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座妖怪山》鸠枝

6、第六章

　　光霁第一次在小狐狸家讲话本的这天，高山上的妖怪族群们，来了一大半。

　　毕竟妖怪的生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本来还有个雷劫的恐惧和得道的奔头，但自从进了妖怪山之后，啥都没了，只能天天在山上嗑嗑瓜子带带孩子找找乐子。

　　瓜子磕多了嘴巴起燎泡，孩子见久了心生厌烦，亲生的尤其烦，唯有乐子最讨喜，可找着找着就找没了。

　　因此，分外无聊的妖怪群体们，听说雪狐家今晚来了个讲话本故事的，兴冲冲地搬着小板凳就赶来了。

　　搬小板凳还不算，不少妖怪还自带吃食，花生瓜子果干蜜饯茶水……最过分的是隔壁的熊生，他带了只香喷喷金灿灿的烤鹅，外皮焦脆，在烛火下泛着剔透的油光。撕下外皮，汁水四溢，鹅肉的香甜气味在空中飘散，精准地刺激到在场每一位肉食妖怪的肠胃。

　　是可忍熟不可忍，一众妖怪暴起，哪怕熊生非常能打，以一敌十，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群众给扔了出门。他抱着烤鹅，嘴上说着不屑，但听到雪狐家雷鸣般的欢呼声，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窜上了屋顶，在人家的房顶上开了个小小的洞。

　　光霁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这个阵势，虽然他本人没什么怕生的毛病。但面对这么一大群热情似火的妖怪，他从小看各种乱七八糟的话本，总觉得他们现在还嬉皮笑脸对自己抛媚眼，要是讲得不够好，说不定下一秒就暴跳如雷上台将自己一口吞入腹中。

　　小狐狸估计也没想到是这个阵仗，但她和光霁不同，她向来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还有点轻微的人来疯。尤其台下坐着的都是她家的老熟人，每个人都塞过小点心，发过小红包给她，确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因此她拍了拍光霁的肩膀，故作老成道，“好好讲，这群伯伯人很好的，讲的好的话以后你就可以直接在这里住下来，再也不用受那些小妖怪的欺负了。”

　　事情是这样的。

　　小狐狸和光霁混熟了一点之后，有事没事就爱往光霁家跑，然后发现，隔三差五，光霁身上总是会带点伤。有时候没啥大事，一点点不甚明显的皮外伤，而有时候则比较严重，往往这种时候，光霁会在门前布置非常多的阵法，不由分说将所有人都挡在门外。这时的小狐狸只能老老实实上山，等着光霁的伤势恢复，再一次打开门扉。

　　一只狐狸缩在房间里独自等待的滋味实在是太愁人了。小狐狸本来一直都是只乐呵呵的狐狸，直到遇见了光霁，每次找不到他的家门，心里便知道，他又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一边为他感到心疼，一边安慰自己，至少还有力气将家完全隐蔽了起来，说明他现在没有性命之虞。

　　短短几个月，小狐狸已经将自己爹爹柜子里一大半的伤药都拿出去给了光霁。

　　下了几场秋雨，去光霁家的路上落叶已经慢慢变成了红色。小狐狸起得早，经常一不小心踩到路面上绽放的霜花，然后摔个狗吃屎。在接连五天没有看见光霁的情况下，第六天，小狐狸带着满身湿漉漉的雾气，总算叩响了他家的门。

　　光霁脸色还有些苍白，披了件白色的褂子，脖子上还围了条黑色的围脖，称得他愈发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他对着小狐狸笑了笑，眉眼弯弯，还是那副温润的模样。

　　“小狐狸，你今天来得好早啊。”

　　小狐狸先是对着他的脸呆了呆，好几天没看，得多看两眼。接着鼻子动了动，这人身上一股子血腥味，他的血里有种很奇异的腥甜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想尝一下，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小狐狸察觉到自己的心神不定，拼命摇了摇头，明明自己才是个狐妖，但对面这人，却引得狐妖没了自制力，自己的魅惑术怕是不小心之间被他偷师学了去。

　　“你怎么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小狐狸将他推进门，“好好歇息着，我不用你来照顾。”

