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章:幽冥 ...
-
幽冥
一.
眼前的人似乎没有痛觉,十指连心,他却不甚在意。当我要洒愈合药粉时,他突然抽回自己的手指,风轻云淡地说了句:“随它罢。”
继而,他转身把琴收好放回了琴盒,包括那条断弦,血迹斑斑,他却视若无睹,提笔行云流水。
我安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切痕深可见骨的食指轻捏着小毫,将稠血拢在笔杆上,有着触目惊心的红。
“把它交给毅魄。”公子仔细折好密令塞进信笺递到我的手中。“然后去英魂那吧。”说完,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到手上布满的干涸血迹,略略失神,又马上恢复,笑着起身踱到窗前。他伸手推开窗户,冷风灌进,衣袂翻卷,依旧是天人之姿,却沾带了凡尘俗气。
公子,他不再是那个空有华丽躯壳的行尸走肉,他被注入了灵魂,终于,也到了少年不知情滋味的地步了。
只是,他的抵制让我始料未及,“天变”之后借珞颜神语者之力窥伺的未来中公子情系一个会弹一把似琴非琴的物什,一个渐逝的背影成了每个在场人心中的希望,同时也是巨大的绝望。因为她,公子将失去后世。
这四年里,我间或隐匿在他身边,妄断当初毫无表示的男子是期待的,期待他们的一世一约,这样的想法或许过于小女儿心态,可我就愿意相信这样的论断。
直到有次暗影突然向我抱怨公子让她研习那古老禁断的销魂散魄之术,我才意识到公子他想让那个女子消失,彻彻底底的消失。我当时一惊,问暗影,公子找到那个人了?
暗影樱唇一噘,嘟着嘴用怪异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他啊就是个大闷葫芦,什么都问不出来。唔,比毅魄还闷。”
这件事以暗影一拍脑门,娇笑着说毅魄今天有假,急急跑掉而不了了之。
不到半个月,那个人果真出现了。
而且,让公子改变了初衷,准备为她,与天为敌。
二.
“公子,早点休息。”我化风而去,顺带关上了窗,他不是个病得起的人。
十四岁离开浴血幻春宫到北朔京华,成为纳雍王府的一个普通丫鬟,我一直等待着刺杀纳雍王的机会。
可是很快,我被人识破了本质,那是一个体弱到只能依仗轮椅的男孩,容颜胜似天人。
“血饲者,家仆之心可嫌太过卑贱?”
我是血魔之女,以食心修行,是浴血幻春宫最有资质的人,八岁那年在宫内已然无人可敌。就在我离宫那天,宫主血衣白发望着我,白眸中满是骄傲,良久却转为滔天的愤恨:“为什么我只能终日生活在血池边,而你可以早早踏出宫门。为什么?”我恭敬地退了一步,答道:“宫主节哀,此乃血魔决议。娘,冥儿走了。”
那次转身离开之后,我便再没有回过头,因为她说:“不提着纳兰竜的头回来,你就提着自己的头回来。”
我看向面前脆弱如蝼蚁的人,淡淡开口:“活着的心比你将死的心好。”我虽对他有轻蔑之意,但同时却莫名地相信他没有恶意,如我对他亦没有恶意。
“将死之心可是能满足很多愿望噢。”男孩笑得很淡,明亮的双眸在苍白的脸上熠熠生辉,有种让人忍不住臣服的魔力。
“浴血幻春宫少宫主血冥,是么。”辗转于他口中的话,字字让我震颤,一宫二教散闷四堡,武林十迷,他不仅知道宫名,还知道我是谁。
“你可以满足我什么?”
“你要的全部,”男孩挪动轮椅来到我面前,“当然你要奉献你的全部给我。”
“二十年。”我思忖着二十年后,娘以血饲血怕已是鸟尽弓藏,那时若他无所成,我便回宫做我的浴血幻春宫之主。
男孩颔首而笑,我屈身作揖,唤其“公子”。
三.
