摇头，并不做答。
　　有时候，他因为眼睛的问题无法用写字板写字来表达自己，好在护工和复建师都和他养成了默契，几乎不用他吩咐什么，早已熟知他的生活习惯。而我，只需他的一个眼神，便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我从不会一味事无巨细照顾他，那是他最不需要的。东野玦此时更需要的是有人让他忘记现在的身体情况，而去像常人一样对待他。
　　这日，我提出要去离园湖边钓鱼，但是我不会，需要他教我。复建师原本不太同意，深秋的天气已经很凉了，怕他感冒加剧身体不适。我当着东野玦的面央求复健师，说让他多穿点，我真的很需要一个老师。
　　我话音未落，只见东野玦难得好兴致地自己驾着轮椅直接去往湖边。我快速带了羊绒毯子，朝复健师眨眨眼睛，追了出去。
　　我把毯子盖在他身上，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他脖子上，确保他不会再冷风中着凉。他兴致很好，慢慢说话指导我甩出鱼竿。但是当我第五次失败的时候，他也明显不耐烦了，歪着头好笑地看着我，说，许……相宜，你……太……蠢……
　　我气愤，把鱼竿扔到他脚下，故作嗔怒说，那也是因为老师太烂。
　　东野玦闻言挑嘴一笑，慢慢吃力开口，身体呃……限……制，无法……示范……
　　我心一痛，为自己刚才的话后悔，而他却一副无所谓地样子，笑着看着我。我蹲在他膝前抬头看他，他穿着淡灰色的高领毛衣，腿上盖着驼色羊绒毯，背后是有黄有红的秋树，他面庞棱角分明，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这冬日波光潋滟的湖水也比不上他眼里的流光。
　　我嘻嘻笑着和他逗趣，东野玦，你觉得我好看吗？
　　他怔了一下，面无表情说，一……般。
　　我跳起来，喂！很多人都说我漂亮的，也有人说我可以做平面模特，你竟然说我一般？
　　他说，在我……认……识得女人里，算……中等……偏上。
　　偏上两字是他顿了好久之后才加上的。我气结。
　　可想来也是，东野玦最不缺的就是爱慕他的女人，拜倒在他西装裤下的各类名媛女星女企业家早就不计其数。
　　我不再理他。我自己在湖边接着甩鱼竿，回头一看，那男人一脸忍俊不禁看着我。他在我身后，我心里觉得好安心。
　　我和东野玦日日在离园过着平淡的日子，偶而会有人送一两个文件给他签批。我不禁好奇，东野玦，你这么久不工作还有收入吗？
　　他不禁嗤鼻一笑。
　　我说玩笑说，你不赚钱，我们怎么过日子，你……还有多少钱呀。
　　他慵懒靠在轮椅上，懒洋洋的开口，放……心，养你，无……虞……。
　　时光就在这淡然的昼夜中流逝，我们经如同平常夫妻一般过了一段安详幸福地日子。

　　跨年夜，东野玦状态不错，我们便放了护工假。
　　这个坏脾气先生也因为身体状态的好转而和颜悦色起来，甚至好心情地指导我弹吉他。他吉他弹得很好，后来我才知道，不止吉他，他从前也弹钢琴。我赞叹他竟然如此多才多艺，他却不以为意，原来他这样的家庭出身，必定不会如我的成长路程终日帮于升学应付考试，而是非常注重培养人的综合素养。
　　他说我弹琴磕磕巴巴的让他头疼难受，我逗趣问，东野玦，你小时候有没有老师告诉你，坏脾气不讨人喜欢。
　　他驱动轮椅到我面前，抬起右手捏住我脸蛋。其实并不太疼，我还是告饶，好了好了，你松开，全世界你脾气最好，好了吧。
　　他松开，挑眉看着我，笑了。
　　我和他在离园，晚饭后，我们坐在窗前看落雪。
　　雪徐徐落下，院里银装素裹。今年的雪天格外多。
　　我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放在他手里，从身后环抱住他，阿玦，往后每年，我都想和你看雪。就这样，抱着，看天落雪。直到我们变成老头老太太。
　　东野玦淡淡笑着，眼睛里尽是暖意。
　　我跑去拿了一个盒子。我把水杯拿开，把那个被美丽丝带交纵缠绕的盒子放在他腿上，笑着说，阿玦，新年礼物，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的一件白色毛衣。和当年我送给他的那件一模一样。那件毛衣经过这些年，早已黯淡开线。
　　可是。
　　良久。
　　东野玦没有动，然后有些茫然看着我。
　　我把他的手放在丝带上，急切说，阿玦，快打开呀。
　　他慢慢抽动丝带，神情竟始终是困惑的，将近一分多钟，他竟然没有解开丝带的结。
　　我忽然骇然。
　　终于，这一天终于到了。心像是被巨锤砸中。
　　脑萎缩终于影响了他的神志。
　　我不动声色，强忍着泪，用手握住他的右手，柔声说，阿玦不着急，你看，先拉这根丝带……再拉这根，然后呢把丝带拿走，握着盒盖，对，往上抬……就能打开盒子了……
　　他看着毛衣，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用手仔细摩挲着，眼睛里都是笑意。他很高兴。
　　然后忽然的，他惊觉自己刚才竟然不知道怎样打开盒子。东野玦的脸色瞬间灰败极了。
　　他一怒之下把盒子打翻在地，操纵着轮椅进了卧室。我追过去，我心慌极了。
　　他把轮椅停在床边，然后竟然扶着扶手使力要站起来。我快步过去扶着他。他太高了，我一个人扶着他真的很吃力。
　　我和他都倒在床上。我帮他躺好，说，阿玦，没关系，都没关系的。
　　东野玦含混嘶吼，说出两字，痛……苦。
　　我抱着他，带了哭腔，说，阿玦，没关系，你有我，你有我啊。我在的。
　　他沉默。
　　我哭着说，阿玦，我求求你，别太难过，只要好好复建会好的。
　　他还是沉默。末了，他摸着我的头发点点头。
　　第二天，护工回来，帮他洗漱完毕。我悄悄向复健师说了情况，也打电话给医生，医生沉默半响说，这种情况会间歇性发生，随着病情恶化，会越来越频繁……
　　我心里压了一块巨石，沉重的我一呼吸，胸口就生疼。
　　早餐时候，我帮递给东野玦叉子。他力所能及的事向来不喜欢别人帮他。
　　我看他没有动，我忍着心痛走过去，用手握着他的手，说，阿玦，你看，这样举起叉子，然后叉在食物上……
　　我话还没说完，他挣开我，带着怒意说，许……相宜……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这才明白，我太紧张他，以为他刚刚又出现失智的现象。
　　我回过神，忙说，没有啊，早起关怀你一下，既然你不愿意，自己吃好了，我也省的麻烦。
　　我故意这样说，想让他好一点也想让自己好一点。
　　东野玦不再回应，低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看他慢慢用叉子吃着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