　　光霁乖乖被她推进了房间，“其实没什么大碍，吃了你给我的药，比老槐树留下来的药还要好用些，现在经脉恢复得差不多，妖力也重新回来了。”

　　小狐狸叹了口气，她只是只爱东奔西跑听听故事馋点花蜜吃的狐狸。在她的世界里，父母是最亲的人，学习各种妖术做功课是顶讨厌的事，这个世界里就连花对着她都是笑的，她从来没在死亡边缘游走过，也从来不知道为什么妖怪之间也会整日里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

　　因此虽然她把光霁当作很好很好的朋友，却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光霁看起来这样好的性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却总是在打架，还总是那种，不死不休的，非常残酷的战斗。她想了很久，好几次差点开口，却又憋了回去，直到今天，看着光霁那苍白的脸，浅淡的唇色，他看起来虚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走。

　　小狐狸觉得自己忍不住了，她必须要问个清楚，“光霁哥哥，为什么你总是因为打架受伤，还总是这么严重的伤，依我对你的了解，你明明不是这种热爱斗争的性子。”

　　光霁抬眼看向面前战战兢兢的小狐狸，她话虽然说得不卑不亢，但浑身炸得非常蓬松，像是一团大毛球的外表早已暴露出她的紧张。

　　这小狐狸，在自己面前有什么好紧张的，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在光霁的眼中，事无不可对人言，做妖怪自然得坦荡荡。

　　“你以后想问什么直接就问，我这里没什么秘密，都可以告诉你。”光霁举起茶杯，在嘴边抿了一口，这茶里添了点镇痛的药，喝完之后浑身多了点力气，他垂下眼，淡淡道，“不是我主动惹事，是他们非要找我的麻烦。”

　　“他们是谁？”

　　“一群不是很成气候的百来年的小妖怪。”光霁略带自嘲地说，“得亏大妖怪也看不上我这二两肉。当然小妖怪来找我的麻烦也不是因为他们想吃了我，这不划算，妖怪山上多的是天材地宝，吃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妖怪搞不好还会咯牙拉肚子。”

　　“他们觉得，我是由大妖怪老槐树一手带大的，总是忍不住幻想我的手里有着不少老槐树留下的秘籍和法器，仿佛只要有了那些东西，他们第二天便能羽化成仙。”

　　但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要真是有这般的好东西，光霁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而是一直留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抢呢？所以说妖族的脑子真的不是很好使，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也不会转弯。

　　只知道前仆后继地窜上来找麻烦。

　　小狐狸看着光霁云淡风轻的脸，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了。老槐树留下了花蜜，话本，经文，道术——这么多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的东西，却是属于光霁的无价之宝。

　　她想尽自己所能，帮帮光霁，让他不至于过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因此小狐狸找来自己的娘亲商量。

　　叶婉手捧着话本，正在努力认字，闻言头也不抬道，“你问问他愿意搬家么？搬上来，搬到咱家附近，仗着点你爹的势力，谁还敢上来动手？”

　　小狐狸想了想，“可那里是光霁和老槐树一块生活的地方，有没有不用搬家，就像你们保护我那样，你们也向众妖宣告一下，光霁被你们罩着了，都不准欺负他。”

　　“这不得寻个由头？”叶婉捏了捏小狐狸的鼻子，“你难不成让我们说，这是我雪狐家内定的上门女婿，你们谁都不准欺负他。否则就是和我们作对。”

　　小狐狸歪着头看向自己的娘亲，“上门女婿是什么意思啊？”

　　叶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忘记自己的女儿还太小了，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确实，她离暮少艾的年纪还远着呢，自己怎么一天天话本看多了没个正形。

　　“没什么意思，要不然这样吧。”叶婉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想出个法子，“咱家搭个台子，请不少妖怪来听光霁讲话本。妖怪们都好多年没下过山了，估计也馋人间这些玩意儿，只要他们喜欢上了光霁讲的话本，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一柄保护伞。这么多妖怪，怎么也比你爹娘两个更能拿得出手一些吧？”

　　小狐狸开开心心地往叶婉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娘亲，我下山去找光霁说说！”

　　叶婉笑着扯住她的尾巴，“慢点走，不急这一时，我还得和你爹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