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尘》两杯蛋酒

1、故梦

　　雪在空中飘旋，打转，终是落下去，覆在地下的薄雪之上。

　　指挥使府内，雪景正盛。

　　温泉之上，淙淙的河水，夹杂着院中落梅，缓缓流淌，雪飘落在此，转瞬消融。

　　崔淮斜靠在红木椅上，一只手支着头，双眸微闭，似在假寐。

　　她的身旁放着两个火盆，为其驱赶寒气。

　　虽然如此，但屋里仍有流窜的冷气。

　　崔淮穿着玄色衣衫，那衣衫上用金线绣着一只麒麟，登石西望，迎风而立，神采奕奕，好似活了一般。

　　“大人，天凉了，将这狐裘披上吧！莫要着了凉。陈姑娘说了，你身上的伤受不得寒。”一名劲装女子站在崔淮身后，一边为崔淮献上白色狐裘，一边规劝着。

　　崔淮睁开了双眸，眼中没有半分初醒的迷茫，全是清明，“风起漪，我说的话，不见你记上几句。怎么这陈桑的话，你倒是牢记的很啊！”

　　风起漪听到此言，表情一僵，“陈桑姑娘的话，都是对大人身子有益的话，起漪必然铭记于心。”

　　听到此言，崔淮浅笑着，轻微地摇了摇头，只是接下狐裘，披在身上，仰头看着风起漪。

　　可风起漪却突然面露难色，紧抿着嘴，微蹙眉头。

　　崔淮看着她那神情，好似欲言又止。

　　“起漪，你想说什么？”

　　“大人，如今顾家联合梁景恩谋逆一案，如何了？”

　　崔淮闻此，将那本就浅淡的笑意收起，面色严肃。站起身来，行至窗前，看着窗外的雪景。

　　“如今，涉及顾家和萧王联合谋反的证据已经查的差不多了，还有些细枝末节，我需要从顾祈口中问出来。”

　　崔淮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等到问出，我就将证据呈给皇上。至于顾家和梁景恩问斩之事，是交给我典狱府，还是移交给刑部，就看皇上如何想的了！”

　　风起漪听到崔淮这一番无所谓的话，言语激动，“大人，您可千万要向皇帝争取将问斩之事交到典狱府手上。您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亲手杀了那些顾家人嘛！”

　　“尤其是那个顾祈，大人可万万不能放过她！”

　　崔淮看着前方，并未搭话，心中却思绪万千。

　　是啊！顾祈！尤其是顾祈！

　　良久，崔淮淡淡的说：“风起漪，你退下吧！告诉景含光，让他备下马车，再等一盏茶，我要去典狱府，亲自夜审顾祈！”

　　风起漪无奈地应了声，快步走出了屋内。

　　典狱府分为十层。

　　地上六层，是官员办事之所，配备着地龙，在这冬日里奢华至极，简直堪称“人间”。

　　地下四层，是审讯，上刑，关押罪犯之地，名为“诏狱”。在冬日里，寒风阵阵，蚀人筋骨，堪称“地狱”。

　　崔淮脱了狐裘，罩上了一件玄色官袍外衫，官袍上绣着金狴犴，狰狞至极。

　　她看着被两根悬在空中锁链反剪着手臂，垂着头，跪在地上的顾祈。

　　顾祈身上的白衣囚服血迹斑斑，寒风顺着窗户袭来，微微吹拂着她良久未整理的碎发。

　　崔淮掐起顾祈的脸，使其直面自己。

　　往日里，崔淮如此对待她，她都会用一种自己言不明的眼神瞪着崔淮，似想念，似轻蔑，似憎恨。

　　温情与厌恶并存。

　　但今日没有，那双眼眸死闭着，触及在手的肌肤也是森冷至极。

　　崔淮看着这张脸，未施粉黛，额头浸血，嘴角仍有未被及时擦拭而留下的凝固的血块。

　　崔淮放下了顾祈的脸，顾祈此刻因为被迫仰起的上身没有了着力之地，狠狠的下坠。剧烈的动作幅度，牵动着拴在双臂的铁链“哗哗”作响。

　　而顾祈也因为身体的下沉而醒来。

　　迷茫的眸子不见半分清明，半睁着眼睛就像废了她极大气力，她连抬起头看着崔淮都觉得费力至极。

　　顾祈只觉得身子很冷，头却很热，热到发涨，热到双眼布满红血丝，热到她只觉得身处热火。

　　崔淮踹了顾祈大腿一脚，试图使其清醒过来。

　　顾祈没有防范，被人踹中了大腿的伤处，低低地痛哼了一声。

　　不一会儿，腿上就渗出血迹。

　　“我也不卖关子，你顾家谋逆的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回还的可能。我问你一些事，你也不必遮掩。我如今问你，你若不告诉我，我也可自己查出，只不过需要点时日罢了。”

　　言及于此，崔淮蹲下身，看着顾祈的深垂着的脸。“不过，我劝你识相一点。皇帝的态度我再清楚不过。顾祈，皇帝他盼着你死呢！你若死在这典狱府的牢狱中，对他而言，是极好之事！如若想多活几天就直接告诉我，不告诉我，你只能继续受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短短几个字像是耗尽了顾祈的全部气力，说完这句话后，就因气息不平，急咳起来。

　　“哼！好一个不知道！那好！我问你一个你肯定知道的问题！”

