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座妖怪山》鸠枝

8、第八章

　　老槐树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之后，慌得很，第一是他寿元将近，万物谁都会走向死亡，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尴尬的是，捡来的这孩子还太小，没点自保能力，身体还有些奇怪，不好随便托付给其他人——况且，老槐树抬头望向湛蓝的天，自己似乎也没有可以托付的妖怪。

　　混了三千多年，混成这副倒霉样，老槐树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味了一下往昔，觉得记忆里实在是他妈没一件好事，不能想，想多了折寿。

　　无奈之下，老槐树只能对这个光着屁股啃手指的小屁孩实施填鸭式教育。

　　他先是教了他最简单基础的妖怪法门，打坐，吐息，吸收日月精华，大多数无名的妖怪都是这么做的，但妖怪的修炼实在是太过于漫长了，以他的寿元，压根无法等到这一天，一个弱小无依的新生妖怪，在这个看似一片祥和的妖怪山上，根本活不下去。

　　妖怪们可不是什么温柔和善的种族。

　　老槐树想了想，既然自己作为这么个叛逆，可以学会人类的道术，那么，自己再教出一个叛逆来，也不是什么过于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人类的道术相比起妖怪的修炼来说，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学会如何使用最强大的力量。

　　妖怪的法力是通过自己漫长时间的修炼一点一点凝结而成，将精元聚集在自身的内部，又不断经历雷劫的锤炼，最终达到炼化自身，突破境界的地步。

　　但人类显然没有这么长的时间来锤炼自身，对于他们来说，修炼百年已经是足够漫长的时间了，一般的修道者寿元只有两百年，哪怕是那些惊才绝艳的天才，一旦在修道路上停滞不前，五百年也就是他们人生的极限了。

　　五百年对于一些大妖怪来说，不过是一次漫长的闭关。

　　因此人类的修炼法门与妖怪正好相反，妖怪是通过漫长时间将天地灵气内化，而人类则是借力打力，不管是道术的口诀，还是符咒，亦或是许多人趋之若鹜的修道法器，都是借助了天地间本就有的灵气。人类的修炼方式，说到底，就是不断精进自己对于灵气的运用，不断强化可以吸收灵气的外物为自己所用。

　　据传曾经那些达到升仙水准的大能，甚至能靠着手中一柄古朴佩剑，呼风唤雨，移山填海。

　　对于没有多少时间的老槐树来说，人类的修炼法门显然是目前情形下的最优解。就是不知道光霁能不能受的住，毕竟他目测和自己并非同源，除了奇葩的树妖，还有妖怪可以学习道术吗，老槐树不敢确定。

　　但事实证明光霁和道术还是相当适配的，他天赋极佳，学什么上手都很快，尤其是人类的东西。以至于老槐树每天都忍不住思考，这个妖怪到底是不是人，还是说是半妖，人和妖结合之后，会生下个什么样的玩意儿？

　　老槐树仔细想了想——

　　自己漫长的生命中，仅仅只碰过一回半妖。还是个堪比黄连的苦命人。

　　不能多想，想多了又是一笔烂账。

　　老槐树将所有前尘抛之脑后，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光霁。光霁长得很慢，吃再多食物在他的身上好像也看不出用处来。

　　老槐树觉得应该他是脑子长得太快了，为了平衡一下，于是光长脑子不怎么长个。

　　小光霁回过头懵懂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跑过来，抓着他的胡子说，“我想吃肉。”

　　老槐树幽幽叹口气，“今晚吃烧鸡，你先学，我去想办法处理那只鸡。”

　　光霁点头，“想吃上次那种。”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向往，随后又变成一脸高傲冷漠的臭屁样，仿佛刚刚那个跑来抓胡子的人不是他。

　　晚上吃烧鸡的时候老槐树象征性地吃了光霁纡尊降贵分给自己的一条腿，然后看他抱着整鸡直接上手啃，啃得满脸都是油光。

　　就这点吃相来看，光霁还挺像个妖怪的。野性未消又护食，吃起东西来凶得很。

　　小狐狸最终还是没有看千字文，但她给光霁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妖怪们打算把光霁一块拉入他们的学习阵营。

　　叶修齐夫妻俩像其他妖怪隐瞒了光霁是由元槐带大的事实，说他就是个孤苦小妖怪，被一个好心的树妖收养。树妖在人间生活了许多年，妖法学的不好，因此这个孩子的妖术也十分的稀烂，希望能学到一些法门，好用以自保。妖怪们最近经常听他讲话本，把光霁从一个毫无声调起伏的念书机器人，变成了半个说书匠。

