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苑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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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菟
一.
不是琴音，不是琵琶声，不是任何我听到过的声音。
四年前知道了终有一天，我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不属于世间的，宛如天籁的，声音。
于我而言的，死亡之音。
推开门，乌色的如琴般的身体，配以灿金的弦，在凝霜皓腕下，振动跳跃，鸣唱不可名状的乐章，让人只想坐下来，倾听一拨一弹间的絮语，不自觉得展开笑颜。
这就是我等了四年的人。
紫纱缠身，乌发四散，妖媚的表象敛去了淡雅的本质，陀罗的醉香和优昙的悸动，她似乎在用这样完美的结合宣告她她的主宰她的俯视天下。
在它收尾的一刻，我轻笑着道歉：“对不起，我走神了。”
女子抬头，勾着一抹自讽的笑，夜紫流光的眼睛，摄人心魄，“真是太久没弹技艺退步了，居然让你成功走神了。”突然，她吃痛地伸手触及自己的唇角，醴艳的红唇沾带着妖异的血色，“真讨厌。”她略有怒气地望向房间的一隅，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倒在地上，该是被打晕了。
“你刚刚进来没敲门吧。”女子一扫浑身的妖媚，起身越过琴案绕着我缓缓走着，狡黠灵动地问道。
我微微昂首看着她，笑道：“我帮你处理他，可以了吧。”眼看她就要阴谋得逞的笑时，我不紧不慢地又加了句：“喜欢剁成肉酱还是绞成肉丝，其实敲成肉饼也不错。”
女子神色一顿，继而柔若无骨的手攀上我的肩头，调笑的语气，温湿的气团，我此刻突然想夸英魂一句有先见之明了。
“你刚刚走神想什么了？”红舌描过耳廓，女子满是色欲的眸子凝视着我。
“想你这是何物？”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女子停了下来嗤嗤笑了许久，又道：“我的瑟只有二十五弦，不思华年不虚年华。”
二.
女子吻上我的唇，带着血的腥甜，我玩味地看着她此刻清冷的表情，没有陶醉亦没有厌恶，只是平静地激烈索取着。
半响，她松开我，缩进我的怀里，低喃：“这么没风度，都不懂配合。”我霎时间有点啼笑皆非，她难道想我一把推开她，正人君子般指着她大义凛然一脸鄙夷地说：“不要脸的妓女居然勾引到本公子头上来了。”
“你不是应该说，我家有贤妻良母，外有红颜知己，佳偶天成，神仙眷侣，请你不要试图破坏我的家庭，损毁我的名声。”
“伪君子才会道貌岸然地一边说着这些，一边把你拐上床。”也许是握得口气不自觉带了点英魂调侃的味道，也许是我的本性不自觉在她面前流露出来，也许是……总之，她笑了，眼眸弯弯，清如泓泉，自内心的笑了。
“那你一定是真小人了。”
“也许。”我望着她，顿了顿又接口，“我没有贤妻主内，知己主外，我不曾被人说过和谁佳偶天成，若真有眷侣也绝对是鸡鸭同舍，猫叫狗吠。所以，我不会说你说的那些话。最重要的，我不会动你，像这样。”我轻描过她的红唇，舔去那干涸的血迹，又飞快起身把她送到了床上，拎起她掉在地上的锦被，抖了抖灰尘请盖在了她的身上，掖好被角，我捋了捋她散乱的刘海，看她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又情不自禁地在她额上印上一个轻吻。
“你的瑟我等了四年，只是没有想到它的主人是你。”
她的眼中没有迷惑不解，而是平静如死水。很快她阖上眼，不再看我。
“这样一个让我不忍下手的人。”我用唇语无声言语，就像真的告知她了一样。
临走，我如约带走了意识依旧没有恢复的严瑞笙。
也许，可以把他扔给暗影逗弄几天。
三.
“沉药。”血衣女子跪在我面前，闻声抬头望着我，带着血的翻腾。
“公子，我……”我打断她的话，吐出一句“忍家已灭。”
女子肩头一颤，恬静的脸因为那苍白显得残酷，此刻却是脆弱的。“灭了也好，灭了，就不会有我这样的怪物了。”
“你果然是记得的，进甘临斋之前的事。”我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尽管这个事实颇让人吃惊。毕竟在甘临斋那样的地方走到最后的人，早已经练成修罗，心中唯有血的渴望。
我听到女子嗤嗤的笑声，继而又听到她忍着笑说着：“南瀛忍家，圣者无敌。公子你既然灭了忍家，就应该见过那培养圣者的圣境了。”
沉药自然地起身，笑得开怀：“那种地方哈，他们居然好意思叫它圣境，哈哈哈。”
我皱眉，那是个比甘临斋更让人恐惧的地方，五毒遍地，蛊虫四散，土有毒，树有毒，花草有毒，水更是万毒之源。忍家人口众多，为的就是培养圣者，不足五岁的孩子被送人圣境，除非天生抗毒，不然绝无生机，可是忍家的人都个个巴巴地把孩子丢进那个地方，因为圣者无敌。为避毒物喷射的毒汁，动作必须快若闪电。为杜绝攻击徒手撕裂十米巨蟒应是不费吹灰之力，更遑论天下奇蛊世间奇毒都对他无效了。
四.