　　崔淮像是气急，直起身，俯视着她，“当年，你为何要退亲？是不是因为我崔家满门丧命，失去兵权，而你见无利可图，就断了两家的姻亲？你与我无半点情分，唯有利益！”

　　“不……不……，我并不……知道此事。”

　　顾祈强忍着气息，“我在你14岁生辰……前，就在祖父的安排下，去了长鹿山……求学，五年未归，与外界分割，关于你……的一切我均不……知晓。”

　　“你在胡说什么！我那日跪在顾府门前，门房小厮告知我，你不愿再与我想见。但我仍旧坚持，说要等你。”

　　“可等到最后，我等到了什么？等到的是你顾祈的断绝之书！顾崇那贼人还给我看了那枚碎掉的玉佩。”

　　顾祈问其言，低喃着：“玉佩……玉佩。”

　　“你想必想起来了吧！就是那枚我送与你做定情信物的红玉玉佩！”

　　“典狱府统察的官员有很多，原本你顾家的事我暂时还不想呈给圣上。但我有一日，知道了点好玩的事儿。”

　　说完此句，崔淮伏在顾祈的耳边，轻声道：“原来当年我崔家满门丧生之事是你那好夫婿害的。谁知道你顾祈有没有参与其中呢！”

　　顾祈终是将气息顺好，“崔淮，我虽不知道为何如此，但我敢相信这些事，皆不是我顾祈所为。”

　　崔淮怒极，“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你从小教我习字，你的字迹，我如何认不出！你得到玉佩后，在你母亲面前几次三番说要摔了它，我可都是听到的！你说你去长鹿山求学，五年未下山！那为何四年前，我初归京城，在上元灯节上，看见了你与梁景恩一同赏灯，好不亲密！”

　　“顾祈，我不是傻子！”

　　崔淮抬脚便踹在了顾祈的心口上，这一脚，力道极大，若没有锁链锁着顾祈，顾祈必被踹飞出去。

　　顾祈只觉得胸闷气短，气血上泛。

　　顿时唇齿尽是血腥，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落入地上的血泊，溅起点点血迹。

　　而后，鲜血像是在破了洞的木桶中的水一般，在口中涌出，再也止不住。

　　因牵动了心肺，开始狂咳不止，顾祈反手握着锁链，锁链随其咳嗽而晃动。

　　崔淮怒视着咳血不止的顾祈。

　　见顾祈嘴中的鲜血止不住的吐出，便疾步向外走去。

　　谁成想，牵动了伤势，崔淮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却被她用手臂抹去，将口中鲜血咽下，继续快步前行。

　　刚出牢狱的大门，肖启元便迎上，“城西那边有动静了！今夜估计有机会将其一网打尽。”

　　顾家谋逆的最后一点证据就藏匿在城西的逃走的顾家三房手中。

　　他们好像在京城中有什么需要寻找的东西，一直不肯离去。顾崇心思缜密，在城西藏得很深。

　　典狱府的人埋伏了数月也未将其抓到，况且对方貌似人多势众。如若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并且损失兵力。

　　对城西动手乃是下下策，崔淮一直想从顾祈这里下手。因为顾崇是顾祈的父亲，同时顾黎和顾崇很器重顾祈，想必顾祈应当知道谋逆的关键证据。

　　可如今，顾祈不肯开口交代，城西却传来可以攻下的好消息。

　　“传我令，典狱府三营齐出，围攻伏击城西！”崔淮下了令，便要随肖启元同去。

　　“方除，你不用去了！你去请典狱府中的御医来，为顾祈看病。如果府中御医无能为力，就去宫中请太医令来为顾祈看病。”

　　方除听到此令，虽然惊讶但还是应下了。

　　按理说，自家大人应该恨牢里那位入骨，恨不得她死了，怎会找郎中为其看病！

　　崔淮还是不太放心，骑上黑色骏马，在马背上正了正衣袖，“方除，此事你务必要做到！”深深地看了马下的方除一下，随即，打马西去。

　　寒雪扑面，夹杂在寒风中打在崔淮脸上，如锐刃削脸般的疼痛，她却不以为然，只顾向前行进。

　　“大人，埋伏已成，只待时机！”肖启元小声禀告道。

　　崔淮站在山间远亭中，未披狐裘，寒风吹来，只觉得寒冷无比。

　　这让她想起了顾祈是不是也如此寒冷？不知道方除有没有请来御医？她的伤势又如何？

　　崔淮虽恨不得顾祈死，但顾祈抓着锁链吐血的时候，让她想起来少年时的她和顾祈。

　　终是不忍！

　　月上中天，雪下的越发大了，崔淮紧盯着城西的那处小屋。

　　屋内的灯熄灭了。

　　“动手！”崔淮一声令下，三营皆动。

　　三营一同进攻，打了顾崇一个措手不及。

　　半个时辰后。

　　肖启元踏雪而来，“大人，顾崇已生擒。其余部党十人皆活捉，剩余死侍悉杀不余。”

　　崔淮刚要开口，便听见一声马嘶。
　　来人竟是方除。

　　崔淮心中存有疑虑，她不去找人为顾祈治病，来这干嘛？

　　一呼一吸之间，有一种不好的猜想在自己的心中生出。

　　难道，顾祈出事了？

　　方除急匆匆的下马，高声说道：“大人，不好了！顾大人死了！”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