　　处久了，就有感情。几个妖怪对于光霁的印象都还算不错，因此很爽快地就同意了叶修齐的提议，让光霁跟着他们几个一块，学点妖法，当个正经妖怪。

　　但相应的是，之前每十天一次的话本故事，现在变成了每五天一次。

　　光霁挺心累的，他其实是个没有什么抱负的人，就连小狐狸也有满山头乱跑的理想，但他确确实实，什么理想都没有。

　　非要说的话，他最大的理想可能就是整天躺着，啥事不干，想看书就看书，想吃东西就去山上找只鸡或者兔子，要是运气好找着了一只野猪，那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用愁吃食了。累了就睡，睡醒之后饿了再吃，躺在床上对着窗外的夕阳发发呆，下雪的天气里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听雪落在地面上那微不可闻的声音。

　　做妖怪做到这份上，就算是妖怪山上最不务正业的懒鬼妖怪，也得在他的面前甘拜下风。

　　可世上的事偏偏事与愿违。

　　小狐狸不懂光霁的远大愿望，他自己也没脸和别人提，导致小狐狸还误以为光霁是个认真勤奋对于修为有着崇高追求的好孩子。因此她两只前腿站起来，趴在光霁的腿上，双眼亮晶晶，完全是以报喜鸟的形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光霁摸了摸她的头，在心里默默叹口气，面上还要笑着说，“帮我谢谢你爹娘，辛苦他们对我多加照拂。”

　　于是光霁开始每天上山和小狐狸一块上学堂了。

　　学堂里主要开设了两大类课程，一是各式妖术的掌握法门，二是妖族的文字与历史。

　　通俗点来说就是，一节实践课和一节文化课。

　　光霁对于妖术可以说是一知半解，主要是他的启蒙老师老槐树妖术很差，勉强交了他些吞吐日月精华这种最基础的法子，比起小狐狸来都不够看。

　　小狐狸好歹还会个狐妖特长魅惑术呢。

　　至于妖族的文字他更是一窍不通，究其原因还得怪老槐树。毕竟他早早游历人间，和妖族关系淡薄，没能接受到妖族的传承，自然也就不识几个大字。光霁认识的那几个妖文，还都是和别的妖怪打架打出来的知识。

　　在大多数人类和其他生物的刻板印象里，妖族唯一的优势就是命长，最大的短板是脑子不好使。因此绝大多数都误以为妖族之间是没有文字的，语言的统一也得益于人类——妖怪之间的通用口语和人类是一样的。

　　但实际上妖族之间是有自己统一的语言的，并且非常的晦涩，他们日常也不怎么用这种语言，如今大多数的读音已经不详，只留下一些文字的资料代代相传。其实现在能看懂妖族文字的妖怪也不多了，除了个别秘术需要用到这些咒语，这个文字在不少妖怪看来是可以随着时间一块进坟墓的。

　　小狐狸本狐就是这个观念的坚决的支持者。

　　只可惜她老爹是比较保守的那一派，好像他们这群从冰原上搬过来的妖怪，都莫名相信妖族也曾在人世间称王称霸，有过一段灿烂历史——光霁垂下眼，想起以前听过的传言。

　　传言里冰原上有雪狐一族，在妖王出世那年，雪狐一族的族长冒大不韪将前代妖王的尸体盗出。并与鬼界人士合谋，用一种特殊的法子，接受了妖王的传承。

　　也正因这个传承，一向在冰原里默默无闻的小妖一族，才在短短几百年前声名鹊起，实力暴涨，成为妖界一方霸主。

　　当然除此以外，妖界还有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传说。比如蛇族继承了传说中的苍龙之力，再比如九尾狐一族阔气得很，曾与神明同居一片山脉，是神的代言人。

　　甚至就连所谓的妖王出世这件事本身，都有待商榷。

　　毕竟在大部分妖怪的记忆里，他们一直都是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各个族群谁也不太肯服谁，有些个避世的，挖一个洞穴就能在里头待个百年。

　　如此一盘散沙般的种族，怎么可能愿意团结在一起，还推举出一个所谓的妖王来？

　　光霁摇了摇头，怀疑自己的智商被那群时不时就来找茬的小妖怪给拉低了，以至于什么不可靠的流言都往脑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