从厨房走出去成为纳雍王府最贴近小王爷纳兰颉的侍女,我被赐名幽冥。
我帮他调理身体近一年,期间他带我去过甘临斋,那是一个让血饲者又爱又恨的地方,爱它充斥的血腥,恨它污秽的血泊。
那是一个培养修罗的地方,很难想象一个无法走路的将死之人是如何引来了这些不要命的人。
“孔明灯。”公子勉强能站起来的时候和我讲起,“年年都会有人放孔明灯,我喜欢月月放,那样甘临斋的修罗才会源源不断的练成。”
我看着他蔑视世间的神情,不甚了解:“孔明灯会烧毁。”
公子蓦然笑了,“幽冥你也有不明白的一天。灯里有密文,飞得越高,烧毁后用瓷釉包裹的密文就飞得越远,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就越多,换句话说,被吸引来的有兴趣的人就越来越多。”
我搀着他联系走路,他的毅力让我钦佩。当然不仅是毅力,他的谋略、计策统统让人难以企及。
“纳雍王掌天下兵符,却没人敢拿这个说事,也没人不想在这王府里有一席之地。”公子停止脚步,天人之姿,望得很远。“我将拥有比之更大的权势更高的地位。”
我没有开口,唯有下跪,短短三个月,我已然看到了二十年的缩影,他将会是下一个世间共仰望的人,我确定。
甘临斋内修罗聚集的时候,他开始修习武术,主攻剑术,毕竟体弱,重型兵器不可用,而剑又分硬质软质,最合适他的当然是薄如翼轻如纱的软质剑。
五年间,王府多了一个洛颜大小姐,江湖多了个苑菟公子。
慢慢的英魂、暗影、毅魄一个个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公子,终于成为北朔最富盛名的少年。
因为他的神秘,他的四鬼邀,因为他的容姿,他的决绝剑术。
四.
我走在毅魄府院的前庭便听到了暗影的传语“现在不空,改天改天啦”。
一路走近听到暗影娇媚的叫声,还是忍不住微勾嘴角。动作不曾有任何停顿的推开门,走进屋内。
男子精壮的身体压在女子娇小的身体上,女子身下是她的黑色术袍,真是不怕脏的随性孩子,还是又是毅魄太猴急了?
“公子密令。”信笺飞出,毅魄稳稳衔住,身下动作却是一刻不停。暗影攀上毅魄的肩头,吃痛地叫起来,鼓动人心,急急上扬的声调在尾音处霎那结束,意犹未尽。
看得出来,毅魄变得更狂暴了。
暗影瞪着我,长长舒了口气,说:“再看!再看我家毅魄,我就看光你家英魂。”尾音停顿在毅魄一记凶猛的撞击后,痛感与快感纠葛的声音缓缓自她喉间泻出。
毅魄起身,帮她把术袍系好,披了单衣,便坐到公案前,拆信速览。
“公子要我拨光君氏的羽毛。”毅魄阴鸷的眼神看着我,“必要时,毁了浴血幻春宫。幻姬,你可有异议。”
“怎敢,但凭白大人决断。”我依旧平静,血魔的侍者,受血魔庇护,想要连根毁之谈何容易。
“为什么你们凑一块儿火药味总那么浓?”暗影哈欠连天,半眯着眼问。
“那白大人可真要去管辖的军火库看看了。”我隐去身形又补上一句“兴许我真的偷了不少火药呢。”
我并没有离去,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屋子里的两人。
毅魄始终阴郁不响,倒是暗影翻了个身喃呢了一句:“我会乖乖的。”
昏暗中,毅魄缓和了脸色,望着睡得极不安稳的暗影,久久没有下笔写公文。此刻他该是只把暗影看成了一个小丫头,但却是一个叫暗影的小丫头。
暗影啊暗影,我终是呆不下去了,离开了那个满是情欲味道却暗涌着哀愁的地方。
五.
“冥儿,你压到我了。”英魂无奈地闷哼了一声,立马环着我的腰翻了个滚,把我压到身下。
“有木有搞错,身上一股臭味,你是不是找毅魄去了?”英魂把头凑到我耳鬓,作势要亲吻,顿了一会儿,突然火气颇大地爆出这么一句。
我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描了一遍他略丰厚的唇形,软软地开口:“唔,我啊,不仅去找了白大人,还一不小心把他看光了。”看到他纠结的表情,我决定再多坦白几句。
“暗影威胁我要看光你。”看他变得有些严峻的表情,我装作为难继续点火:“要不咱们吃亏点,你自个儿先给她看了吧,免得她也半途闯进来……”
“你还在他们没完事的时候闯进去了!”英魂几乎是在咆哮。
从来只有英魂把被人惹得一惊一乍,没有别人惹恼他,当然这个别人并不包括我,公子,还有那个难弄的暗影。
从来只有幻姬韵致风华的传闻,没有讲幻姬会扮天真装无辜的版本。但事实与传说总有些差距在里面。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撇了撇嘴,摆出一脸的不是我的错。
“是是是,你有意忽略暗影的传话,有意滤过房内传出来的呻吟,有意打开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最后有意大大方方地看了个够。”
我笑着看着已然气到不想看我的英魂,良久,收起笑,俯在他耳边,一本正经地说:“毅魄的身体,唔,比你好看。”
终于,英魂不再理我,白衣翻动,人已掠到视线的尽头。
我乐得睡在满是他气息的空床上,反正早上醒来,他一定在我对面,睡得安然,唯有嘴角紧抿,那是怎么也抹不去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