“末代圣者忍千索，难怪甘临斋的修罗唯你是女子。”
“公子，此次沉药倒是可以说一句你错了。忍千索啊，她根本没有活着走出圣境。呵…她确实很厉害，在圣境五年没有毒物伤得了她，可是她对我太好，好得我想把她剥皮拆骨，饮血啖肉。”女子的面容带上了嗜血的残酷，带着嘲讽的笑讲着。
我接口，“你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我好奇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她。”
“她杀了所有同期进入圣境的人，除了我。因为我啊，对她全然不构成威胁，而且她需要一个陪她聊天的人。她用他们的皮做了一个很大的人皮袋子，累了就拖着我一起呆在里面，防止休憩时毒物攻击。人皮做的袋子，有腐肉味有腥臭味，她却可以酣睡不醒，我是真的与她不同，我根本睡不着，那样的地方怎么能……后来的五年里每每有新人进来，她便杀之剥皮把人皮袋子废旧的部分换成新的。我看着那些被剥了皮经络分明的尸体一具一具四散在面前，没有眼皮遮挡的眼珠大得让你颤抖。公子你一定知道的，蛊虫最喜欢眼睛了，有次我被睡梦中的她推了一把，撞在一具尸体的脸上，尽管隔着那保护用的人皮袋子，我还是被吓得无法动弹，那人皮已经薄如蚕翼，在我眼中它根本没用。那是那颗眼珠倏地跳出了眼眶，一条白蛊顶着眼珠扭动着它肥硕的身躯……”
“不要说了，沉药。”我皱眉，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是怎么能活在那样的记忆之中。
“公子公子，它在炫耀，它在向我炫耀，它在向我炫耀终有一天，我也会是它的食物，它就是这个意思。千索，她根本不会让我同她一起走出圣境，只有独一无二的圣者才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千索，她那时候要的就是这个。”血色女子狂放地笑了起来，“可惜，她得不到，她只活了十年，她一早就死在那个圣境里了，她早就死了！”
“沉药，冷静一点。”我抬手轻捏她的肩窝，“忍家已灭，你，只是沉药而已。”
之后的故事大概就是她一个人又过了五年，借着忍千索天赋异禀的血，以及她想要活着出去的心志和毅力。走出圣境那天，人人都以为她就是那个被众人看好的忍千索，可她偏偏就不是。
“我不知道的，五年没有开口说过话，我一时不会发音，他们也不曾询问过什么。看他们准备仪式，看他们来道喜道贺，直到接任时他们唤忍千索接权杖任圣者，我才知道统统错了。”
“所以你跑出来了，还进了甘临斋？”忍家这几年内部衰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圣者的缺失让忍家各系各支有了争权的机会。内斗总会自垮。原来，早在四年前，我便意外地埋下了忍家灭亡的火药。
“南瀛圣者，北朔苑菟，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沉药恬静的面容回来了，“后来便是对公子的敬佩。甘临斋呵，好歹是个有人性的地方。”
血衣女子荡开一抹笑，却有太多的酸涩在其中，“我们进甘临斋的前相互鼓励了。‘兄弟，如果杀了我能让你成为修罗的一员，大刀尽管下来吧！’我记得有个络腮胡子的男人这么说的。可是，公子，他啊，是第一个被我砍死的。陆陆续续进去的时候，他说‘女娃子怪不容易的，我来给你开路吧’。但是他一转身，我就往他背上砍了一刀，喷薄飞溅的血让我感到兴奋。就是为了让自己兴奋点，我这么糟蹋了他对我的关怀。”
“沉药，你只是不明白，关怀是什么。”看她无奈的笑，我依稀记起四年前她在宫内杀红了眼，停不了手。
这个嗜血的小怪物。
我转问她近况，借以带她走出那残忍的回忆。
“对了，霏霪，霪雨霏霏的霏霪，公子可是见过其人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知情不报之罪，沉药立马跪下，“对公子隐瞒已久，沉药确有大罪，甘愿受罚。”我听到那个女子的名字有些微的失神，没有立马回应心惊的女子。继而苦笑了起来，一双夜紫的眸子毫无波澜，宛如死水。
“去保护她吧。”我站起身，对沉药又加了一句：“别在让她踏进我的视线一步。”
血色修罗顿了顿，神色诧异，却也终是什么也没说，得令而去。
五.
霏霪，扭转世间天命，为你，有何不可？
四年来，日思夜想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相遇。会说什么话会展露什么样的表情。原来一切，始终还是让我措手不及。
我没有一直在想你，我只有在勒令自己不要想你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你。
哪怕只是一个轮廓，一个来自神语者窥伺未来时一个模糊的身影。
忙碌于朝堂，忙碌于江湖，为的就是在相遇后可以用大把时间来让你幸福，尽己所能，予卿长乐。然后，在你最幸福的时候结束你将会阻碍到我的生命。
一直一直都是这么决定的。
只是此时，我希望尽己所能，予卿永生。
我取出琴，抚弦，想到瑟的样子，轻笑，琴瑟和鸣，定是绝响，可惜怕是没有机会了。
食指拨弦，推拉出一串泠音，清泉欢涌，不徐不缓，后十指连拨，交叉而拢，激流奔腾，势不可当。
琴音中断伴着一声“争”以及琴身依旧留有的嗡嗡声，我看着被琴弦嵌入的手指，皱了皱眉。
“宝宝，诸事不易，以玩弄之心对之，这样就不会认真，就不会上瘾，当然就不会受到伤害。”学琴第一天，爹这么告诉洛颜，我听时无动于衷。此刻方才明白，认真就会上瘾，上瘾就会受伤，永不愈合，至死方休。
“公子，包扎吧。”白衣白发的人形显出，白眸没有感情波动，幽冥始终是平静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苑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