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木白白

1、第 1 章

　　“主上。”侍婢笑芮用手轻轻的推了下伏在案上假寐的人，将一杯浓茶放到了桌案上，温柔的看着一脸疲惫的人，“您去休息吧，这些帐放着明天看也不迟啊。”笑芮伸手理了理男人的发鬓，美丽的脸上尽是关怀。
　　“芮儿。”男人已四十多岁了，脸上布满风霜，那双犀利的眼此刻面对这位佳人却是柔情似蜜，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抱进怀里，搂着她的腰，头倚着她的肩，闭上眼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些：“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跟着阿水走，我相信他会好好的照顾你的。”
　　“您在担心今天下午来刺杀您的那两个人么？”笑芮回过头看着男人的脸，眼睛渐渐的湿润了，手指也有些颤抖，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怜爱又痴情的看着这位门主的眼睛，“您不会有事的，就算真的躲不过，奴婢也要和您死在一起，就让芮儿陪着您好吗？”
　　面对笑芮近乎哀求的目光，一向铁石心肠杀人如麻的他几乎心软了，谁都明白，今天下午突然造访的两个人武功是多么厉害，虽然他早就得到消息做好防范，他们也在恶战中受了重伤逃走，但是自己的人马也折了大半，如果那两个人再来，他没有把握能逃过，这时只有一丝期望，那个在暗中提醒他们的人会出手相救，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不得不做最后的打算。
　　“芮儿。”男人的脸色厉了几分，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荼某三生有幸能遇上你，你要明白，如果我遭遇不测你和冕儿就是我唯一的牵挂，冕儿还小，你照顾他我最放心，不要教他报仇，我希望冕儿能快快乐乐的长大，平凡的过一生，娶妻，生子，安安稳稳，你明白吗？”
　　烛火忽明忽暗，窗子没有关好，一阵风将窗户吹得大开，皎洁的月光像个偷听者一样突然曝光在屋子里。
　　笑芮哽咽了一下，转过头用袖子擦了下眼角即将滚落的泪水，再看男人时面上又重新挂上了温婉美丽的笑容，“嗯，我答应你。”笑芮很想问问他，在他心里到底是她重要还是荼冕重要，她开不了口，在这种时候她怎么能问这种问题？
　　“去叫冕儿进来吧。”男人温和的笑了笑，拥着笑芮站了起来，“你去收拾下衣物，我吩咐刘管家给你们布置车马。”
　　男人的心里早就有了已经让他们走的念头了啊！
　　笑芮边走边回头看下男人，几次想张口问问为什么急，等走到了门边，还是扭头朝荼冕的房间走去。
　　夜凉如水，荼府内一片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带刀的门徒步履整齐的在巡视。男人吩咐完了刘管家在门口就看到穿着水绿色衣衫的俏丽人影和一个六岁左右的男童正朝这边走来，正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意，看着在风中伫立的人，似乎觉得时间真是无情，一不留神，人便苍老得不成样子。
　　笑芮的心里酸酸的，她深深的吸了口凉气才不让自己眼中的泪水滚落，这个风中的男人，何时已老了？
　　初见他时，他正是意气风发宏图大展的时候，那时候他一身白衣翩翩不知令多少少女心动，而她，是一位大家闺秀，父亲是个财主，母亲是位温婉可人的大家小姐，从小，父母就告诉她以后要嫁给官家的一位少爷，可是那天，她遇到了他，她便知她的一生已由不得谁了。她毅然离家出走，入了荼府做一个下人，一天的劳累只为见他一面。十几年前，他创建了“缺一门”，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儿，而她将爱藏在心里，每天端茶送水时偷偷的看他一眼。后来夫人因病去世，她见他伤心见他落泪，她明知他是不爱夫人的，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为她哭为她伤心，又为什么看不到她的泪她的难过。终于他发现她了，她没想过一个名分，没想过长相厮守不离不弃，这些对她来说，太奢侈了，太遥远了，但是他给她期望，几年来虽然她没有名分，但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荼夫人，可如今，时过境迁，面目全非。一切，似乎都到头了。能到头吗？笑芮扪心自问，不能，这几十年的痴和盼，到底有什么意义？换来的又是什么？
　　“爹爹。”荼冕高兴的跑进男人的怀里，伸手摸着那扎人的下巴嘟起粉嫩的唇：“爹爹这么晚了叫冕儿有什么事啊？”
　　男人一脸慈爱的抱起荼冕走进房里，抓住那肉乎乎的手摸着自己的脸，“冕儿啊，爹爹要出趟远门，让你芮儿姐姐带你去外面玩几天好不好？”
　　“好啊好啊！”荼冕高兴得拍手大叫，回头朝笑芮嬉笑：“芮儿姐姐要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笑芮跟在后面点点头，眼睛里闪着泪花。男人看了一眼笑芮，对荼冕说：“要听芮儿姐姐的话，不许顽皮，以后要用功读书，刻苦习武，这样别人才欺负不了你知道吗？”
　　荼冕一脸不在乎的哼道：“有爹爹在我才不怕呢！”
　　男人只是笑笑，眼睛里也湿润了。良久才对站在外面的刘管家叫道：“老刘，车备好了吗？带芮儿和冕儿上车！”
　　年老的刘管家应了一声在外等候，笑芮欲言又止，看了男人几眼犹豫道：“这么快吗？”
　　男人将荼冕放到地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放进荼冕的怀里，摸着他的头慈爱的说着：“冕儿，这是你娘留给你的，说是以后给你妻子的，你要收好，去吧，跟着笑芮姐姐走。”
　　男人将荼冕推进笑芮的怀中，笑芮看到男人的眼神，低下头一声不吭的拉着荼冕走了出去。外面传来了荼冕的哭声，也许是他明白了什么不愿走，男人走回桌案旁用手撑住桌子，低声的抽泣起来。
　　几日后，一条宽阔的大道上走来两个一身黑衣蒙面的男人，高高的个子，手中拿着佩剑，他们疾步走着，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不一会便走到了“荼府”的大门前。
　　“你们是何人？”四个守卫看到两个打扮诡异的人立即拔刀逼问。其中一个黑衣男子抽出佩剑身形化作一道黑影在几人身边绕过又回到原位。四个守卫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在两个男子走过之后便栽倒下去，连一滴血也没有流。
　　“缺一门”的门主此刻正端坐在院中，坐在石凳上品着一杯香茶，头顶上是茂盛的枝叶，枯黄的叶子在这个肃杀的秋天一片一片的掉落，也许很快，这棵茂盛的不知名的树就会变得萧条。
　　两个不速之客走了进来，没有遇到一个阻碍，他们看到“缺一门”的门主正悠闲的坐在那里品茶，心里不禁有些后怕，也许这个门主不像自己手中的资料那样，他其实隐藏着深不可测的能力。
　　“欢迎二位，”男人抿了口茶，看向两个男人笑道：“不坐下喝杯茶吗？”
　　石桌上有三只茶杯，一人一只，不多不少。
　　两个男人同时拔剑，气势如虹的朝那个男人刺去。男人握着茶杯，微笑着，缓缓的闭上眼。一天前，他还有一丝期望，当那封信到他手上后，他便知，他非死不可，即使今天躲过去，明天也会有人来暗杀他，与其苟且偷生惶惶度日，不如来个痛快。心，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剑却没有扎进他的身体。
　　怀中的身体温软依旧，男人猛地睁开眼，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为什么这么傻呢？”男人心痛的抚着这张美丽的脸，泪水渐渐的滑过眼角落了下来。
　　“你不知道吗？”笑芮含着泪笑，有些困难的去拭心爱的人的泪水然后放进嘴里，“苦的，别哭，我不希望你流下苦的泪水，虽然我很想你为我哭。”她回头看着两个男人微笑，“能不能让我和他说几句话？很快的。”
　　这本不关他们的事，他们的剑很快，此刻他们的剑上还滴着这个女人的血，他们不认识她，不必同情她，但是他们还是安静的待着，他们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这么快的剑刺穿了她的身体，很快血就会流干，如果是一般人早已死了，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这个女人不愿倒下。
　　“谢谢。”笑芮感激的笑了笑，回过头满眼温柔的看着她爱的男人，千言万语此刻也无法说了，她叹了口气，低低的，包含太多太多的无奈和辛酸。“我爱你很久了，你记不记得十三年前那年夏天，你骑着白马从官道上走过，许多少女站在路旁看你，我也在其中，当时我就想，这辈子不能嫁给你我还能嫁谁？第二年我就从家里跑出来了，到了你府中做丫头，呵呵。”笑芮垂了垂眼，泪水滑过美丽的脸，甜蜜的笑容上依稀是往昔少女怀情纯真浪漫的模样。“你成亲那日，我在屋里哭了好久，当时你问我眼睛怎么肿了，我说情郎遇险生死未卜，你还劝我不要着急，我想，如果我早点跟你说我喜欢你，那天当新娘子的会不会是我，我做梦都想穿着红色的喜服嫁给你，可是这个梦也只能在梦里实现吧，不过我应该满足了，今天能死在你的怀里，能在你怀中慢慢的死去，我很幸福。”一阵秋风扫过，树上的叶子又掉了许多。
　　笑芮的声音越来越弱了，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男人早已泣不成声，压抑着不让自己失声痛哭，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人，压住她流血的伤口。
　　“我让阿水带着冕儿走了，放心吧，阿水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冕儿的，芮儿今生能与你结缘，是芮儿的福气，我此生无憾了，记得，笑芮永远爱你，不论天上人间，芮儿还愿在你身边陪你伴你，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笑芮急急的说完最后几句话，笑着用那双迷人的眼睛看着男人，良久，才缓缓的闭上。男人抱着她的身体埋头痛哭，天上飞过几只大雁，传来凄厉的叫声。
　　两个男人迅速的割破了男人的喉咙，然后将两人的尸体埋在这棵树下，合葬在一起。但愿他们来生还能在一起，相知相爱。